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飞檐走壁,飘飘落地。 还没走近, 他便感受到一股灭顶的威压, 恍若当年血月下的千人阵里, 杀意肆虐。 他略微扫了一眼周遭,道,“是邕石海的人。” 薄宣面色厉厉,冷着眉眼,“怎么, 还要我亲自拿人吗?” 影子头皮一紧,横眼扫过伫立一旁的影卫,催促道,“还不快去。” 薄宣抬起下巴, 冷声道,“要活的。” 他蹲下身, 面上厉色如潮褪去, 轻声哄道, “你先起来。” 哄人从不是薄宣的拿手项, 他有些无措, 见霍暮吟瞧都不瞧他一眼, 兀自流泪, 便深深皱起眉头。 他摘下霍暮吟牢牢抓在玳瑁身上的手,哄道,“先起来。” 霍暮吟却将手用力抽出来, 白皙的皮肤在她的挣脱下很快显出红痕, 可她仍执拗地去掰薄宣的手指头。 薄宣的心窝一点点陷落, 在苍茫的月色里化成齑粉缥缈而去。他彻底没了耐性,红着眼,大掌掐上她的脖颈,倾身过去,“霍暮吟……” 终究是不知道说什么。 有生以来,薄宣头一回尝到挫败的滋味。 他深深吸了口气,手刀一横,霍暮吟便软软倒在他怀里。 她一张脸煞白如纸,唯有眼角通红,脸上泪痕遍布,薄宣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将人往怀里搂了又搂。 国公夫人在一旁,捏着手帕子哭成泪人,朦胧的泪眼看见薄宣僭越的举动,却不敢作声,垂下脸又流下泪来。 太医们今日尤其忙碌,先是太子双目失明,留了两人在那里照料,后是老陛下病危,再就是眼下被黑翼影卫“请”过来,在这漏风的宫巷里诊治贵妃和一个遍体鳞伤的宫婢。 最有经验的院判和副手匆匆赶到,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打开药箱,分别替霍暮吟和玳瑁诊脉。 半晌,薄宣抬起眼,等太医的话。 太医道,“贵妃娘娘这是心病。” 薄宣问,“什么心病?” 太医摇摇头,“这便只有贵妃娘娘知道了。” 薄宣又问,“如何医治?” 太医道,“心病还须心药医。” 薄宣眸色转厉。 太医吓了一跳,道,“宣皇子,便是老臣全家今夜都人头落地,老臣也是这个说法。自古以来就数心病最为难医啊!” 国公夫人拭了泪,走上前来道,“宣皇子,可否允臣妇带贵妃娘娘回霍府修养一阵。日前她落了水,太医和郎中也都说无力回天,在霍府养了些时日,却也醒过来了。臣妇想……” 国公夫人目光爱怜,在霍暮吟脸上流连。“到底霍府是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或许能医心病也未可知。” 薄宣点点头,“今夜就回去。” 他垂眼看怀里的人,抱着她起身,一步一步往宫巷尽头而去。 玳瑁的伤情严重,肋骨断了三根,全身上下鞭痕遍布,没有一处好肉。好在她幼时被吃醉酒的爹打惯了,知道怎么才能保得自己一条性命,所以即便这些宫监下了死手,她也还能勉强吊着一口气。院判的副手将她的伤口稍微处理了一下,在影子的指挥下,也将她带回了霍府。 不止是玳瑁,琉璃和琥珀也都回来了。 霍府门前,一脸怒意的霍成章、鼻青脸肿的霍誉、以及深夜仍带着帷帽的华桃都得了消息,翘首以盼。 一匹快马披着月色轻快而来,骑马的人身形修长,一身贵气,他怀里用斗篷兜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人,霍誉最先认出那是霍暮吟,一瘸一拐地向阶下迈了下来。 看见薄宣的那一刻,他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你你,你不是……” “你什么?”霍成章怒斥着,抬手作礼道,“见过宣皇子!” “宣皇子?”霍誉讷讷,“你是宣皇子?” 他悄悄嘀咕,“那岂不是得喊我一声舅舅?” 华桃听见,伸过手来拧了他一下。霍誉横眉竖眼转过头去,见是她出手,一瞬间又变了脸,扯唇一笑,抚着被拧的地方说疼。 薄宣眸色幽深,恍若未闻。他下马来,抱着霍暮吟便往里走。 霍誉一瘸一拐走得更快,在前面带路。 “我阿姐怎么了?” 霍成章斜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关心道,“敢问宣皇子,贵妃娘娘这是……” 薄宣道,“在府上修养几日,时间到了,我会来接她回宫。” 他说着,又补充道,“这些日子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 霍成章心里立刻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想说是不是宫里有人欺负他的妗妗了,半晌出口的却是,“贵妃娘娘是不是在宫里闯了什么祸?” 薄宣沉默不语,步履未停,面色越发阴沉。 他将霍暮吟送入她原本的闺房后,宫里的那些人马才浩浩汤汤地抵达。 国公夫人一下马车便朝后院而来,她知晓内情,一见到国公爷便落下泪来。国公爷将她扯到廊下细问,才知道她的掌上明珠在宫里受了这样多委屈,一时间气得胡须都在颤动。 霍誉也赶出来听,听完难得沉默下来。 霍成章道,“若陛下龙体康健,若我还手握雄兵,今日又何至于此?谁敢对我女儿动手,谁又敢当街掳走……” 说到这里,他狠狠瞪了霍誉一眼,猛地甩袖,背过身去。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也落了金豆子。 霍誉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众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他突然出声问,“如果爹手握雄兵,就不会有人敢对阿姐、敢对阿姐身边的人动手吗?” 他抬起头来,眸光熠熠,闪烁着惊人的坚定,“那如果,是我手握雄兵呢?” “你?”霍成章横起来擦泪的手一顿,撇过眼来,“黄口小儿,休要贻笑大方。” 霍誉长得白皙,样貌在京城也算是佼佼者,一张俊俏的脸庞此刻写满了认真,他抿着唇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让阿爹丢脸。” 说着,转身沿着回廊往回走。 国公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担忧地同霍成章道,“誉儿不会是想从戎吧?” 霍成章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放心,他没那个胆子,今日才被兵痞子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我去救他……” 说到此处,话音戛然而止。 他将视线挪到种满花草的院子里,道,“总之,他不会去从军的,眼下还是妗妗要紧。” 霍暮吟昏睡了三天都没有醒来,太医说她是不想醒来。薄宣每日暮色四合时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一开始霍成章还会心有不快,守在门前同他道:“宣皇子还是要避嫌才好。” 未想被薄宣一句话堵了回来,“贵妃是本皇子的母妃。”言下之意,避什么嫌?为何要避嫌?无需避嫌。 第二日霍成章仍守在门前,道,“虽有母子之称,这盛京却已风言风语,还请宣皇子为贵妃娘娘着想,三思而行。” 薄宣不以为意,招来影子,道,“今夜,凡有嚼舌根的,明日我都要看见他们的舌头。”吓得霍成章目瞪口呆。 到了第三日,倒是没人拦了。 霍府奢靡,霍暮吟的闺房华丽夺目,架上的珍品都是有名的瓷器,一件赛一件风雅好看。 薄宣轻车熟路绕过架子,修长的手指撩开细腻如丝的东海鲛纱帘,内室的风光尽皆落入眼底。霍暮吟仍在榻上躺着,乖顺极了,柔嫩的脸颊失去那日的绯红颜色,犹如皓玉一般洁白无瑕。 霍府新挑的侍婢,一个叫珊瑚的,端着黑魆魆的汤药入内来。薄宣接过,抬手将人挥退。 霍暮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了一处冰雪厚重的地方,放眼望去皆是皑皑白雪。她辨认出这是一处八阵图,却无法详细得知那一处才是生门。她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着,风雪如刀,杀得她身上生疼。 正当她踌躇不前的时候,一抹玄色身影从天而降,挡在她身前。霍暮吟下意识唤他,“薄宣……” 坐在榻边的薄宣以为自己听错了,立时搁下药碗探过身来,一双漆眸牢牢锁住她的唇,生怕错过任何一次启阖。 半晌,霍暮吟未再吐露一个字。 他让珊瑚叫来太医诊脉,太医按着脉,脸上露出一片惊讶的神色,道,“脉活了。” 脉活了。 意思便是,霍暮吟又有了求生意志,不日便能醒来。 薄宣的心终于像是冬日里冰封的瀑布遭遇暖阳,一点一点潺潺流动起来。 他转头看向她的脸,神色复杂。 他和霍暮吟的牵扯绝对不止于此。 霍暮吟畏惧他的模样,薄宣历历在目,早在紫薇庵和大承恩寺,霍暮吟不知是他,却已屡屡试探。后来入宫,想钳制他的用意也颇为明显,甚至不惜套上母子名分。多次交锋之后,她似乎总是怕他越界作为,可反应却又那样明显,无论是白玉案还是衔春湖,她都如春水淅沥。 这其间的种种缘由,在薄宣脑海里呼之欲出。 可正当他快要接触到那个点的时候,榻上的霍暮吟红唇启阖,气若游丝道,“我不是你的玩物。” 作者有话说: 薄宣:那我当你的玩物吧
第41章 转折 玩物。 这个词从霍暮吟口中说出来, 薄宣面色仍旧寡淡。 夏风穿缝而入,来来回回戏弄着束挂在金钩上的鲛纱帐。柔软的鲛纱卷起细微的弧度,内室霎时蒙上一层清冷灰败的凄美。 他阖上眼, 梦里的场景闯入脑海。 梦里, 就在霍暮吟静卧的那张床榻上, 鲛纱随夜风缱绻,她起落娇吟,承受着他的猛烈冲击。他眸色不善,明明知道每一起落都是她不能承受的剧烈之力,却仍一往无前, 誓死不休。想将她揉入骨血的感觉犹在,却已经记不起来他为何如此。 太医絮絮叨叨禀报着霍暮吟的情况。 霍府里的消息传得很快,不一会儿,霍成章和他夫人, 霍誉和华桃就都来了。见霍暮吟还睡着,下意识转向薄宣, 见他面色不善, 便不敢问。 转而悄声向珊瑚问道, “不是说醒了吗?” 珊瑚压低了声音, 道:“太医说有转醒的迹象。” 有转醒的迹象, 那便是还没醒。 就在此时, 霍暮吟锁着眉, 呓语的声音低柔而羞愤,“薄宣,你大胆。” 又提及了薄宣。 薄宣眸色淡淡, 抬起眼皮看向她逐渐红润的面色。庡㳸 除了霍誉, 在场诸位都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颇有默契地偷偷看了他一眼。 霍誉没听清,高兴地往榻边迈去,“阿姐你醒了?” 薄宣转过眼来,抬眸深看他一眼。霍誉一讷,猛地刹住脚步,摸摸鼻子道,“哦哦,还没醒,还没醒,说梦话呢这是。” 霍成章低喝,“快些住口,当心吵醒了你阿姐!” 话音刚落,霍暮吟便又道,“你罔顾人伦!放开我!”一边说着,盖着软被的身子也不安起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