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起身,奈何高热之后全身酸乏无力,身子不支,好在薄宣长臂及时兜住,将她扶靠在床背上。 玳瑁即刻送来参汤,叫她润喉,琉璃也出去倒了药进来。 霍暮吟看着那药碗上飘散的滚滚热意,畏热不想马上喝,叫放在一旁高脚桌上,转过头来同薄安道,“若当真要依照宫规,薄宣以先皇后嫡子的身份,教训区区邕石海,不在话下。即便手段不寻常,难说不是他冒犯了薄宣。” 她一口气说完,就着薄宣递过来的参汤,垂首抿了一口。 又道,“太后娘娘觉得呢?” 太后面有难色。 薄安见霍暮吟护着薄宣,想起琥珀说的荷塘之事,脸色越发不好看,道,“邕石海是皇祖母手上得力的人,说话做事有目共睹,何尝冒犯过哪位贵人?” 霍暮吟才要说话,薄宣觉得她刚醒来,不愿让她耗费体力多说,偏生薄安不依不饶,于是眸色一寒,望了过来,“太子殿下执意如此,也得天牢装得下我?” 薄安道:“笑话,你是什么金身佛祖,天牢装不下你?” 霍暮吟见薄安越发往死路上走,寒声道:“邕石海的徒弟来贵公公,那也是太后娘娘手上得力的人,平日里说话做事有目共睹,却也要对本宫痛下杀手。不过一个奴才,竟要主子入天牢去给他当赔罪,听了叫人笑话。若说要管教,他眼下归在本宫名下,首当其冲该是本宫管教他才是。” 眼下之意,太子殿下的手伸得有些长了。 太后和宫妃齐聚在她榻前,她原也该给太子殿下七分面子,方才在衔春塘边还周全应话,不肯得罪薄安分毫,眼下却恢复了传言中的模样,护短又张扬,言行之间未将在场的人放在眼里,没有行礼也就罢了,当场驳斥了太子两回。 薄宣看在眼里,剥开她的手心,将参汤放了上去。 而后起身站在榻阶上,修长的身影遮去灼灼烛光,恰在太后和薄安脸上留下一道阴影。 他抬手,并指勾了勾。 众人之间眼前黑影一闪,迅疾的风声从耳畔掠过,内殿便出现了一群斗篷遮面的黑衣隐卫,皆是九尺男儿,魁伟傲岸,身姿矫健,散发出赫赫威压。没人知道他们原先藏在何处,怎么出现的,眼下却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随宫妃而来的宫婢认出这些人与今日午后把守在宫巷口的黑蓬人无异,吓得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 霍暮吟见他动了真格,心道不好。 想说什么,却为时已晚。 现在薄安和薄宣的梁子已然结下,原本薄宣就打算在明日的端阳宴上杀他,如今怕是越发劝不得了。叫薄安不能作死肯定不能够,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再劝薄宣看看。 她伸出手,葱白的指尖捏住薄宣的袍角,轻轻扯了扯。 薄宣回过头来,便见她微微蹙着眉心,葡萄似的眸子浸着水润的光泽,正扬起脸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读懂她眸中的祈求,长眉微蹙,转过脸来道:“都请出去,再入重华宫,杀无赦。” 站在门边的琥珀原本看见霍暮吟偏帮薄宣对付太子殿下,刚要冲出去告发今日之事。虽然她也怨太子,可终究不忍看他如此为人着想还被人刁难。若是将霍暮吟和薄宣告发,便能一举两得,帮太子除去拦路之虎。 可时机不巧,她才迈出一步,黑色斗篷便悄无声息地落满内殿,吓得她心下一激灵,将脚缩了回来。 在薄宣说话的时候,她心想,幸亏未曾及时告发,否则薄宣一张嘴,她们家娘娘一张嘴,否认荷塘之事轻而易举,玳瑁和琉璃更是指望不上,定然偏帮她们家娘娘。若要将两人置于难以挽回的境地,非得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们的苟且不可。 到底霍暮吟还是将她保护得太好了,自小看她直率纯真,便收在身边当一等丫鬟,吃穿用度皆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高上不少。加之国公爷只有国公夫人一位妻子,从无纳妾,自然没有后宅纷争,琥珀跟在霍暮吟身边,心气高了,却鲜少经历过险恶人心。 年轻骄傲的姑娘轻易被男人迷惑也算常事,毕竟太子薄安也算是人中龙凤,容貌稍逊,却也已经胜过寻常男子许多。只是旧恩尽忘,失去自我,谋划背主的,谁见了都不免叹息。 琥珀生了此心,恰巧慈宁宫太后不想让人“请”,便自己找回些场子,道:“皇后正在烦忧明日的端阳午宴,有些事情要同哀家和太子商议,你既醒了,那我们便到寿喜宫走一趟,为免全叫她一人劳神。” 这话恰恰提醒了琥珀,明日不就是一个绝妙的好时机吗?据说朝臣家眷要齐聚宫中,到时若是薄宣和她们家娘娘闹出丑事,便都当不得人了。薄宣自然是不管的,她们家娘娘还有国公府做靠山,若国公爷豁出命去,她们家娘娘的性命定然还能周全。 想及此,她的心往下沉了沉,透过珠帘看向霍暮吟的身影,心想,娘娘,别怪琥珀心狠,是您先不疼琥珀的。 * 宫里有处霓裳坊是专养舞姬的,如今陛下病重,宫里鲜少开宴欢庆,好些舞姬为了给自己挣个出路,常偷藏禁药,请个侍卫吃酒,顺理成章地搞作一处。 琥珀原是有些瞧不起这些舞姬的,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搏一回。听闻邕石海在冷宫旁的御马所休养,琥珀便摸黑去了一趟。她腿脚不便,是以直至天将亮才回来。 她披着天青色的晨曦,在影壁前跪下,捏了捏袖中拇指大小的红盖玉瓶,心下又沉了沉。 玳瑁帮霍暮吟擦拭完身子,恰巧薄宣回去沐浴完,换了身云纹黑色拋金丝的广袖来陪霍暮吟。 霍暮吟睡了半日,越躺精神头越足。她想问薄宣明日的计划,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扯了扯薄宣的袖子,道:“明日若与薄安对上,能不能不要伤及他的性命?” 薄宣舀着碗里的药,喂了她一口,淡淡瞥道,“他的性命,很重要?” 霍暮吟道:“本宫不想你随意杀人。” 想了想,又道,“你若是少杀一人,本宫便多分你一个糖人。” 作者有话说: 琥珀:点我即看不可写画面@#&*
第31章 危机 糖人于薄宣来说, 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久到他都有点忘记自己曾经经历过那年。 痛苦的记忆像是鹞鹰,尖锐的爪子戳心入肺, 像抓出肮脏的肠子一样将当年那些肮脏的场景都纠扯出来。薄宣面色沉落, 仿佛从波光粼粼的水面陷入暗无天日的水底, 潮汐奔流,礁石如旧。 他没有说话,一句也没有,垂着头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不疾不徐地舀起一勺黑黑的苦药送到她唇边。端着药碗的手依旧有力, 举手投足也未见丝毫怒意,眼角眉梢没有一丝情绪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平静,诡异而荒古的平静。 可霍暮吟仍旧从他一闪而过的眸色里读出冰凉的绝望和难过。 捕捉到他情绪的同时, 她心下咯噔一声。 说错话了。 “本宫的意思是,不愿你杀人。” 她抠着被角, 抬起眼尾, 偷偷瞧着薄宣的神色。 薄宣递过来一勺苦药, 她神思不属地抿了, 猝不及防被苦得龇牙咧嘴, 好在薄宣及时递过来一颗蜜饯, 甜味和苦意相冲, 缓下了胸腔苦得几欲作呕的感觉,可眼角仍是被苦出了些许泪光。 娇气。 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薄宣耐着性子淡淡道:“我不杀人, 就活不到现在。” 霍暮吟闻言, 心下一愣。 是啊, 滇南是什么地方,滇南王是什么人?饶是她未曾亲历滇南,可滇南王的残忍诡谲她也有所耳闻,应该说,他的血腥残暴天下人无有不晓的,若不是残忍诡谲比之更甚,根本不可能从他手里活下来。 可…… “可如今不一样了,本宫护着你。” 霍暮吟柔软的手不自觉地滑过丝被,攀上他的大掌,尝试给他些许慰藉。她眸光盈盈,认真地重申了一遍,道,“自此以后,本宫护着你。” 说来也怪,早已不是年少不知事、只顾花钱买开心的姑娘了,也知道这深宫暗流汹涌,想在这里护住自己尚且好说,再想多护一个人绝非易事。可不知为何,她心底触动,嘴上便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样狂妄的话。 薄宣又何须人护? 她说这样的话,实在太不得体,也太危险。 手指轻轻蜷了下,往回缩。 薄宣默不作声,视线随着她白皙的手游走。 此情此景,此人此言,一一和他的梦境重合。梦里她也是如此说,说“我护着你”,即便没有把她的话全然当真,可到了端阳午宴,她却为了一个蝼蚁婢女,用匕首抵上他的心窝,要同他反目。 薄宣眸色不善,将药碗搁置一旁,浅浅勾唇嘲讽,“母妃当真要护着我?” 沉磁的嗓音,话尾上扬,将霍暮吟的心脏冲击地胡乱作响。 她心里有些忐忑,声如蚊吟,“方才在太子面前,是护着你的。” 呵。 说起此事。 薄宣摩挲指腹,修长的手指贴上她纤细而倨傲的脖颈,逐渐呈合握之势。他的眸色深不见底,神情嗜血,“母妃是护着我,还是护着东宫?” 倘或不是她出言打岔,此刻丧钟已鸣,举国上下该已经披了白为那一国储君送行。 霍暮吟有一瞬迷惘,她想说自然是护着你,可也确确实实说不出口—— 方才那样的情景,薄宣压根不需要有人相护。 但她说那些话,也实在没有任何出发点,并非想护着东宫薄安,仅仅因为刚从梦中醒来,心有恻隐,听薄安借题发挥来欺压于他,故而出言相护。 薄安也不是善类,她知道。 她如此执着于留他一条性命,不过是妄图在命运的某一个节点做出改变,扭转已知的终点。 霍暮吟抬起眼,攀住薄宣有力的手腕,想说些什么。漂亮的圆眸闪着微润的水光,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犹豫。 薄宣心中一荡,眸色彻底幽落,埋藏不为人知的□□。 他捏着她的脖颈,俯身贴近,“母妃再这样看我,今夜难保会出什么事。” 霍暮吟一顿,还以为他说的是杀薄安这一项,眸中光彩尽失。 记得上一世也是在端阳节前后,也是在这样幽深的夜晚,东宫太子醉酒游湖,摔入湖中殒命,全身上下衣裳破碎,被吃人的鲳鱼啃咬得没有一处好肉,死状之惨,霍暮吟如今回想起来还会生出些许战栗。 且自薄安死后,薄宣续位东宫,旁的皇子欺他势单力孤,屡屡来犯,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宫变,也被镇压了一次又一次。有段时间,连鲤池中的水都有隐约的血色,阖宫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可薄宣说的不是东宫的事,见霍暮吟眼中失去光彩,他冷笑一声,将脸埋在她颈边,哑着嗓音道,“你最好是真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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