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添了热茶,又道,“今日坐在这里品茗,许是我们最后一面也未可知。我不反对你去盘安州找霍誉,你也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你呢?”华桃突然打断了她,泪盈于睫,“那你呢妗妗,你给过自己机会吗?你分明也对薄宣……” “桃桃!”霍暮吟拧眉,无声地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霍暮吟的美本就妖冶,今日的浅紫衣衫映衬,更多出三分恰到好处的冷艳,是以拧眉时,竟有种迫人的威压感。 可华桃不是别人,她顶着她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让说我,说明你自己心里有如明镜,那我便不再多说。妗妗,你劝我珍惜,我也同样劝你。你要的东西,我今日晚间会找个妥帖的人送上山来,我先走了。” 与华桃的见面似乎总是如此,不欢而散。 霍暮吟心里有些失落。 出了禅修院后,她漫无目的地游走。 也不知怎么绕的,她竟绕回大雄宝殿附近。此处也是一座殿宇,里头供奉着地藏王菩萨。殿侧有颗百年的菩提老树,枝丫蔓展,擎盖一方。 薄宣站在菩提树下,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一身绛紫常服将他的肤色衬托得越发白皙,有种冷白的禁欲感。 他正与持戒和影子说着话。 持戒叼着片树叶,撩起袈裟蹲在菩提树下的树根上,影子一如既往的规矩,站得尤其笔直。 薄宣就站在他们两个人的视线汇集处,他与两人谈着话,却莫名有种号令千军万马,睥睨天下的感觉。 薄宣似乎察觉到她站在这里。 回过眸来望了一眼,简单又交代了两句,便提步往这边来。 “说完了?” 他指的是她与华桃。 修长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上纤细腰肢。 “嗯。” 霍暮吟有些闪躲,又不想叫他看出来,僵着身子,自以为不动声色地避过他的圈揽。 实则两人离得这样近,她的动作落在薄宣眼里,格外明显。 他停住脚步,看着她纤细笔直的背影,“天色还早,下山逛逛吗?” 霍暮吟有些错愕,她以为今日都要在这大承恩寺度过。 “去哪里?”她问。 薄宣道,“太湖长堤。” 得,他还惦记着欠她的糖葫芦。 霍暮吟心里涌上微妙的感觉,她下意识不想去,可那样又显得自己有些心虚,仿佛不去就坐实了华桃的说法。 于是她推着自己往前探出一步,道,“那走?” 两人共乘一骑,纵马下山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的腰间缠上修长手臂,青筋毕露的手掌摁住前腹,狠狠一揽,她撞入□□的胸膛里。 风景从眼前疾驰而过。 马蹄起落间,薄宣的手没有一刻松弛。 他一手握住缰绳,话音流入秋风里。 冷沉的话音在耳边炸响,缱绻得像天边化不开的烟云,掺杂着野狼不死不休的猎性,他说,“别躲,让我抱抱。” 摁她入怀的那一刹那,像是得到了千年渴求。 明明昨晚才将她融入骨血过。 仅半日未有,他便渴得发慌,像广袤银沙中徒步的旅人。 今日七月十五,太湖长堤上商贩尤其多,有卖河灯的,有卖奠品的,也有卖面具的。人群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薄宣将马拴在长堤下的烟柳树桩上,同霍暮吟徒步走入人群里。 大抵是许久没有闲逛,霍暮吟对长堤上的小摊格外感兴趣,这里看一眼,那里驻会儿足。 放在往常,便是这长堤上成色最好的东西,也未必入得了她的法眼。 薄宣见她兴致盎然,唇角也泛起轻微的弧度,跟着她寸步不离。 长堤上虽是人潮翻涌,可有他在的地方,不知是何缘故,倒都显得宽敞。 于是一通逛下来,他们买了一把焰火棒,买了两只河灯,买了一枚朱色描边的狐狸面具还有些许小点心。 经过一处糖人摊子的时候,霍暮吟脚步顿了顿。 她回过头来问薄宣,“你还记得你离开盛京时我送你的糖人吗?” 薄宣默了很久,说,“记得。” 霍暮吟道,“我重新送你一个吧。老人家,可否照着我的脸做个糖人?” 银铃轻响,她偷偷撩开帷帽,对着做糖人的老人家露出自己惊为天人的脸。 老人家慨叹道,“小姐这样好看,鄙夫怕手艺不精,画不出小姐的脸呐!” 霍暮吟说,“你随意画,画成什么样我都照付银子。” 老人声声应好。 苍老的手执着长勺,在糖板上来来回回,缕缕淌下的糖汁,都让霍暮吟无比期待成品。 然而到了既成的那一刻,她唇角的笑意渐渐垂落。 老人见她不悦,以为自己画坏了,慌忙致歉,“鄙夫,鄙夫实在手拙,屈了小姐天颜。” “老人家画得很好了,”霍暮吟接过糖人,交了银子,“只是想起了故人,老人家别往心里去。” 离开糖人摊子,霍暮吟手里仍旧捏着糖人,半点没有要将它送给薄宣的意思。 薄宣走在后面,淡淡道,“你和你姑母果然长得像,连糖人画起来,都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像一记穿魂钉,猛然将霍暮吟心底砸出一个洞。 多年前的元宵,她不知听谁说陛下喜欢她姑母霍苒苒,便拿了她姑母的画像,去叫人画了个糖人,想送给陛下讨他欢心。 她并不知道薄宣与她姑母霍苒苒的恩怨。 是以在宫门口遇到时,她见薄宣凄楚,便将手里的糖人相赠。 却不知,赠的是他所恨之人的糖像。 现如今,以她的面容所捏的糖人,同当年的所差无几。 霍暮吟原本抱着擦除旧事改换新颜的想法,想重新送他一个糖人,可眼下来看,显然是弄巧成拙了。 桃桃,你瞧。 并非是我不肯承认。 而是即使我承认了,他对我的爱也敌不过他想复仇的意志。 上一世她不知此事,心存侥幸,也曾以为自己深受爱眷,落得那样的下场,她不敢忘。 轻纱帷帽掩去眼底的惆怅,银铃随步履轻响。 霍暮吟捏着手里的糖人转了个圈。 薄宣猛地将她一把拉住,霍暮吟吓了一跳,陡然回神,抬眸一看,差点撞到人家身上。 霍暮吟拧起眉。 糖人糊到帷帽上了…… 歪七扭八,不成样子,帷帽也留下黏黏的一道痕迹。 她正不悦着,突然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道,“霍皇贵妃,你也出宫来了?” ——正是太后身边的夏嬷嬷。
第61章 白玉锥(二) 霍暮吟在民间本就因容貌而声名大噪, 后来又有“身负贵命”之说,入宫冲喜让病榻上的天子醒来,早已名动天下。 夏嬷嬷的声音没有刻意收敛, 涌动的人潮因一句“霍皇贵妃”突然凝滞,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这里。 他们脸上露出各异表情, 似乎在辨别这句称呼的真伪。 风掠过太湖,扫过这一瞬诡异的静谧,长帷帽下银铃飘荡,清脆作响。 霍暮吟有些突如其来的慌张,“你认错人了, 借过。” 未想,夏嬷嬷不肯就此作罢。 “皇贵妃娘娘身上的橙花香是独家秘制,老奴鼻子自来灵,不会认错人。” 她捏着手里的舟形河灯, 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来,“却不知陛下仍旧卧病, 此时娘娘为何与太子殿下同游太湖呢?” 她来着不善, 胡搅蛮缠, 说的话又句句隐喻极深。 是啊, 照理陛下卧病在榻, 身负贵命的皇贵妃娘娘该侍奉左右才是, 又怎么和当今太子殿下一同游湖呢? 说这位是太子殿下, 应该不假。 夜郎之容色,天人之体姿,白皙如玉, 眸色如渊, 唇红齿白, 瞧着拒人千里之外,多半就是滇南寻回来的夜郎皇后遗孤。 难不成,传言都是真的? 夏嬷嬷攥着手心,不动声色地挪眼看旁边百姓的举动。 出乎她意料的是,竟无一人胆敢吱声。 自来百姓都爱桃色□□,天家的子夺父妃更叫人竖起长耳。若今日来此的不是皇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换做常人,长堤上的百姓早就嚼烂了舌根。眼下百姓如此乖觉,多半是碍于太子殿下不可轻犯的孤煞之气。 霍暮吟本就心情低落,如今又有刁奴拦路,很是不高兴。 她垂头,轻笑一声,“夏嬷嬷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同陛下解释吧。我手里这个糖人,是照着我姑母的模样捏的,本宫的姑母,夏嬷嬷也该说过一二。” 何止听说过一二! 陛下可是为了她的姑母逼死了远嫁而来的夜郎皇后! 皇后跳了城楼陛下尚且无动于衷,何况一个宫奴? 霍暮吟手里的糖人被挤得有些变形了,依稀还能认出来是个美人模样。夏嬷嬷心下震骇不已,先前的颐指气使早已化成碎片,显得颇有些无措。 何况还有一个天神擎天护在她身旁,虎视眈眈。 霍暮吟见她气焰熄灭得如此之快,打从心底瞧不起。 “夏嬷嬷是太后身边经年的老人了,说话做事前阖该多想想。夏嬷嬷怕是年纪大忘事太快,本宫曾与太子殿下过宗庙,认母子,现如今本宫出宫带着他也不可了?” 清透的声音不疾不徐,字字句句合情合理,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嬷嬷额头冒出细汗。 她头一回领教到霍暮吟的厉害,才知道这位皇贵妃从前不与人计较是不屑与人计较,否则这样厉害的唇舌,谁又能战得过? 还未等夏嬷嬷想齐全身而退的说辞,霍暮吟便抬眼问道,“夏嬷嬷呢,出宫何为?” 夏嬷嬷脑子一热,下意识应了实话—— “太后娘娘到大承恩寺进香,遣奴婢来南湖买些河灯奠纸一类。” “奠纸?”霍暮吟轻笑,“嬷嬷莫要攀诬太后娘娘。” 夏嬷嬷一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唯有对太后忠心耿耿一条常得人嘉奖。眼下霍暮吟说她攀诬太后娘娘,她拧眉大怒,“皇贵妃娘娘莫要诬陷老奴!” 奈何兔子急了,猎鹰却云淡风轻。 “说起来夏嬷嬷是经年的宫人,怕是忘了,宫中祭奠有专用的奠纸,太后私自出来买民间的奠纸用,莫不是说……” 太后除了皇室宗亲,还有旁的亡人要奠? 夏嬷嬷百口莫辩,一张脸涨得通红。 “本宫协理六宫,专摄内宫太监宫仆之事,你攀蔑太后,罪不可赦。”她偏过头,对薄宣道,“太子殿下,还劳你将人捆了,送到大承恩寺交给太后审理。” 她说此话的时候,腰间绷得笔直。 薄宣大掌扶在她后腰处,侧过半个身子来护她。 回去的路上,两人纵马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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