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她一夜之间成长了太多,霍成章投来探究的目光。 他的女儿,如今通透而坚韧—— 也折射出他这个父亲的无能。霍成章抿着唇,心里酸涩不已。 · 霍暮吟的法子奏效了,她爹捧着御赐金鞭,领着她开了府门,往中门一跪,直呼对不住陛下的厚爱。而后太子问了缘由,得知霍暮吟要出府静修祈福的时候,也沉默了。 四皇子跳了脚,只说她们家撒谎,是藐视皇恩的欺君之罪,却也找不出什么证据来佐证。 此事在坊间和朝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都说霍家满门忠义,知恩图报,连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娇贵女儿都舍得让去山里静修。太子的孝名与宽厚也遍传天下,许多有识之士投到他门下做了门客,储君的位子坐得更稳了。 惟有四皇子吃了暗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到霍家去是想抢太子的风头,彰显孝心。不妙的是,他又是个小心眼的人,此事过后便恨上了霍暮吟。 霍暮吟对此全然不知,她不用入宫了,闯过惊险的一关,心情不知轻松了多少。 去往紫薇庵的路上,她唇角就没落下来过,若非外头有太后派来护送的御林军,她都要哼首小曲儿应和应和这午后的春光。 紫薇庵坐落在卧佛山上,不对香客开放,是以人迹罕至,寂静清幽。 同在卧佛山上,大承恩寺便截然不同,占地广博,庙宇错落,香客如云,更有善男信女筹集善款,修了上山的路。仰赖大承恩寺,霍暮吟这一路上山,没怎么受颠簸。 山里清冷,霍暮吟到了紫薇庵,便多披了一件。静云师太亲自出来相迎,将人领到了一间还算宽敞的禅房。 静云走后,霍暮吟打发了御林军。 琥珀止不住埋怨,“怎么让我们姑娘住这种地方,又破又小,这怎么住人?” 玳瑁沉稳些,四处环顾,发觉此处虽说简陋了些,胜在一尘不染。于是打开箱笼盘点行装。 她支起菱格窗,在窗下铺了条白狐皮,将带出来的素净的玉簪一支一支摆放上去,从烟碧到灵透,各色都有。 刚要把匣子放到一边,匣子里发出了声响,好似还有东西。 玳瑁有些狐疑,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柄细长的鱼肠匕首,转头问道,“姑娘,你带这个做什么?” 霍暮吟正在打量榻帐,想着下回要让霍誉带些好的来挂。 闻声转过头来,乍见那鱼肠匕首,眸光陡然一滞,随即心里轰隆隆塌陷了一块。 回忆如潮,汹涌的浪头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是薄宣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人。那宫女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潜入她宫里的,某日她从乾天殿侍疾回来,刚入内殿,那宫女便从柱后冒出来,拿着鱼肠要来杀她。薄宣从天而降,揽住她的头将她摁在胸口,替她受了一剑,夺匕反杀。 她第一次感受到薄宣冰凉的指尖和有力的心跳,也听见自己的心脏打鼓一样乱响。 “这个,还给你。” 事后,他任由手臂上的伤口流血,曲起一条腿坐在栏杆上,掏出巾帕,洒了热酒,将匕首擦拭得锃亮,还给了她。 也许是那一刻月光恰到好处,将救命恩人的天人之姿渲染得夺目逼人,又或许是那双墨染的眸底写满无言的干净和虔诚,霍暮吟彻底将他定义成好人。 初春的夜,寒凉如水。霍暮吟认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是想从前的旧事。 她坐起身来,让守夜的玳瑁掌灯。寂静的夜里,除了早春稀稀落落的虫鸣,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 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倏然警觉起来。 “谁?” 门外传来细微的声音,“阿姐,是我。” 原来是霍誉。 霍暮吟和玳瑁都松了口气。 “这么晚来做什么?” 霍誉自小怕黑怕鬼,漏夜上山,霍暮吟心里有些紧张,怕盛京又出了什么事。 好在没出什么意外。 “娘说阿姐认榻,让我送榻帐来。”霍誉说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还带了点小酒,阿姐可愿赏脸小酌两杯?” 这祈福第一日就要破戒,霍暮吟有些不愿。可肚子里的酒虫在叫,她抿抿唇,扫视一圈,见四周寂寥,荒无人烟,惟有稀疏的萤火之光晕染黄光,应该不会被别人看见。 “好是好,得另外找个隐蔽些的地方。” 霍誉得了应允,一蹦三尺高,载着霍暮吟,亲自驱车从小道走,准备到竹林深处去找个石台畅饮。 他胆子极小,怕鬼怕怪,可阿姐外出饮酒的事情不宜让人知道,随从不能带,他便带了五条鬣狗防身。 谁知霍暮吟还在车里给他说聊斋故事,吓得他瑟瑟发抖,不住地挪眼,四处环顾。 他眼风扫过,忽而一声震惊,低喝道,“神仙菩萨!阿姐,别说了……真的有鬼……” 他喉结一动,握缰绳的手更紧了些,只可惜太过害怕了,手里直打哆嗦,马车也有些不稳。 他紧紧顶着青雾光影里的那抹身影—— 不远处,一个身影孑孓独行,很缓慢,却难掩桀骜与狠戾。隔着这么远,霍誉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腰扣 霍誉是从不撒谎的,他说的话多半可信。可“真的有鬼”这件事,却是很难让人信服。 但很快,霍暮吟就知道他这一次也所言非虚,不止拉扯的马忽然放缓速度,跟在马车前后的鬣狗也都发出了“吭嗤”的警惕声音。 她抬手掀开车帘,借着微弱的灯笼火,看清了鬣狗的姿态,一只只弓着脊背,目露凶光,警惕地盯着前方。 霍暮吟攀着窗沿探出更多身子,顺着鬣狗的视线看去,却见一人站在青色的薄雾光影里。 乍见一眼,她心里便猛得咯噔一声。 原因无他,前方的拦路人身段修劲得太过,尤其那双踏靴的长腿,让人不由自主想起薄宣。 马儿停了下来,踟蹰着来回踱弄蹄子,不敢前行,带得车前的两盏灯笼也晃动起来。熹微的柔光像是浮在黑暗之中的碎金,漂浮跳动,难以捕捉。 霍暮吟心中擂鼓,鼓起勇气,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只能瞧见他额前的两缕龙须长发随着竹影飘荡,至于相貌如何,一应看不真切。 可即便看不清面容,他带来的压迫感却是实打实的,如山海大浪铺盖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阿姐,你别……别怕。”霍誉心想,他一个八尺大丈夫,带着阿姐出门,必不能叫她有一点闪失,因此即便怕得寒毛倒竖,也抬起下巴,指着马鞭颤颤巍巍问,“来……来者何人?” 前面的人闻言,似乎才发现这里有人似的,驻足,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戴着浅金色面具的脸。 霍誉乍一看,差点没蹦起来,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忐忑地又问了一遍:“你……你是谁? 半晌,得不到回应。 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眸危险而深邃,像是噬人的深渊,卷着人陷落。 霍誉长年在京中横行霸道,人见他都要让他三分,哪里又遇到过这种“劲敌”。 “不回答的话,别……别怪小爷我不客气!” 对方修然而立,站在那里,与夜色和竹林融为一体,不动分毫,一言不发。 他抬手,并指,勾了勾。 白皙的指尖犹有鲜血低落,在枯败的地上,炸开一朵朵血花。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他抬眼,眸子里尽映着冷漠的雾色。 霍暮吟有些发寒,盯着他,小声同霍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们是不是该跑了? 她还没说完,霍誉便哆嗦着吹响猎哨,趁着鬣狗嗷嗷乱叫往前冲锋的当口,拉紧缰绳调转马车,“阿姐!坐稳了!” 这一番操作猝不及防,霍暮吟觉得天旋地转,马车里的酒瓶子也撞得咣当作响,碎得琼浆横流。 霍暮吟呼吸之间盈满美酒的香味,把余下的半句“我们该跑了”咽回肚子里,心想霍誉也不笨,挺识时务,眼见着打不过还懂得跑。 可很快,她便不这么想了,鬣狗的嚎叫声如影随形,紧紧跟在马车后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马车后壁那扇雕鼋鼍的黄花梨木猛然炸开! 一阵劲风扫过,修长的手指缠绕,拢过她的喉咙,随之而来的是如水冰凉的紧缚感。血腥味剧烈涌动,盖过美酒浓香,霍暮吟的后背撞进一记劲挺的胸膛! 她被迫仰头,浓密的睫毛扫过他锋锐的下颌线。 空气仿佛静止了。 霍暮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即便他戴着半副假面,仅仅露出下半张脸,可那张薄唇……大抵是曾经肌肤相亲,仔细感受过他的唇线,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一张薄情的唇隶属于一个什么样的主人。 是薄宣吗? 霍暮吟的心扑通狂跳。 视线扫过笔挺的山根,深邃的眸瞳,最后定格在他耳际。恍若即将溺死的人浮出水面呼吸,她猛然松了口气,不是薄宣。 薄宣的左耳穿过耳洞,常年戴着一圈银镮,后来不知为何摘下不戴。而眼前此人,耳垂上黥着一点印记,画着一个细细小小的弯月,看着不甚明显,可到底是没穿耳洞,也不戴银镮的。 霍誉听见这后头的动作,一边驾车,一边掀开帘子望进来,看清里头的情景后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你……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把这句话贯彻到底,一边驱停马车,一边钻进车里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别动我阿姐。” 霍暮吟有些感动,但眼下要指望霍誉,只怕两个人都要交代在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急中生智,计上心头。 美目一瞥,佯装呵斥霍誉,手悄悄挪动,往身后探去,准备抓出身后的破碎木板扎他脚面以便逃脱。 未想一时抓错,指尖扫过他坚硬的腰扣,不知拂过什么地方,带起一阵奇怪的触感。 她的动作猝不及防,面具之后的眸瞳里,难以置信的目光一闪而过。他反应很快,猛然将她手腕扣住反剪在后,逼近来,收紧了掐在她喉间的手。 功败垂成的霍暮吟来不及懊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与她的手想擦而过的是什么地方,一瞬间指尖微微蜷缩,羞得满脸通红。 “谁派你们来的?” 浅金色面具下,薄唇轻动,声音从容沉缓,好听得紧。 “谁派我……”霍誉不知道他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发生了什么,听问忙睁圆了眼,连连摆手,“哥你误会了,我们就是出来喝个小酒,真的,你看。” 他指了指角落已经破碎的酒坛,定睛一看,面容逐渐扭曲,痛心疾首,“我斥千金买的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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