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胡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法华庵住着谁?” “你是说?”那人大惊失色。 一字胡道,“早前在重华宫的时候,行止之间就不成体统。陛下还病着,霍家那闺女媚色天成,哪有独守空闺的道理?” 说着,那个年迈的呵斥道,“不要命了?韩侍郎的血还没洗干净,你又在这里胡沁!” 他们走在朱漆绿瓦的回廊里,雨后的夏风清凉,穿堂而来,吹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他们上空,一道明黄身影带着影卫迎风而立。 影子担忧地道,“主子,可要我了结了他们?” 薄宣拨弄着食指上的黑金戒圈,道,“不忙,先办另一件事。桓承礼,把这个人从宫里找出来,带到东宫见我。” “是。我这就去办。” 薄宣又叮嘱道,“别惊扰了法华庵。” 影子自然无有不从,他刚要离去,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来,道,“主子,按照您的吩咐,乾天殿那位,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要醒了。” 影子是有些担忧的。 乾天殿的老陛下心肠够硬,论起残忍比滇南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擅长作出一副君子的模样,薄宣与他对上,胜算恐怕不大。 可薄宣主意已决的事情,是没人能拉他回头的。 果不其然,薄宣淡淡地说,“知道了。” 主仆二人距离五步之遥,薄宣明黄百褶衣摆轻轻荡起,影子看着他的身影,总觉得有种孤独凄绝的美丽。 霍暮吟沐浴更衣的时候,琉璃看到了她的后背,捂住嘴惊呼出声。霍暮吟脑子一热,谎称是被虫子咬的。 琉璃还想说什么,被霍暮吟岔开了话题。 又是一日无事,抄了几页经书,和“四春”揉揉面团,嬉嬉闹闹,很快又到了傍晚。 夏季过半,傍晚的风里已经带了些许凉意。 霍暮吟贪凉,晚膳摆在通风的抱厦。 桌上铺着银杏落叶色的桌布,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素食,厨下已经尽量将花样做得新巧好看,可耐不住一桌全是素的,叫人看了便没兴致。 霍暮吟提起玉箸,拨了拨爆炒花生米,实在提不起胃口。 她转过头来,“琉璃,御膳房今日没烤熏鸭吗?” 琉璃道,“今日御膳房小德子今日没来,估摸着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霍暮吟喜欢吃熏鸭,琉璃买通了御膳房专门负责烤鸭的小德子,叫他每隔两日送一只过来。前些日子倒是风雨无阻,今日眼见着已经到了送鸭子的日子,却不知为何没来。 霍暮吟拧眉,“你去瞧瞧。” 话音刚落,外头玳瑁便提着包袱,拨了帘子进来。 她一边走进来一边回头提防着,到了霍暮吟身旁不是叙旧,反倒说,“天爷啊,娘娘没事吧?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外头寒鸦一样的影卫这样多?” 霍暮吟见到她,心里高兴。 撩起她的袖子看伤情,见好得差不多了,手臂上还有些黑褐色的疤痕,一时间眼泪又涌了上来,将人揽进怀里。 玳瑁与她同龄,因着行事稳重,像极了大姐。 见霍暮吟如此善感,便知她是心疼自己,一时间也红了眼眶,拍着霍暮吟的背,哑声道,“娘娘放心,奴婢没事了,太医给了白玉膏,涂抹些时日,这些疤也就淡了,不担心,啊。” “对了,娘娘让我去门房找的信,我带来了,是世子爷亲笔。” 她贴身藏着,掏出来给霍暮吟的时候,信封不太平整。 霍暮吟一眼就认出霍誉的字。 那狗爬一样的字,再没别人能写出来了。 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霍誉果然将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他当真是要往盘安州而去,原因是有个小兵与他共住一帐,因着年限到了,要离营返家,谁知这小兵不安分,见霍誉的白玉坠子价值不菲,便将其偷了,一去不回。 霍誉这浑小子,在信里写说,余物皆可赠,唯此不能。后面画了个笑脸,小字批注:这是阿姐赠我的。 看得霍暮吟眼睛又酸涩起来。 这浑小子,为了那东西,竟也不知天大地大,就这么去追了,下回见面非让他顶碗罚站不可。 霍暮吟将信叠起来,道,“快些用膳,再摆一副碗筷,对了,把我藏的那坛梨花醉也拿来。” 玳瑁刚要劝,又想她难得高兴,且在这法华庵也出不了什么事情,便偷偷擦了泪,都由着她。 未想,法华庵也是会出事的。 酒是穿肠药,晚膳之后,霍暮吟那些个委屈和苦恼无一旁落,全都涌了上来。她遣退众人,叫她们将院子里的灯都熄了,自己抱着酒坛子,跑到合欢花下的秋千上,蜷起双腿窝着。 薄宣出现的时候,她手里的酒坛子已经空了,歪在秋千下的沙土里。 夜色之中,一双漂亮的眸子眨了眨,口齿不清地道,“合欢?合欢?” 她伸出手指,眯起眼道,“薄……宣!你又来欺负我啊?” 作者有话说: 记住这个地方
第50章 新月 霍暮吟模模糊糊能看出薄宣的轮廓, 平心而论,盛京内外,没有人比他更能称得上风华绝代。 她扬起脸, 眯着眼睛痴痴笑着。 “你知不知道……”她戳向薄宣的鼻尖, 眼睛眯成缝隙, 笑道,“你这张脸,面色阴翳的时候,更摄人心魄啊?” 酒意朦胧,迷仙引梦。 温热的酒上了头, 霍暮吟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先是向上飘去,而后砸入一团软软的云团里。她在云里悠闲而卧,像是闲散恣意的神仙。 影子悄无声息落在薄宣身后, 欲言又止。 直至收到一记寒凉的视线,他猛然一凛, 才硬着头皮禀报道:“贵妃饮酒前同宫人说的最后一桩事, 是桓承礼入宫的事。” 薄宣撤去法华庵附近的眼线, 难以知悉霍暮吟缘何买醉。眼下知道消息, 只能将法华庵的宫人聚到一处, 一个一个盘问。 玳瑁和琉璃自然守口如瓶, 可法华庵的宫婢并非个个都不怕东宫之权, 何况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这位东宫不同往常,冷血暴戾, 得罪不得。于是窗下侍弄花草的一个宫婢便将她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她听到的原本就不是事情的原貌, 话传话以后, 意思更是变了味。到了薄宣耳里,便成了霍暮吟为桓承礼买醉。 桓承礼还没找到,但薄宣看过画像,知道他姿容如玉,目若朗星,身如青松自有风骨。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就是霍暮吟会喜欢的那一类。 薄安出现的时候,他虽不悦,却没有像看到桓承礼画像的时候那样警觉。 桓承礼入了宫,影卫大力搜捕,他还不露行迹,即便薄宣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桓承礼有些手段。 好多年了,薄宣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如多年前滇南的千人阵里,他轻而易举杀了数百人以后,尸山血海里突然站起一个强劲的敌手,其求生的欲|望与他同样强烈,让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于那时候而言,谁能获得命运的垂青,谁就能活着走那片血海。现如今,似乎又是一样的处境,只不过想获得的,全然不一样了。 酒意飘散入鼻息。 薄宣垂下眼,抬手拨弄她鬓边的流苏。 流苏上的银铃清脆,低沉的话语隐没在夜色里,“可知我是谁?” 霍暮吟媚眼轻挑,睨他一眼,“新月楼又来新公子了?” 指尖戳上他的心窝,顺势而上,轻轻刮过他的锁骨、喉结。 最后抵在他下巴处,踮起脚尖凑上唇去,柔软的唇距离他的仅剩咫尺之遥。 “本小姐许久没来了,今夜好好伺候,必不会叫你空手而归。” 言行话语之间,媚色天成,暧昧无状。 未想,赢了薄安,也没败给桓承礼,竟是输给了新月楼里的倌儿。 薄宣漆眸沉如永夜,沉沉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伺候?” 霍暮吟没有听出话里的险意,“想要……想要……” 她身形都站不大稳,踉踉跄跄,险些摔在沙坑里。 薄宣漠然伸出手,将她捞住。 她倒是礼数周全,也不曾看低了旁人,站稳以后,口齿不清地道,“多、多谢。” 扶着秋千的木架坐回晃动的藤椅上,将脚上的鞋子蹬开,缩上脚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横卧,霍暮吟竟要就此睡去。 后脑昏沉,夜风轻拂,秋千小幅度地晃动,像湖中央随波的小舟。 她已经一只脚跨进了清甜梦乡,忽而秋千一沉,她勉力睁开眼,挥挥手道,“今日本小姐乏了,改日再点你来伺候,先、先下去吧。” 薄宣险些气笑了。 当夜,京兆尹抓捕逃犯,闯入新月楼中,惊扰了许多寻欢客不说,更是以窝藏逃犯的罪名,将新月楼的主事抓走了。 新月楼的主事人名唤秋月,是个“弱柳扶风”的瘦长个儿,说话声音也不似寻常男子粗犷,尖尖细细的。 以窝藏逃犯的罪名将他抓捕,他原本还据理力争,想说出个是非好歹来,后来捕快偷偷告诉他,是有贵人召见,今日是走不脱的了,他这才安静下来,将自己有可能得罪的贵人从前到后想了一番,想再问捕快大哥多些,捕快却不肯说了。 如此一路忐忐忑忑,直到进了京兆尹公堂,他都还没看清堂上坐的是谁,便已被这灭顶的压迫感吓得腿软。 公堂之上烛火晃晃,亮如白昼。 “明镜高悬”的大匾之下,中间坐着肤白唇朱、眉眼如厉的天潢贵胄,牌匾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将他一半面色隐没起来。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京兆尹揣着手站在他身旁,一名戴着黑色斗篷,腰挂长刀的侍卫站在他的右侧。如此三人,说是地府审生死簿的阎王爷也不为过。 果不其然,阎王爷的声音也不太欢快,沉冷如许。 “认识霍家大小姐?” 秋月一顿,压住颤抖的双腿,垂头道,“认、认识。” “她常去新月楼?” 秋月捏紧膝上的绸衫,在无形的威慑之下,不受控制地说了实话,“未入宫前,常、常来的。” “叫谁伺候?” 秋月没听清,缩着脖子道,“什、什么?” 堂上的人颇有耐性,又问了一遍,“叫谁伺候?” “霍大小姐叫谁伺候吗?”秋月道,“都、都有登记在侧的。” 京兆尹听言,眼神一示意,堂下的师爷立刻出去,回来的时候额角冒了汗,手里捧着一个橡木匣子。 这新月楼记账的方式与别家不同,以贵人的名字独立成帐,是以师爷很快就找到了。 修长的手指捏住页角,一页页翻过,每次纸声回落,他的面色便沉下一分。 原因无他,账册里头清清楚楚记了大小姐点了谁作陪,又是什么项目。仅是今年,霍暮吟的帐便已写满两本。其中最常出现的是一个叫容勉的人,此人最擅一项叫“路上行人”的,霍暮吟每次点他,兴致大都很不错,多半都会点上一坛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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