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枯败的手,招了招,“过来,让朕瞧瞧。” 霍暮吟果真提起裙摆,顺从地走了过去,蹲在榻边。 她长得美极了,倾国倾城。双眸水润灵透,倒映着他苍老的脸颊。她乖顺的时候,像极了她的姑母霍苒苒。 老陛下伸出手,颤颤巍巍,想摸摸她的脸。 “她那时候,也如你这般好看。” 回忆起旧人,一声征战、号令万军的九五之尊竟然也会哽咽,老泪纵横。 薄宣眸光攫住他的脸,冷笑了一声。 老陛下的手贴上了霍暮吟的脸。 他的手虽看着枯败,可到底一生荣华没做过粗活,手心里一点茧子也没有,一双手软软的,凉凉的。 霍暮吟下意识转头看向薄宣。 老陛下以为她是年轻羞赧,介意薄宣在场,于是暂且收回手,冲薄宣冷冷道,“你想当太子,可以,朕让你过这个瘾。你害了安儿和薛美人的事情,朕也既往不咎,只是从此之后,你该恪守你身为人臣的本分,否则休怪朕不顾念情分!” “情分?”薄宣喃喃。 他抬起眸子,音色降到冰点,“什么情分?你侵吞夜郎,杀了外祖父和我兄长,害死我母亲的情分吗?” 他看着那张老迈却冷血的脸,知道自己问不出答案,偏过头道,“整个盛宫都在我的掌控之内,你若安分,便不会有事。” 他说完,便深深看了霍暮吟一眼,转身走入千里江山图的屏风后面落座。 老陛下气血上涌,一张脸红了个透,碍于霍暮吟在场,没有发作,反而安慰她道,“你的事情,朕都听说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即日起晋为皇贵妃,协管六宫。” 他向屏风后斜了一眼,道,“至于无关人等,你不必在意。你知道得少,将他过到你名下,定然很是吃了些苦,待日后朕身子好转一些,你也会有你自己的孩子。” 这话言外之意很明显,霍暮吟听得瞠目结舌,心里一片慌乱。 屏风之后,骨节分明的手揣在袖子里,翻来覆去地捏着香囊。他的视线幽如长渊,冷厉得像是雪夜寒星,隔着屏风,紧紧盯着皇榻的两抹身影。 霍暮吟晋位皇贵妃的事情像是长了翅膀般,顷刻间传遍了整个后宫。 她回法华庵的路上,后宫的闲散后妃们纷纷将人拦截下来,三分真情七分假意,你一言我一语地恭贺。 霍暮吟兴致不高,也懒得应酬,交代玳瑁将人拦住,自己去衔春湖散散心。 去往衔春湖有很多条路,随时都有可能再被拦下。唯有重华宫与衔春湖的那条,因着薄宣前些时候在那条路上杀了人,是以鲜少有人走。 霍暮吟为求清净,选了那条路。 重华宫还是和从前一样,红墙琉璃瓦,有串铃兰爬出了墙,白色的花朵在在绿叶红墙的映衬下,显得那样脱俗。 她正看得入神,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霍娘娘,我家主子请你走一趟。” 霍暮吟吓了一跳,回过眸来,见是影子,淡淡道,“改日吧,本宫今日谁也不想见。” 说着,便要越过他往前走去。 未想影子长臂一横,拦住霍暮吟的去路。 “霍娘娘,请。” 霍暮吟盯了他半晌,头突然有些疼。这种受制于薄宣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让她觉得尤其难受。但她也明白,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益处。 “你前面带路吧。” 路是往法华庵而去的,终点是那架秋千。 薄宣横卧在秋千上等她,秋千下,两坛陈年好酒歪在沙里,还没启封。 霍暮吟蹙起柳眉。 在她的记忆里,薄宣是滴酒不沾的。 薄宣仍阖着眼,淡淡道,“这里的确是喝酒的好地方,今夜还喝酒吗?” “你想喝?”霍暮吟问。 薄宣没有否认。 霍暮吟抬头看了看天色,拧眉道,“很快就要下雨了。” 薄宣抬腿踢起一坛好酒,“陈年的细雪红梅花雕,喝吗?” 他没有强求,难得一次,他征求她的意见。 霍暮吟知道他心情不好,乾天殿里,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权力倾轧,像是累世的仇人。 她静静看着薄宣,仿佛透过他修利的轮廓,看见了当年那个镇定的、难过却不显的小小男孩。亲眼目睹他的遭遇,使她即便受了上一世“藏天光”之苦,也难以真正憎恨到想手刃了他。 你看,命运,半点不由人。 她提起裙摆,在他修长的腿边坐下。 “喝。”她说。
第54章 对饮(下) 感觉又要下一场暴雨, 气氛有些沉闷。 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精致的古藤秋千上,两人盘起腿, 并排而坐, 各自怀抱一坛酒, 仰头看天上重重叠叠的乌云。 薄宣仰头饮了一口,甘醇入喉,辣得他闭目龇牙。 霍暮吟见了,也饮了一口,道, “你从前。没喝过酒吧?”喝过酒的人,不会觉得酒里的辛辣是种意外。 薄宣安安静静。 良久,他垂下眼睑,看着手里褐色的酒坛, 道,“没喝过。‘花无人戴, 酒无人劝, 酔也无人管’。” 霍暮吟转过眸, “这是黄公绍的词。” 笔调恣肆放纵, 却也写尽凄凉。 她垂眸饮酒, 擦去唇边酒渍, “我以为你没时间读诗。” 在她有限的了解里, 薄宣过去的二十年身披刀光剑影,勠力求生,便是如今, 也在权力生死之间搅弄风云, 又哪里还有心力读诗呢? 薄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眸光空洞,像是看见久远的过去。 他说,“是我母后喜欢的词句。” 霍暮吟心口猛然一窒,看着他的侧脸,红唇轻张,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两世了。 薄宣从没在她面前袒露过脆弱。 他的语气太过平和,柔软得不像话。就像是时刻准备战斗的野狼小崽终于找到归宿,就像神明卸下铠甲,原来他也会疼会痛,也会难过落寞如许。 霍暮吟想说我见过你母后,很漂亮,很有才情。 但她没有说,呼了口气,扬起眉梢,轻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我会这么了解你。” 她转过头,望进薄宣抬起的眸子里。 容颜明媚,笑意清朗,是从不曾被逆境打倒的骄矜模样。 薄宣定定看着她,许久,自己也勾唇。 这一次,笑意抵达了眼底。 他说,“如果你说是梦见的,我会毫不意外。” 霍暮吟听出了首尾,敲酒坛的手指一顿,顺着他话里的意思问道,“难不成你也梦见过?” 薄宣坦然点头,“梦见过。” “梦见了什么?” “梦见……”薄宣抬眸,“当真想知道?” 乌云厚重,灯影微弱。 即便如此,两人的脸,轮廓依然清晰。 他脸上升起红晕,许是醉了。 霍暮吟催促他,“别卖关子,快些说。” 说着,将怀里的酒送到他面前,与他的酒坛子轻轻一撞,“说一个梦,我饮一口。” 薄宣的漆眸里,光影错落。 他问,\"当真要听?\" 霍暮吟笑了,“当真。” 说说梦境,至少能换得片刻松快,至少当下这一刻,这个黑云厚重的夜晚,她和薄宣都不会陷在那潭烦恼的、让人窒息的沼泽里。 可她没有料到,薄宣的梦境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旖旎,是让人脸红心跳的毒药。 “重华宫的白玉案,是我们第一次欢愉的地方。你穿着鹅黄轻纱,坐在白玉案上,春眸剪水,眉头微蹙,好似不愿。你的双手被我反剪,用革带束缚。分明身下宣纸尽湿,被我挑起了情致,却仍怒目而视。我……强要了你。” 霍暮吟环起手臂,紧紧箍着酒坛子,“好了,别说了,我不听了。”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面无表情说出这样春意浓浓的画面,还和下作荒诞四个字沾不上任何关系,仿佛当真只是在说一个诡诞的梦境。 薄宣见她不曾反感,继续说道,“第二次,衔春湖。” “你兴致很好,披着单薄的夏衫,坐在我身上,掐着我的手,轻哼着让我不要挺腰。扁舟轻晃,草木怡情,那一次你很累,衣衫尽湿,最后只披着我的外裳,是我抱你回宫的。” 霍暮吟回想起他在衔春湖上的戏弄,双颊绯红如火烧,一时气上心头,“薄宣,你就不能做点正经些的梦?” 薄宣饮了口酒,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问,“还听吗?” 语气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暧昧之意,仿佛在问美酒再来一坛否? 霍暮吟一时语塞。 薄宣见她没有反应,便接着道,“第三回 ,你的流光七彩马车上。你握着它,求我救你。那一次,是誓死不休的欢愉,从马车到温汤池畔,你眼尾嫣红,娇柔辗转,我一时不禁,便是一回又一回。你哭着问我,我说的再要一回,是轮回吗?” ……这的确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薄宣久到让人难以承受,她上一世的确说过他说的一回是轮回。 霍暮吟面红耳赤,热意上涌。 偏偏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她从秋千上起身,想让人找把蒲扇来。谁曾想,起身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一片浅浅的凉意—— 她的襦裙,不知不觉洇湿了一片。 霍暮吟咬牙,暗恨自己不争气。 仅是听薄宣讲旖旎梦境,就动情到如此,一时间只想在沙里挖个洞钻进去算了。 她正懊恼着,薄宣突然伸过手来,修长的五指攫住她的指尖,拉着她在秋千上落座。而后自己身子一歪,自己横躺而下,将头枕在霍暮吟腿上,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 霍暮吟贪凉,今日出门穿得轻薄。薄宣揽着她的腰,呼吸均匀温热地散落在腰际,惹得人发痒。 霍暮吟:“……我身上衣服湿了,你先起来。” 薄宣没动静。 霍暮吟推推他的肩膀,“我回去换一身就来。” 薄宣这才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湿了,为什么湿了?” 霍暮吟:“……” 她咬咬牙,“酒洒身上了。” 薄宣显然没有接受这个理由,紧紧抱着她不撒手。 霍暮吟将酒搁在一旁,抬手解他紧紧缠绕的手臂。 忽然腰间传来一道瓮瓮的声音,道,“我可能喝醉了。” 薄宣说着,转过脸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霍暮吟的脸,道,“我想乱|性。” 霍暮吟大吃一惊,慌不择路捂住他的嘴,左右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人才呵斥道,“你不想,你只想好好睡一觉。” 说着,将他的头托起来放回秋千上,“你现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晚些时候回来找你。” 她的脚步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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