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点了六盏烛火,很是亮堂。 十七提起一条腿,坐在梳妆台上,霍暮吟坐在绣墩上,对镜取钗。 烛火的光芒映在霍暮吟脸上,勾勒出她精绝的骨相。远山眉轻轻蹙起,平日里张扬的美眸此刻蓄满了委屈,光洁白皙的脸颊轻轻鼓起,嘟着红唇轻呼,叫那丫鬟动作轻些,别扯痛她的青丝,娇气得很。 霍誉很是狗腿,从隔壁院子打了盆热水,亲手端进屋里拧了帕子,递给霍暮吟擦脸。 霍暮吟颈间被掐的红痕犹在,热帕子捂上去有些刺疼,眼泪便流了出来。 霍誉颇为自责:“阿姐,都怪我,平白无故拉你出去小酌,才有了今夜的风波。”他把眼一闭,横下心道,“我屋里的东西,阿姐看上了什么,尽管拿,就当是我的赔罪。” 霍暮吟美目一瞥,哽咽道,“当真?” 霍誉点头,“当真。只求阿姐别告诉阿爹阿娘,我不想跪祠堂了。” “那你屋里的那尊郎窑红釉牡丹瓶……” 霍誉犹犹豫豫,委委屈屈,那可是他跑死了四匹马亲自去到郎窑请大师匠做的,“阿姐如果想要,自然是阿姐的了。” 霍暮吟擦擦眼泪,云淡风轻道:“那我就笑纳了。” 又道,“你先回去吧,免得天亮以后还不归家,阿爹又要打你。” 霍誉偷偷觑了十七一眼,声音瓮瓮,“我不能走。” 显然是怕十七欺负他姐姐。 霍暮吟干脆挑破,道:“他若是想对你我动手,我们现在焉有命在?你快回去吧,余下的我会处理。若是天亮再回,叫皇室的人看见了,不知又要扯出什么话来。才静修祈福的第一日就有人作陪,还算是什么静修祈福么?” 霍誉自来都很听她的话,也觉着有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行前对玳瑁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务必护他阿姐周全。 卸了钗环发髻,霍暮吟青丝如瀑,巴掌大的小脸更美艳三分。 她是轻松了,手向后扣着揉捏,疏松疏松肩颈。 反倒是十七身上挂着一串金银宝石首饰叮当作响。 见状,她起身到枕下取了鱼肠匕首回来,坐回绣墩上,把烛火移近些,预备亲手去挑那个死扣。 鉴于她之前“胡来”过,十七道:“我自己来。” 霍暮吟忙说,“你小心些,可别给我弄坏了。” “嗯。” 霍暮吟显然不太信任他,紧迫盯人。 十七无奈,顶着她的视线,手指翻动死扣查看了一圈,鱼肠剑在他手上转个花,出了鞘。 流光在刃上隐没,剑尖找到合适的位置,轻轻一挑,金流苏掉出来,落到他腿|根上,总算是解开了。 霍暮吟探手捻过,放到眼底下瞧。 还好,流苏的根本结构没伤着,不会断,只是金质划花了,待回去叫银作局的匠人稍加修缮,便能看不出来。 她爱钗心切,没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多暧昧,捻起那流苏的时候,圆润的指腹摩挲过他流利的肌体线条,隔着劲衣,像猫儿挠过一样,不欺然叫人觉得有些发痒。 十七眸光幽暗下来。 长腿落下,他踩到地面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紫薇庵。 初春寒夜,山间的雪化得差不多了。 隐翅卫没有再追来,十七徒步上山,于破晓之前赶到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作为国寺,庙宇宏伟,戒律森严。山门一过,便是一道望不到头的礼佛长阶。一位僧人身着袈裟,站着相等。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来自何方?” “滇南。”十七言简意赅,“十七。” 僧人问,“有何信物?” 十七从腰间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染血字条,“来贵宝地等人。” 那僧人处事谨慎,接过字条仔细辨认字迹和上面的小印鉴,这才恭敬地让开了身,“施主里面请。” 他边走边道,“施主等的人要七日后才来,今晚还请施主稍作洗漱在此住下。十八罗汉东殿以东六里有座禅修院,里面有一处温汤池,施主尽管先去,一应用具,贫僧再叫人备齐。” “便是这里了。”僧人将十七带到禅房,打开房门,一股檀香味飘散出来。他转过身,从袖间掏出一枚方糖大小的金块,“京城不比滇南,不是所有场合都随君出入。这是施主的私令,便于这几日在京中行走。” 十七伸手接过。 待僧人走远后,他看着金块上的篆文,压低了眉宇。 那上面,刻着一个“宣”字。
第6章 嬷嬷 春日渐浓,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柳枝抽芽,冰雪也彻底融化了,鸭子都敢扑棱着翅膀往水里钻。 距离“春夜惊魂”的那夜,已经过去五日,这日清晨,霍暮吟同静云师太礼佛诵经之后,好容易能喘口气,带着玳瑁到竹亭里吹风,听着她说外头的事。 说自打她们来清修祈福之后,陛下当真有所好转,前日夜里醒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太子薄安带着诸位皇子整日整夜守在榻下,孝顺温厚之名传遍盛京。 霍暮吟听了,心里不起波澜。 于是又说陛下醒来一回,太后娘娘后日要去大相国寺还愿,前后两日,还要诸位皇子、三公六部随行,阵仗之大,前所未见。好些贵女都朝慈宁宫递了帖子,说愿同往,为陛下拜谢神佛,个中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若放在早前,霍暮吟对这种女儿心事还算感兴趣,定会拉着论哪家女儿这番能入哪位皇子法眼,可不知为何,大抵是上一世在宫里待腻烦了,眼下对此也是兴致寥寥。 于是玳瑁又说那夜霍誉回府被她爹爹逮个正着,罚到祠堂里面壁思过三日,霍誉百无聊赖之际抓着下人斗蛐蛐儿,再次被逮个正着的时候,他正声嘶力竭地为蛐蛐儿鼓劲呢。于是便在原来三日的基础上又加了七日,至今还未解除禁足。 霍暮吟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来,捧着下巴感叹,“我要是在府里就好了。” 玳瑁笑:“小姐在府里,定是要去看世子爷笑话儿的。” 正说着,琉璃抱着簸箩走进来,笑道:“玳瑁姐姐伶俐,就会说些讨小姐高兴的话,平时也不见得和我们多说几句。” 她手里的簸箩装了桃花花瓣,新鲜艳丽,是刚从外头剪回来的。霍暮吟喜欢吃桃花水晶糕,这些丫头便都上心得很。 玳瑁伸手去接簸箩,摘去她发间夹带的花瓣,笑嗔:“你就会打趣我。” 但看见桃花,很快她便意识到什么,息了声,看向笑意渐渐敛去的霍暮吟。 果然,霍暮吟神情显得落寞。 她垂头看葱白的指尖,“桃桃还没有消息吗?” 桃桃姓华,全名华桃,是霍暮吟从小到大最好的闺中密友。此番霍暮吟重生回来遭遇的那一场大病,起因便是在端歌县主府上听到华府抄家、华桃被辱,急火攻心所致。 上一世,霍暮吟也是那个时候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再叫人去找华桃,已经找不到了。 后来在宫中相遇,那时候的华桃轻纱半垂,眼波如水,身段婀娜,卖弄风姿,已是东宫舞姬,辗转承欢于各皇子殿。那时相见,霍暮吟又欣喜又心疼,伸手要去拉她,她却抽回了手,眉眼飞扬,语气讥诮:“恐污了贵妃娘娘贵手。” 从前两小无猜地玩过,亲密无间长大,什么私话没说过。华桃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一出口,霍暮吟便知两人之间已经如隔山海,再不复从前了。 亭子外头春日和煦,微风轻拂过青青草色,带来些许清香和暖意。 看霍暮吟神情不好,玳瑁同琉璃相看一眼,琉璃暗暗摇头,示意玳瑁去说。 玳瑁赶鸭子上架,攥着手,打量着霍暮吟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姑娘听了可不能急。” 见霍暮吟不应,她抿抿唇,道:“照着姑娘的意思,到各大欢场打听了,都没打听到下落。也打点了去抄家的差爷,一概都是不肯收银子也不肯透露半点消息的,后来便去问了原先华府里的奶妈妈,奶妈妈也不肯说。” 玳瑁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霍暮吟知道她要说到关键处了,一双眸子水灵灵地望过来,“宫里呢?是不是宫里有消息了?” 玳瑁有些不忍说,“因陛下还病着,宫里的舞坊最近也没近新人,皇子们府上也去打听了,都没有。不过……” 她抿抿唇,低了声道,“刚刚宫里来了口信儿,说是、说是乃公公近日娇养了个极美的舞姬,藏在宫外的私府上,每日都出宫寻欢……” 霍暮吟倒吸了一口凉气。 乃公公此人她有所耳闻,从潜邸时便陪着老陛下,一直到如今,便是诸位皇子都不能不看他的脸面,若是他的话,那些抄家的差爷不肯透露消息也情有可原。 此人如今已经年近花甲,却仍纵情声色犬马,从他府上抬出去的年轻女孩尸首每年以数百计,陛下卧榻不起后,他便越发猖狂,华桃落在他手里…… 她深深闭上眼。 不敢想象华桃过的是什么日子。 玳瑁见她神色颇为痛苦,很是不忍心,劝道,“姑娘别难过,我听人说,早年陛下给乃公公指了个对食嬷嬷,那嬷嬷良善得很,常出手相助的。” 霍暮吟艰难道:“嬷嬷纵然良善,若能在府里做得了主,也不会每年从乃府里抬出一具又一具女孩的尸首,只怕这嬷嬷自己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琉璃也不忿:“难不成这偌大的盛京,就没人治得了他吗?” 霍暮吟心说有。 上一世,是薄宣杀了他的,据说是挂在城门口的暴柱上,叫人一片片活剐。整整剐了两日,薄宣便在城楼上品茶吹风,“观赏”了两日。 以戮止恶,便是薄宣的道。 她深深吸了口气,缓过神来问,“乃府在什么地方?” “在成德坊合欢巷。”两个婢女瞬间紧张起来,“姑娘莫不是想去救桃姑娘吧?不若先回咱们府上禀了国公爷,调派些看家护院的一起去妥帖些?只求看在国公爷的面上,他也不敢对姑娘怎么样。” “放心,我不会那样鲁莽。”霍暮吟将这个地址记在心里,想了又想,道,“玳瑁,我记得你家也在成德坊附近?” 玳瑁一愣,“奴婢家是在那附近。” “你许久没回家了吧?” 玳瑁到底跟了霍暮吟最久,又是个伶俐稳重的,一下子就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奴婢是许久没回家了。” 霍暮吟回到屋里,提笔写了封信,墨迹延绵,字迹娟秀工整,不失大气。搁下笔,她鼓着脸将墨吹干,而后叠起来塞进信封里,将玳瑁唤入屋来。 “你帮我去乃府走一趟,看准乃公公入宫当差的时间,将信交由厨下送菜的带进去,带给与乃公公对食的那位嬷嬷,切记,千万不能将信送到前面的厅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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