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动作,软嫩的唇瓣,关注的眸色,发红的眼眶,微蹙的双眉,垂落在额角的细发,无一不冲击着薄宣浑厚的克制力。 尾椎骨处窜起一道诡异的热意,像窜天猴乍然失火,沿着脊骨直袭而上,巨大的冲击力在颈椎处炸开。热意像烟花漫天的垂穗,静静飘落,落在每一寸肌理上,点燃更加火热的冲动。 薄宣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原本傲岸的脊背发僵,难以动弹。全身上下的感官齐齐聚拢在指尖,在温软的檀舌掠过的地方。 霍暮吟有些紧张,毫无章法,心想止血便是把伤口堵住便是了,于是舌尖游离了片刻,终于找到伤处,软软地堵了上去。 轰然之间,薄宣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 他抬起另一只手抓过霍暮吟的细颈,骤然凑上前去。唇与唇之间毫厘之距,霍暮吟整个人不自觉被往上提了些许,慌乱之余,将他脖颈之间暴起的筋络看得分明。 她吓坏了。松开檀口,也不顾薄宣的手指是不是还在她口中,便含糊问道,“怎、怎么了?” 发红的眼眶,水润的双眸,红彤彤的鼻尖,被血色染过的唇角,时有时无的唇舌轻扫…… 发丝被夜风撩起,在两人细微的缝隙里轻盈游荡。 薄宣犬齿发痒。 他狠狠闭上眼,再也忍不住,凑上前去的同时,将她抓得更近了些。 千钧一发之际,在他闭眼之前,他看见了桌角安然静默的螣蛇银把药箱,熟悉感恍若一记猛浪拍打而来。 姿势与动作,心境与冲动,所有一切,无不与他的梦境重合。 梦境应验了。 霍暮吟扑流萤的那日,在这白玉案上,之所以没有发生眼下的这些事情,他之所以能忍住,仅仅是因为那根本不是梦境所预示的现实。 理智回笼。 薄宣松开围拢在她喉颈的五指。 可她唇畔残留的血色还是无端诱人,像是荒原之中唯一红润的苹果,薄宣闭上眼,平复着呼吸。 薄宣的气息远离了。 霍暮吟保持着整个人向上够的姿势,心脏狂跳,还有余韵。方才他近在咫尺,无论她上一世曾经与薄宣多么肌肤相亲过,始终无法毫无波动地迎接他的进攻。 真没用啊霍暮吟。 她颓然放松下来,暗自懊恼,心里滋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下一刻,眼前黑影压近,清冽的冷松香拂过鼻尖,一记温润舔吮过她唇畔,她惊愕抬头,便见薄宣稍离,舌尖舔着他唇上“偷来”的鲜血。 像狼尝到了腥。 霍暮吟的心脏疯了一样狂跳,说不清是惧怕还是愤慨。 偏生薄宣眸色流光,盯着她,不疾不徐,哑声道:“我吃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母妃不会怪罪吧?” 他说完,目光垂落,如有实质地从她唇畔扫过。 唇边的温润被夜风吹干,留下轻微痒意,霍暮吟红着眼眶,咬牙切齿,“薄宣,你不要得寸进尺!” 薄宣抬眼,哑声道:“母妃说疼我的,不作数了吗?” 霍暮吟怒道,“那也不是这样疼的!” 薄宣微微一怔,俯身在她耳边顿了顿,呢喃道,“那母妃想怎么疼?” 言辞之间暧昧不尽,无耻之尤! 霍暮吟动了怒,抬手将他搡开,可惜薄宣纹丝不动。她抬脚来踹,提膝的时候,膝面险些撞上一处坚硬,幸而薄宣眼疾手快,抬手捞住她细长的腿。 眼下的姿势诡异极了。 薄宣捞着她的腿,扣到他腰侧,防止她再乱动。霍暮吟半仰着撑在白玉案上,衣衫凌乱,眼眶发红,胸脯起伏,唇畔还残留着些许红晕。 薄宣见此景,捞着细腿的手不自觉地,越扣越紧。 眸色倏然又深几许。 过去二十余年,即便在滇南的时期,他从不曾在短时间内这样反复艰辛地忍过,一次又一次,一息未平,一息又起。 修圆的指尖,血色渐浓。 心脏跳动的节奏像是城门上与猎猎刀兵共鸣的战鼓,原以为这一生本就该单刀孤影,沐血披沙孑孓而行。无尽苍茫的烟青色月光里,她是立于废墟之巅的神明,从天而降,灼灼如许。 * 薄宣彻夜难眠,孤身横卧在重华殿的屋顶上,玄色衣袍随着夜风翻飞。远处的主殿已经熄了烛火,竹篾遮去洞窗处的微风。 视线里只剩熹微的光线,是廊下的烛火远远映照过来的。霍暮吟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眼前不断晃过薄宣舔唇吮血的画面,她提起被子蒙住脑袋,试图将他驱逐出记忆。 好在那日以后,霍暮吟便鲜少见到薄宣,也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 捧在手心里养起来的天之娇女总是被保护在羽翼之下,长成天真烂漫的模样,若非经历了上一世,霍暮吟便是个快活的乐天少女,什么事情叫她不开心了,她当下撒了气,转头便不计前嫌地忘记了。 骨子里的性子是变不了的,是以两三日以后,她便将白玉案上的窘迫和恼怒忘得一干二净,抱着让薄宣“迷途知返”的念头,以“母妃”的身份对他照拂有加,想着关键时刻他能念着这些情,听话一些。于是连带着做衣裳都忍痛匀出好些稀罕的布料,叫司制房给他做十来身新的。 期间陛下又醒来两回,奇的是,每回都拉着霍暮吟的手唤“苒苒”,霍暮吟不明所以,由他攥着手,悉心照料着。 有一回薄宣也在近旁,她没见到薄宣目色沉沉地盯着陛下紧攥着她的那只手。第二日,乾天殿传来消息,说是陛下便于梦魇时伸手去攥烛火,燎了满手的水泡。霍暮吟还以为陛下当真是魇住了,没放在心上。 薄安终是没有招安契丹,召集了内阁旧臣探讨两日,以陛下之名动武驱逐。如薄宣所预料的一般,荣开虎出兵两日便大捷而归,提着契丹将领的人头回京请赏, 日子过得极快,一眨眼,端阳节便到了。 于大盛而言,端阳节是个要紧的节日。往年霍暮吟都会出门南下,去楚江上看赛龙舟,可惜今年被困在宫里,虽也热闹,但终归是不如外头好玩。 霍暮吟坐在湖心亭里吹着凉风,看琉璃洗刷鲜绿的竹叶,好用来包粽子。 她晃着摇椅,摇着手里的蒲扇,悠悠闲闲像唱歌儿似的道,“好琉璃,今年预备着包什么馅儿的粽子,叫本宫也知道知道呗?” 琉璃笑:“娘娘喜欢吃的,御膳房都叫人送来了,一提十六个,已经挂在宫门上了。奴婢包些不同的口味,想着加些卤汁鲍鱼之类,娘娘觉得呢?” 霍暮吟道,“去岁在楚江边吃的那个,荷香粽,你可会做?” 琉璃将手里的竹叶往簸箩上一放,将袖子挽高些,笑道:“荷香荷香,还得要荷才行,咱们重华宫里,哪有荷呀?” 霍暮吟听言,一把从摇椅里坐起来,“本宫知道哪里有!” 她踩下摇椅,脚丫子钻入绣鞋中,抓起琉璃就走,“法华庵附近有片荷塘,薄安独爱莲花,在那里置了艘小舟,却不知今年有没有叫人打理,荷花还茂不茂盛。你去准备个竹篮,再叫琥珀到东宫去打声招呼,咱们这就出发去瞧瞧。” “带上薛美人送来的那坛子桃花酒!”她补充道,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日子沉闷太久了,总该寻些意趣。 琥珀正带人沿着重华宫墙根洒雄黄酒,听说霍暮吟叫她去东宫传信,心里咯噔一声,以为霍暮吟知道了她这几日偷偷往东宫递消息的事。 她有些紧张,抑制住手上的颤抖,她问道:“娘娘要传什么口信?” 被琉璃差来的宫女笑道,“娘娘想去法华庵旁的衔春湖采莲,恰巧东宫殿下有只小舟在湖上,想借来一游。” 原来如此。 琥珀松了口气,这才扯唇笑道:“好,我这就去。” 她特地回屋,对着铜镜,挑出首饰试戴,一样换过一样,终是没有满意的。 颓坐在镜前半晌,她想起那日太子殿下送她们家娘娘回来时,她们家娘娘戴着的那柄琼花缠云枝的金钗。那柄金钗娘娘已经搁置许久不戴了…… 她提起裙摆,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往主殿摸去。 霍暮吟好奢靡爱簪钗,琥珀不是头一回知道。只是平日里首饰头面都是玳瑁在管,她鲜少过问,是以打开霍暮吟妆奁台上的对开门红漆金环匣时,她惊叹着捂住了嘴。 她总算知道华丽二字究竟是形容何等风光的,左手取出点翠颤蝶银网簪,右手拿着赤珠璎珞垂炉钗,一件件拿起来端详,爱不释手。 她忍不住将这些饰物戴在头上,觉得果然人靠衣装,凭谁有这样好看的首饰装点,都能像天仙下凡,虽不及她们家娘娘貌美,可也不会逊色太多。 好巧不巧,琉璃想着上回她们家娘娘从法华庵扑流萤回来,被蚊子咬了满手臂的红印子,荷花塘潮湿地,说不准也有许多蚊虫。于是想回来带些驱蚊的香去熏。 琥珀本就做贼心虚,听见开门声,手也不知道往哪儿藏,慌乱之间将整个对开门红漆金环匣扫落在地。 妆奁台离地有一定的高度,红漆金环匣里的首饰跌散出来,有玉的、玛瑙的、赤珠璎珞等易碎的,都已然面目全非。有些金银首饰先散落出来,后又被匣子一砸,也已全数变了形。 琉璃听见声响大步入内,见到眼前情景,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琥珀?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去东宫传口信吗? 她把眼一挪,看见散落在地的首饰,慌忙上来捡,“你要偷娘娘首饰?” “没有!我没有!”琥珀大声争辩,她慌了神,跑过来扯住琉璃的袖子,“琉璃姐姐,不要告发我好不好,不要告发我,我不是有意的。” “那你说!你在这里做什么?”琉璃见娘娘喜欢的首饰都已经碎了个干净,急得染上了哭腔。 琥珀更是急哭了,涕泗横流,“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想着娘娘有好多好看的钗子,想看看……” “你还说谎!我都看见你往头上戴了!”琉璃手里拿着碎掉的玉簪,哭着嚷琥珀。她鲜少这样急躁,可眼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太过护主心切,一时之间语气便严厉了些。 琥珀见她不肯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扯着她的裙摆,在地上拼命磕头,“琉璃姐姐你小声些,我以后不敢了,我以后真的不敢了!” 玳瑁恰巧摘了艾叶回来,正准备叫琉璃做些艾草糕尝鲜,谁知到廊下便听见哭声,闯进来一看,顿时傻眼了,臂弯里挎着的艾草篮子都摔在地上。 她慌忙捡起来,将艾草随意搁置在桌上,“你们做什么?” 琉璃红着眼,哭得难过极了,“琥珀想偷娘娘的首饰,恰巧被我撞破,首饰就都散了,这都是娘娘最喜欢的首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玳瑁姐姐。”琥珀膝行过来,如法炮制,伸手去扯玳瑁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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