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手摩挲过敞身剑舞四个字。 他问:“‘路上行人’,是什么?” 他身上的冷意,隔着十步之距,秋月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抖着唇,道:“就是……就是,敞身剑舞,就是……敞着上身,舞剑。” 京兆尹问,“为何取名‘路上行人’?” 秋月偷偷看了薄宣一眼,埋头道,“路、路上行人,欲断魂。让贵客有、有欲满魂销之乐。” 作者有话说: #欲满魂销#妗妗:求求快闭嘴吧!
第51章 剑舞 大盛民风开放, 虽说三纲五常仍然大行其道,但有些有财权的女子也会沉溺于声色犬马。 霍暮吟身份贵重,本不应流连于新月楼这种烟花场所, 耐不住霍家家教不拘一格, 将她养成了随心所欲的性子。 她是光顾新月楼的第一个皇亲国戚, 秋月本就很记得她,加上这位财神爷常常豪掷千金,秋月就更是使出百般解数将人伺候好。 容勉就是这百般解数的其中一般。 霍暮吟不喜男子柔弱,多爱阳刚之气,也不甚喜欢阿谀奉承的, 反而冷脸相对,有些风骨的能在她面前讨些好。容勉便是秋月千挑万选出来的,专门迎合霍暮吟的喜好。 秋月心里打鼓,心说阎王爷可千万别说要瞧瞧容勉, 否则照容勉现如今的性子,多半是要闯祸的。 谁知事与愿违, 上头的人靠到椅背上, 居高临下地道, “传容勉。” 薄宣阖上眼, 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他在脑海里描摹容勉的样子, 猜测能讨霍暮吟欢心的会是哪一类人。 直到堂下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 容勉跪地叩拜, “草民容勉,拜见官爷。” 薄宣睁开眼,俯瞰他的脊背。 他将头发一丝不苟地全梳起来, 头戴一顶白玉冠, 穿着一身玄色衣袍, 绸面光滑,勾勒出精壮的背阔肌,线条分明,恰到好处。抵在地上的四肢修长有劲,叩拜的声音不卑不亢,瞧着的确与旁人不同。 薄宣眸色越发深邃,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道,“抬头。” 容勉闻声抬起头。 看清他容色的那一刹那,薄宣的眸色闪了一下,随即风云剧变,杀意腾涌—— 那张脸的轮廓像极了桓承礼,便是五官也有五分相像。 几乎是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来不及眨眼,只见一道黑影飞掠而过,以极快的速度带起地上的容勉,再定睛看时,薄宣已然扼住容勉的脖子,扬臂将他提至半空。 他面色阴翳,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修长的五指一点点收紧,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饶是秋月将容勉训练得极好,生死关头,人的本性还是会暴露。他极力蹬着双腿,抬手去掰薄宣的手指,求饶道,“官、官爷饶命,饶命啊!” 他的眸子很是清朗,此时此刻被恐惧填满,细看之下还有几分摇尾乞怜的谄媚。 薄宣将他濒死的神情纳入眼底,眸色一松,放开他的喉咙。 容勉摔在地上。 他死里逃生,歪在地上蜷成一团,剧烈咳嗽着。 大约两注香的功夫,薄宣离开了。公堂门口撤了官兵,守在门前的秋月跑进里面,见容勉歪在地上,裸着上半身,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眼神空洞不已。 回新月楼的路上,两人结伴而行。秋月拍拍胸口道,“我还以为你会自恃清高,将已经入宫的贵人搬出来压他,吓死我了。” “谁也压不住他。”容勉靠在车上,气若游丝地说了这么一句。 秋月问,“你知道他是谁?” 容勉的视线终于聚焦,眼珠子转动,看了他一眼,说,“当今太子。” 秋月立马跳起来了,“当今太子?是当今太子?他查霍大小姐的旧账做什么?” 容勉回想起来仍会后怕。他的脖子疼痛不已,神识已经有些昏沉,见秋月如此大惊小怪,便道,“小声些,生怕别人不知道。” 秋月安静下来,问,“他查霍大小姐的旧账做什么?” 容勉道,“他命我跳‘路上行人’,如今霍大小姐入宫成了冲喜贵妃,他将霍大小姐从前的荒唐事挖出来,多半是为了打压她。是我害了霍大小姐。” 却又道,“只是你我命如草芥,今夜死里逃生也算祖坟冒青烟了。霍大小姐心思剔透,也不曾为难你我,应该不会怪我们才是。我脖子错位了,叫车夫往医馆去吧。” 他们打死也想不到,暴戾之名远扬的新任太子殿下让容勉跳“陌上行人”,并非是为了铲除异己。而他们口中心思剔透的霍大小姐,已然醉倒在梦乡之中,浑然不知今夜发生了何事。 薄宣有早起沐浴的习惯。 他昨夜没怎么睡,凌晨起身,披着外袍在案前执笔作画,直至天亮凉,他才移驾往温池而去。 影子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长长的宣纸上,画的都是“陌上行人”的一招一式。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薄宣一眼,将画用镇纸压住,这才跟了出来。 薄宣问,“找到桓承礼了吗?” 影子垂下头,“还没。” 薄宣没说话。 温池水雾四起。 他宽了上半身的衣裳,看向大铜镜中的自己。 肤色白皙,肌肉健硕,线条流畅,块垒分明。怎么看也比新月楼那假把式强些。 难不成是背上? 他背过身去,回头细看,仍觉得他才算美色。难不成霍暮吟是不喜欢那两个腰窝?新月楼的假把式可没腰窝。 想着,影子闪身进来。 他一顿,慌忙正过身来,不疾不徐淌入温池之中,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影子看了镜子一眼,又看了自家主子的背影一眼,忍不住出声提醒,“主子,你、你衣裳还没褪尽……” ……薄宣垂头一看,果然腰带未解,下摆犹在。 影子想笑又不敢笑,摸摸鼻头道,“主子要是作剑舞,未必比那新月楼的差。” 话音刚落,一柄金簪带着水意,破雾而来。吓得影子慌忙接住,道,“不敢了不敢了。说正事,阖宫上下只有先皇后的寝殿没搜过了,桓承礼可能会藏在那里,是不是要……” 影子这话说完,温池上气温骤降。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接近那个地方。” 薄宣说话的语气虽仍旧沉缓,影子却知道,他生气了。 这是任何人都不能碰的逆鳞。 然而翌日晌午,法华庵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日申时,钟粹宫西墙八角井边。 霍暮吟宿醉头疼,揉着双鬓,叫将字条扔了,也不知是谁这样偷偷摸摸,烦得很。 到了用膳的时候,她忽然精神一凛,想起了什么,扒拉着玳瑁道,“快,快把方才那字条找回来!” 瞧着,好像是熟人的字。
第52章 乾天 桓承礼的字很好认, 写的瘦金体颇有造诣,市面上千金难求一字。 霍暮吟原本也是不认得的,是他父亲常拿出桓承礼刻苦练字的故事来教训霍誉, 加之上一世有幸见过那一手好字, 起笔运笔铁画银钩, 嶙峋之势将“风骨”二字刻画得淋漓尽致,见了一次之后便再难忘记。 玳瑁将字条找回来,霍暮吟搓开一看,眉间紧蹙起来。 明日申时,钟粹宫西墙八角井边。 他还是入宫来了。 还是去钟粹宫那样危险的地界。 霍暮吟垂头看了一眼, 将纸条撕碎了,埋进窗下盛放的兰花盆泥里。 她将袖珍黄金小花锄递给玳瑁,深入金盆中净了手,道:“可知太子殿下今日在做什么?” 玳瑁道, “上了早朝,便往乾天殿去侍疾了, 没听说做了旁的什么。” 霍暮吟接过帕子擦手, 道, “咱们也好些日子没去乾天殿侍疾了。你准备一下, 往小禄子那里递个口信, 咱们一会儿去看看老陛下。” 玳瑁点头下去办了。 霍暮吟沿窗坐下。 兰花开得很好, 花儿迎风轻晃, 像是在讨好。 霍暮吟目光往下挪了三寸,看进湿润的泥土里。泥土是肥泥,方才埋进去的纸条碎片露出边角, 微黄的纸色在黑黢黢的泥土里显得格外醒目。 她抬手拔下金簪, 将那纸片戳进泥里。 黑泥沾上了金簪。 霍暮吟顿了顿, 扯出帕子,将簪子撂到上面。 簪子也不能用了。 这是她最喜欢的簪子之一,最近新打的,簪柄上有祥云纹,簪样是玉如意,她瞧着吉祥,便常常戴着。 如今簪子染了黑泥,霍暮吟也不知为何,心里发沉发闷。 许是昨夜喝了酒的缘故,她心里又有些消极起来。 想以一己之力保护所有人,是很难的,眼下她行事做派都是如履薄冰,一步小心又是万劫不复。却不知桓二是何种缘由,非要入宫来,非要见她一面。 霍暮吟心里是有些怨怼的。 但事到如今,怨怼也没用,保住命逃出宫去才是最要紧的。 她唤来琉璃道,“你去内务府打听打听,新进的宫婢里若是有个叫‘无憾’的,即刻叫到我身边来伺候,也不必过什么宫规训诫的流程了。” 琉璃领命。 见她面色有些苍白,转头端了红枣热参茶上来,道,“娘娘喝点茶,缓和缓和身子。” 霍暮吟端起茶盏,顿了顿,将琉璃叫住,道,“早年间我学刺绣的时候,是不是绣过一串糖葫芦?” 琉璃有些错愕,点点头道,“是,已经做成了荷包,要翻出来吗,奴婢都收着呢。” 霍暮吟点点头,“翻出来吧。” 乾天殿。 九重门里站满了太医。 据说贵妃娘娘的祈福奏效了,老陛下昨夜醒来一回,已经过了四五个时辰都仍旧清醒着,这是前所未有的。 只是太久未曾下榻,形销骨立,很不便于行走,便没有大肆声张。 黑云压城,好似要下一场大雨。 霍暮吟坐在銮舆里,心里有些发闷。她望向远处的飞檐斗拱,手里把玩着糖葫芦荷包,稍稍放空了片刻。 远远看人群簇拥着一队仪仗迎面而来,玳瑁道,“是太后的。” 太后。 也是许久不见了。 霍暮吟叫靠边行走,堆起笑脸,预备着等太后仪仗近前,下轿行礼。 谁知太后歪过身子听夏嬷嬷说了些什么,而后便一扬手,仪仗竟拐入小巷之中,明显不想与霍暮吟正面交锋。 “这……”玳瑁很是不解,有些怕霍暮吟不悦。 霍暮吟倒没放在心上,身子瘫靠回椅背,支着脸道,“多半是端阳节那日失了面子,我又没去请罪,她下不来台。不管她,走快些,去乾天殿吧。” 拐入小巷子里的太后没有走远,听脚步声经过巷口,夏嬷嬷道,“太后娘娘,重华宫那位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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