他不大包大揽时,反而显出几分慎重。 沉默许久的常大夫狐疑看看这个,又狐疑看看那个。 “你们莫不是已经醉咯,在说胡话哩?” 想要在北境靠卖酒为生,无异于让他去京城开医馆,跟那帮子太医院的后人打擂台。 异想天开且不知天高地厚! 被指到的仨人相视眼,笑了。 “没错,咱都醉了,就剩你没喝!赶紧的,搁这儿养鱼哩!” 王有才把酒杯怼到常大夫鼻子底下,等他狼狈喝完,像是不过瘾般,从桌上取了俩茶碗满上。 “我来这儿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感谢大伙儿,尤其是老常啊,给了我一个落脚的地方,这碗我得敬你!” 常大夫眼睛瞪得溜圆。 他颤抖的手还没伸过去,便见王有才先吃了一碗酒,在那自顾自说着话。 “你如今也算是我的衣食父母,我老王,永远记得这份情义!往后咱老哥俩就是亲兄弟,有我一口吃的,绝忘不了你!” 说着话又是一碗酒下肚。 “这第三杯啊……” 常大夫豁然起身,大声喝道:“放下!你给我放下!我信你还不成吗?” 为了证明自己酒量好,也是够拼的啊……老头眼神复杂极了。 “你这哪是嫌酒淡,明明是在想着法子骗酒吃!” 还是沈春行眼尖,一语道破了王有才的“险恶用心”。 统共一坛酒,已然被其干掉小半。 刁氏把特地留着的几碗菜端上来,招呼大伙儿坐下慢吃。 茂平摆摆手。 他哪敢跟老爷同桌进食啊,左右一看,干脆也坐到孩子那桌。 那边人少,菜不少。 除去一盘扣肉被争抢干净,其余都跟没动过似的。 小孩子嘛,就好些南瓜饼之类的甜食,边吃边玩着。 吴庆如今虽已恢复正常,仍是很愿意跟沈宴冬玩耍,俩小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鸡同鸭讲,被各自的姐姐抓着,才喂了几口。 待饭菜扫尽,撤了碗碟,换上瓜子花生,沈春行拎来大茶壶,问:“谁要?” 除了俩老头外都摆手。 才喝了一肚子肉汤,哪还有空余地方。 按说吃过年夜饭后,就到了发压岁钱的环节,接着守岁,等着放上一串爆竹,再携着美好的期愿入梦。 可眼下却不适用。 这一屋子人,有里有外,有穷的……还有更穷的。 干脆谁也别装大尾巴狼,就这么唬弄过去。 刁氏给每个孩子发了一枚红鸡蛋,连吴敏沈春行都没放过。 “一人吃一枚,来年都红火。” 沈春行把鸡蛋拍到桌上,发出啪得一声。 “奶你也太敷衍了吧,这会儿谁还吃得下?” 反正她是塞都塞不进去。 沈春行把蛋壳剥掉后,反手就往薛永安嘴里塞。 “谁让你现在吃呢?压岁压岁,那得留到明儿早上!”刁氏不满地瞪起眼。 沈春行动作一滞,看着手里仅剩的半枚鸡蛋,跟薛永安打起商量:“要不,你再给吐出来?” 薛永安喉结滚动。 表情为难。 “吐出来,你也不能要了啊……” 大伙儿都笑。 闲聊一阵。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刁氏便让杨一把吴家姐弟送回去。 左右无爆竹可听响,天寒地冻的,也就别守啥岁了,早进被窝早舒坦。 俩老头不用旁人吩咐,喝了点小酒,勾肩搭背地离开。 等到人散尽,伺候仨孩子洗漱好后,刁氏冲沈春行招招手。 “你跟我来下。” 她正在跟薛永安询问关于征兵的事,闻声转过头。 老太太眸光闪烁,方才饭桌上的欢声笑语顷刻间荡然无存,留在她脸上的,只余淡淡愁思。 沈春行拍了拍薛永安的胳膊,示意他等自己,继而随刁氏去往后院。 “就这儿吧,跪下。” 对着黑漆漆的院子,刁氏随手一指角落。
第91章 新年要有新气象(三) 沈春行听话地跪倒。 身前是半人高的土墙,除却几簇生命力顽强的狗尾巴草外,再无其它。 刁氏从屋里拎出一个竹篮,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露出里面的白烛线香。 “往年一大早就该去给你爷爷爹娘上坟,今年走得太急,连块牌位都没来及做,想上坟都不知该去哪儿,干脆省了那形式。” “我寻思着,底下的人也不至于跟咱计较这个,真要计较,大不了让你爷爷来找我!” “那个糟老头子,走了这么些年,也不想着给我托梦托梦,好支些生财的招儿……” 刁氏絮叨着,摆好祭品,点燃香烛,再抽出三根线香递给沈春行。 “我爷不是把我送来了,有我还怕生不了财吗?” 沈春行笑笑,就着烛火点燃线香,表情为之一肃,与黑夜中,对着天地拜了三拜。 心里默默念着。 我与尔等虽是半路缘分,且厚着脸皮,当自己也有过父母亲人。血脉大恩,今生无法相报,只盼你们一家在地府能团聚。老太太交给我了,莫担心。 她从腰间掏出把匕首,在墙根底下,刻上一个“沈”字。 一笔一划,皆用尽全力。 仿佛在诉说某种承诺。 “待得明年此时,我必给诸位换一个宽敞的住处。” 刁氏神情欣慰,嘴上却忍不住说:“赶紧把你那玩意儿收起来,我每回见到,都觉得眼睛疼。” 沈春行的那柄匕首,比之赠予沈鸣秋的那把,瞧着还要危险许多。 刀锋短窄且弧度弯曲到异常,手能握住的地方,只三指宽。 女子手小,尚且能藏于掌内,若换到旁人手里,一个稍有不慎,便可能将自己的手指切断。 即便日日看,夜夜看,知她能用这匕首砍菜切瓜,刁氏仍心惊肉跳,不由抱怨。 “你说你爹也是,给你留这么个儿玩意干嘛,女孩子家家的,该多攒些嫁妆才是。” 当初一夜惊魂。 沈父死守住柴房大门,沈春行便是用这把匕首,从死人堆里,一路将其尸身拖回沈家。 那把匕首,乃是阿淮送她的礼物,后被炼制成本命魂器,放置在令牌空间内。 用来杀人只泛泛,屠鬼,则一绝。 而送于沈鸣秋的那把,不过是在他的死缠烂打下,所改良后的产物,将将能用来防身。 “我爹英明神武,早猜到他的大女儿啊,绝非寻常,迟早要做出一番大事,自然要想尽法子保护。” 沈春行向来是夸人不要钱,一张小嘴甜的呀,能让死人从坟里头跳出来鼓掌。 “你呀,就知道哄我,你爹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能有多少本事,我会不知?” 刁氏却不吃这套,虚点了下沈春行的额头,倒也不追问,岔开话题。 “奶这一辈子没啥,就想看着你长大成家,让咱老沈家能后继有人……” 沈春行赶忙打断,讪笑声:“传宗接代的活儿,好像轮不到我啊,奶你这是想让我招赘?” 刁氏很想说“是”! 可一想到小薛,那话便说不出口。 谁敢让堂堂县令入赘,得多大脸啊? 她面色一沉,问道:“你当着你爹娘的面儿,老实告诉我,你跟小薛之间,到底存没存那种心思?” 沈春行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装模作样地朝两边看。 “我爹娘也不在这啊,要当着他们的面儿,那得等你孙女我来年发财了,衣锦还乡后,到时再问吧。” 说完便要溜。 刁氏哪肯放过,笃定道:“没反驳,就是承认。先前还骗我说什么合作,明明就是图人小薛长得好看!” 沈春行痛苦地抱住头,“过完年我才十三啊!现在说这些,也忒早了点吧?” “早吗?你吴敏姐不就是十三岁定亲?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她如今也该出嫁了……” 想到吴家,刁氏叹口气,终于没了再问的心思。 活着就是硬道理。 至于招不招赘,那都有的商量嘛,反正她觉得大丫头把小薛吃得死死。 脸大一点,也未尝不可? 在这一刻,要给老沈家留后的强烈心愿,冲破了世俗传统的束缚,冥冥中,刁氏仿佛能看到老头子在对自己颔首,告诉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谁说县令就不能入赘? 那驸马爷,也是爷啊! 一时间,老太太脸上千变万化,沈春行打了哆嗦,蹑手蹑脚地溜了。 以前在现代被居委会大妈介绍相亲,那时好歹也有二十多岁,如今到了古代,才十三就要开始被催婚。 悲哀啊! —— 前院的空地上,有俩人正沐浴在月光底下。 一个面容俊朗,一个长相秀气,皆是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 沈春行咋舌:“你俩是在这儿赏月,还是一诉衷肠?” 真不怪她乱磕啊。 俩大男人,不一起睡觉去,跑这儿对望,咋看咋有问题。 薛永安收回目光,淡淡道:“他问我,若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一城百姓的安危,愿是不愿?” 沈春行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冲着庾苌嘀咕:“先前只以为你傻,没想到真是个瓜皮。这还用问的?” 当然是不愿! 可她心里明白,于阿淮而言,莫说是一城百姓,只要是在他职责之内,一人性命便足以让其癫狂。 从地府里出来的人,或许冷血,可足够护短。 因而沈春行难得生气,一指旁边小板凳:“坐!” 庾苌:“……” 也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竟真的默默坐好。 “来!你仔细给我说说,何来一城百姓,又为何是要用他的命换?若是我没记错,你先前可说过,明明是要来杀我的!” 这话说来就有点久。 庾苌张张嘴,最后还是决定长话短说。 “我确是来杀你,而要他命的人,更多。”
第92章 新年要有新气象(四) 院子里忽得转为寂静。 像是被一语所惊。 沈春行等了会儿,没听见下文,干脆给自己也搬了张凳子,夸张道:“我不信,怎么可能会比想杀我的人多?你给展开说说呗。” 庾苌:“……” 他仔细观察着两人的神情,想要从中窥探出些许惊慌之意。 然而可惜的是,回应他的,只有小姑娘的嬉皮笑脸。 男人刻在脸上的神情,似亘古般的冷漠,仿若这世间,从未有人或事能牵动他的心魂。 “单论得罪人的本事,我是真佩服你。”庾苌不甘心地补了句。 沈春行瞥眼薛永安,大为赞同地点头:“别的不说,这句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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