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扶着銮舆把手,转回头来看,果然见霍暮吟仪仗的尾巴经过。 “且让她再得意几日。”太后拨弄着手腕上的猩红玛瑙串,嘴角一丝笑意也没有,眸子里野心盛放。 * 乾天殿巍峨,门前四龙抱柱,高高支起漆红门廊。 廊下,薄宣身着太子华裳送走两个紫袍大臣,余他一人站在刺目的光影里,清风掀起他的衣袍,他负手而立,笔挺的身姿莫名夺人眼球。 该说不说,从前穿皇子朱袍时,他也是气度非凡的。如今太子冕服加身,金冠玉带将他的身材勾勒得越发贞修糜丽。脊背笔挺,宽肩劲腰…… 霍暮吟捏紧手里的糖葫芦香囊。 薄宣像是注意到了这里。 她下了銮舆,顶着他的视线,拾阶而上。 日头太大,将她的脸晒得绯红,一双眸子却清灵剔透,眸光沁人心脾。 薄宣往下走了两步,接过玳瑁手中的赤珠八宝盖竹伞,问道,“来做什么?” 霍暮吟有些紧张,她没看薄宣,道,“许久没来了。” “他醒了。” 霍暮吟脚步一顿,扯起唇角笑笑,“陛下醒了吗?当真大喜。” 她的声音实在听不出多少喜意,薄宣垂眸打量她的神色,也看不出多少欣喜的成分。 走进漆红大柱的阴影里,薄宣收了伞,止住脚步,眸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背上。 “顶着烈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找我?” 霍暮吟停住脚步,却没有立时回过身来。 她将手里的糖葫芦荷包捏了又捏,捏了又捏。半晌,她伸指一顶,将荷包塞回袖口,转过身来。 “前些时候,你答应我要将霍誉从雁回营带出来,现如今霍誉不在雁回营了,可否劳烦你将他押在雁回营的名帖凭证带出来给我。” 薄宣抬眸,凛冽地扫了她一眼,“就为了这个?” “就、就为了这个。” 霍暮吟捏住袖口,视线躲了躲,才勉强抬眸与他对视。 不知是何缘由,总觉得今日的薄宣心情十分不悦,连带着看她,眸光都是冷冷的。 想起玳瑁说他昨夜来过法华庵,想必是撞见了她饮酒。 霍暮吟两辈子都没有向任何人低头赔礼过,薄宣阴晴不定,喜怒难猜,她有些没底。 两人在风里吹了许久,她犹豫着开口,道:“昨夜不该饮酒,你别生气。” 话音落下,眼前阴影压迫,凛冽的冷松香汹涌而来。 她腰上一紧,天旋地转之间,被薄宣抵在第一重门的门后。惊呼尚未出出口,便已被他全数吞没。 他来得太狠。 如风雨骤然而至。 托在后腰的手不断收紧,托住她后脑的手不也荣她后退。霍暮吟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某个雨夜,那时他也是这样凶戾不讲道理,一时之间委屈不已,眸子里蓄满了眼泪。 薄宣感受到她脸上的湿意,漆眸轻缩,缱绻抿着她的唇瓣。 “新月楼的公子?嗯?” 霍暮吟将酒事忘了个精光,闻言不解,哭腔渐浓,“什么新月楼的公子?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知道了。” 薄宣哑着嗓音,眸光落在她莹润的唇上。 喉结轻轻滑动一下,垂头又吻了上去。 门外响起脚步声。 两个紫袍大臣去而复返。 交谈声远远传了过来。 其中一个道,“令牌这样要紧的东西都丢,真有你的。” 另一人道,“也不知放哪里去了,明明一直挂在腰上的,快帮我找找。” …… 他们说话的声音远远传入耳里。霍暮吟突然意识过来,这里是乾天殿,是她正头夫君老陛下的寝殿,是大臣们来往探视的地方! 薄宣将她抵在这门后吻得忘乎所以,可一门之隔的地方,两位紫袍大臣只要稍加注意,便能发现这边的情境。 霍暮吟突然紧张起来。 薄宣轻轻一声冷笑,捧住她的后脑,吻得更深。 每次都这样。 霍暮吟本来就委屈,如今眼泪更是止不住流了下来。抬手一个小绣花拳砸在薄宣肩上,猫儿挠的力气根本打不疼薄宣。 可薄宣还是抬手将她的手裹入手心,抓了下来。 霍暮吟还要做些什么,糖葫芦荷包意料之外地从袖口滚落。 两人俱是一怔,薄宣垂眸看去,见是个荷包,扫了霍暮吟一眼,弯腰就要去捡。 霍暮吟觉得羞耻极了,眼疾手快也弯下了腰,谁知太迅猛了,前额磕在薄宣的后脑上,疼得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两名紫袍大臣闯进来的时候,她捂着额头一脸慌张,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滚落。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在哭。 反观薄宣,却是一派闲散。 他没有一丝慌乱,将糖葫芦香囊藏入广袖之中,回过身来问道,“两位大人何故去而复返?” 其中一名大臣反应过来,拱手行礼道,“老臣腰牌不知落在何处,想着回这里来找找。太子殿下这是……” 说着,眼珠子骨碌碌往霍暮吟身上转,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薄宣才反应过来似的,煞有介事地道:“哦,这位是重华宫娘娘。” 又道,“这两位是丁从容大人和许知书大人,分管河北粮道和西北军机。” 两位大人依礼见过贵妃。 又道,“原是贵妃劳苦功高,深居简出祈福,陛下才能这么快就醒来。贵妃娘娘这是……知道陛下醒来,喜极而泣了吧?” 说着又与同伴点头笑道,“贵妃娘娘与陛下果真感情甚笃,堪称佳话啊!” 作者有话说: 。都甚笃了,小薄你觉得呢?
第53章 对饮(上) 受了两位大人的夸奖, 霍暮吟下意识看向薄宣。 却见他神色疏冷,皮笑肉不笑地道,“需要孤派人帮大人找找失物吗?” 话音听着是温和, 可两位大人到底没胆子让堂堂太子殿下帮忙寻找下官令牌, 连忙一拱手, 告辞到别处去找了。 薄宣长指一勾,从袖中掏出那枚糖葫芦香囊,垂眸把玩了片刻,问,“送我的?” 霍暮吟红了脸, 双手揣在大袖里,捏了又捏,“拿到这里来,自然是要送你的。” 她原本不想将这个送出手。 这是年少时的玩物, 她及笄那年心血来潮学刺绣的第一个成品,配色还行, 但针脚烦乱, 绣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她嘴上虽说着是要送薄宣的, 说话时却抬手去拿。 薄宣往侧里一躲, 扬臂举到半空。 俯瞰霍暮吟时, 眸色轻扬, 唇角也勾起一抹浅而撩人的笑容。 他身长五尺有余, 高扬起手臂,根本就是在欺负霍暮吟个子小。 她横眉瞪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臂抬手去够。 霍暮吟一心想要那个糖葫芦香囊, 连自己整个人倚到他身上了都浑然不觉。薄宣长臂一揽, 将她环入怀中, 迎着她愤怒的目光,垂眸轻吻她的唇畔。 “喜欢吃糖葫芦?” 霍暮吟闻言,眸光柔和了一瞬,甚至忘记了挣扎,静静端详他的脸。 他忘记了。 她们初遇的那个雪夜,她送了他一根糖人的时候,另一只手上就拿着一串糖葫芦,太酸了,她只咬了一小口。 这个香囊上的,和那串一模一样。 他没认出来。 霍暮吟意兴阑珊,双手卸了力气,淡淡道,“喜欢吃。今日来找太子殿下,也是想劳烦太子殿下明日出宫要霍誉的名帖时,顺便帮我带些回来。” 薄宣长指一松,将香囊收入袖中,笑道,“好说。” 阳光破开厚厚的云层,射出一片刺眼的金芒。 那片光穿越窗纸落到他脸上,将他映衬得越发白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笑得动人心魄。 霍暮吟心里漏跳了一拍,赶忙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新换的金丝玉缕垂帘。 薄宣转身朝九重门里走去,还没两步,他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光影里,他眯起眸子,眸光望进霍暮吟眼里,问,“明日吗?” 他唇角笑意不落,霍暮吟却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可她知道自己的眼神不能躲闪,于是硬着头皮道:“嗯,明日。太湖长堤那里有一个曹老头,他的糖葫芦最好吃,白日里才有得卖。” 她心里怦怦直跳,生怕薄宣发现“明日”是她刻意挑的—— 照着她上一世对薄宣的了解,此番想和桓二见面,妥帖起见,还是应该调虎离山,只要薄宣不在宫里,被发现的风险也就低了许多。 好在薄宣没有深究,点点头,转身往里去了。 殿门深深,一重又一重。 他一个人走在里面,光影错落,像极了当年孑孓而行,离开盛宫的模样。只是当年单薄孱弱的小男孩儿,如今已经有了宽硕的肩膀,能担得起很多谎言,也能承得起刺耳的真相。 老陛下醒了。 薄宣踏入最后一重门里,静静往榻上看了一眼。 老陛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起手边的药碗猛地砸过来。 “嚓”的一声,轻薄的青花瓷器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药汤浇在薄宣鞋头,药渍点点滴滴,溅上绸制的明黄太子服下摆。 “滚!” 老陛下见他神色淡淡,抬起手指着门外,竭尽力气嘶吼,“给我滚!” 他太老了,眸光里写满了憎恨的同时,眼眶里也蕴藏着浑浊的老泪,就连抬着的手都克制不住地颤动着。 薄宣的视线掠过脚下的药碗,落到他身上。 身后的霍暮吟听见声音,提着裙摆飞快走了两步,跟了进来。 入目是狼藉的一片。 薄宣那么爱干净的人,对袍摆的药渍视若无睹。 他脸上没有表情,霍暮吟仔细辨认过,是极致的平淡和漠然。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无限的陌生。 本该是一脉相承父子相亲的关系,眼神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老陛下看见霍暮吟的时候,视线有一瞬的慌乱。他掀开锦被,扶着小禄子的手起身,想走到霍暮吟身边。 只可惜躺了太久,他脚下无力,还未曾站起来,便又跌回锦被上。 小禄子将他扶回榻上卧着。 老陛下胡须轻动,“你是……倾城吗?” 霍暮吟见状,抄起手,眼观鼻鼻观心地蹲身行礼,“回陛下,我……臣妾,臣妾是倾城。” 第一次自称臣妾,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偷偷扬起视线看薄宣的反应,却见他仍是那副表情,淡淡的,没有一丝动容。 霍暮吟心里又涌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极力地压了下去,露出一副乖顺的神情道,“臣妾听闻陛下醒了,便过来瞧瞧。” 老陛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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