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暮吟照旧坐在他身前,随口他道,“你方才为何叫影卫出现,不怕长堤上的百姓蜂拥而上,你难以脱身吗?” 薄宣眉目阴鸷,“那些人该庆幸自己未曾上前一步,否则今夜太湖上飘着的,就不止是河灯了。” 霍暮吟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太湖上飘着尸体的场景,打了个寒噤。 她忙换了个话题,“你觉得夏嬷嬷是不是受太后指使?” “是。” 霍暮吟不解,“太后纵然恨我,又为何多此一举?” 无论是何根由,让夏嬷嬷特意到太湖长堤与她交锋,总觉得有些不太明智。 薄宣却觉得不然。 好事、多疑、自以为是,此三者都是人性劣根。普通百姓难得见到阶层不同的人,今日的小小交锋,便是他们以后长久的谈资。从“皇贵妃与太子同游”一事能衍生出来的猜疑,那就太多太多了…… 太后难得走了一步聪明的棋。 这可不是多此一举。 薄宣眸色幽幽,道,“她不想当太后了而已。” “太后今日也去大承恩寺?” 方才好像听夏嬷嬷说了一嘴。 薄宣淡淡道,“这个时辰,她该已经到了。” “抓好了。”他附耳说了一句。 马蹄腾跃,风声疾驰。 薄宣这回没有环臂束缚着她,霍暮吟在马背上上下颠簸,感觉整个人就要散架了。她不及身后的薄宣腿长,脚够不着脚蹬,也没法儿夹住马肚子。 肩胛骨撞上硬|挺的胸膛,一下又一下。 她的五脏六腑就快颠出来。 薄宣仍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大约是骑马的惯有姿势,他倾着肩,将她含在胸膛里。修长的右臂垂落在侧,划过长风,瞧着很是闲暇。 霍暮吟想不注意到都难。 为了赶时间,他们回来走的是山间小路。 前方横亘一道窄涧,水流哗哗,枯叶随波。眼见马儿腾蹄就要横越过去—— 霍暮吟眼睛一闭,抓过薄宣的手臂缓摁在腰间,生怕自己跌出去。 飞马嘶鸣,马蹄落地。 薄宣声音撩人,吻着她的耳廓,“这可是皇贵妃自己要的。” 他拍拍霍暮吟的腰。 霍暮吟总算回过神来,咬牙道,“你故意的!” “嗯。” 他刻意用力,将她摁入怀中。 他爱惨了她这副模样,一如剑拔弩张的炸毛猫儿,气势汹汹地要挠人。 脊背再次贴上他的怀抱,微弓的姿势使她越发清晰地感受到薄宣的线条肌理。有“不速之客”带着炽热抬头,戳立在两人之间。 霍暮吟初时以为那是腰间短剑,可很快便知不是,一张脸红了个通透。 薄宣却不知收敛。 面不改色地躬身,脸颊贴上她的脸,“皇贵妃的脸好热。” 他说话时带着三分哑意,扎得霍暮吟耳蜗发痒。每每这时,他的声线更像催|情媚|药,霍暮吟有了反应。 她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 可让她难堪的人,必得更难堪才算解气。 霍暮吟抬手向身后绕去,指尖撬开两人脊背相贴的位置,伸手探了进去。 她听见薄宣的闷哼沉落在秋风里,心里泛起一丝得意。 于是越发得寸进尺,娇音丝丝入扣,“太子殿下也不清凉。” 察觉到薄宣的大掌又下移的趋势,霍暮吟紧张起来。脑袋一热,背后握着他命脉的手松了又紧,威胁道,“太子殿下在我手里,还请安心驾马。” 薄宣其实被她拿捏得有些疼。 却没说话,快马回到大承恩寺。 他们走的是禅修院那条,没有和山门的太后相遇。 薄宣先下马,长臂一带,将霍暮吟横抱在怀中,沉着一张脸直往禅房而去。 长长的院廊,连地面都是竹片筑就,薄宣大步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后面小沙弥快步跑来,“皇贵妃娘娘!” 薄宣驻足,回眸望去。 他的漆眸有如沉渊,视线冰凉,吓得那小沙弥后颈一寒,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去,摔在地上。 原本他抱在怀里的匣盒半开,里头的东西跌出了泰半,有好些巴掌大小的小册子,封面是五禽戏。 秋风来得恰逢及时,将合着的书页翻开。 小沙弥看见里头的话,蓦然睁圆了眼,稚嫩的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一骨碌爬起来,在地上猛磕头,“小僧死罪,小僧死罪。” 哗啦啦。 风又翻动了书页。 册页上,姿势轮转,五花八门。 有一页里,女子水袖婀娜,足踏大堂鼓,翩翩起舞。下一页,操鼓的却不是那双白皙的足见,节奏全由修然长身操控。 匣盒里还露出月白轻纱一截。 ……霍暮吟无言。 恨不得挖个地洞埋进去。 怎么好巧不巧被他撞见,又怎么好巧不巧跌落出来,又怎么好巧不巧被风吹开。 眼下什么都说不清了。 若说这些东西不是她的,那这小沙弥便是犯了寺规,轻则杖责,重则毙命。 霍暮吟虽说这一世心狠了些,却也没有因这种事平白要一个孩子性命的冷硬心肠。 她偷偷觑了一眼薄宣。 却见他目光落在匣盒上,似乎要探究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第62章 白玉锥(三) 薄宣没有责怪这圆头圆脑的小沙弥, 却也没有说话。 将怀里的霍暮吟往上搂了搂,腾出一只手来,朝他伸去。只是神情冰冷, 颇有些不近人情。 小沙弥瑟缩了一下, 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恐惧。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爬上前将散落的东西重新装回匣盒里,放到薄宣手上。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他悄悄松了口气。 新住持特意叮嘱的,伺候这两位贵人要格外小心,长得俊的那个生起气来, 那是要吃人的。 不过—— 小沙弥回头看去,心想,太子殿下怎么抱着贵妃娘娘不撒手,瞧着不像母子, 倒像是…… 他陡然敛去脑海中的想法,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秋风清爽, 大承恩寺香火缭绕。前殿钟鼓木鱼声响起, 念诵的声音不远不近, 恰巧传到禅修院来。 霍暮吟听这声音, 便知太后已经驾临。 她抬眼, 瞧向一旁安如泰山的薄宣, 点他道, “太后来了。” 薄宣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眼睑微垂,翻阅着手上的画册, 默不作声。 内室寂静得可怕, 外头落叶沙沙, 念诵之声时有时无。 “哗啦”一声,长指又翻过一页。薄宣面色沉静,眸里不起风波,比平日里翻阅奏折还认真些许。 若非他腰带下的衣摆早已失去平日的顺整,霍暮吟险些以为当真有人能面不改色地看坊间桃色绘本。 她的眸光掠过。 擎天之柱。 赫然巨物。 霍暮吟收回视线,不自然地端杯饮茶,脸红得像人家洞房里的喜烛。 她轻咳了两声,忍不住道,“你若想看的话,借你,带回你的禅房去看,本宫要歇息了。” 大抵是逐客令下得太明显,薄宣总算抬起眼皮。 他翻翻手腕,晃了下手里的书册,淡淡问,“贵妃娘娘常看这种绘本吗?” 这话问得出乎霍暮吟意料。她愣了下,眼神闪躲。 “是与不是,太子殿下还想管管不成?” 薄宣冷冷抬眸,望了过来。 漆眸流光,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占有欲,交叠的长腿放开,他说得自然而然,“不管,倒是想试试。” 霍暮吟脱口而出,“试什么?” “试这绘本上的姿势。” “……”霍暮吟深恨自己嘴快。 气氛一时尴尬得有些窒息,流动的秋风也没能缓解其中的闷意。 霍暮吟道,“前殿在念经,是太后驾到了吧?” “应该是。”薄宣道。 他如此说着,却完全没有要动身去看看的意思。 霍暮吟瞧着他的面色,道,“你这趟来,究竟是做什么的?不是出宫游玩这么简单吧?” 总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在悄然发生。经历过上一世,她有些害怕这种事态不可控的感觉。 霍暮吟心里不安的时候,面上反而会格外安静。 薄宣察觉到她的情绪,看了她一眼,转手将绘本整理好,“霍誉的白玉锥被盗,是太后的手笔。” 远处佛声阵阵,罄声空灵。他的沉磁之声掺杂其间,霍暮吟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羞赧的余韵未褪,她脸上仍绯红一片,眼角眉梢媚意犹存。此事事关霍誉,她自然上心。 “你的意思是……”霍暮吟拧着眉道,“太后让人去盗的?” “嗯。”薄宣眸色幽深,“当年我母后触怒圣颜,被传国玉玺砸中了肩。传国玉玺裂了一角,在我母后手里,后来我母后转赠给你。” 他这么一说,霍暮吟倒是有些想起来了。 她为数不多见到夜郎皇后的两次,一次是她如蝶翩然从城墙落下,还有一次便是在那之前。 那是冬日,天色格外阴沉,飘着鹅毛大雪。宫中甬道两侧,积雪如山。霍暮吟在甬道里见到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白衣红氅,好似不小心掉入人间的仙娥。 霍暮吟自来眼高于顶,可能入得了她法眼的,她也是喜爱无极。当时便立在原地等待,见她走近行了一礼,道,“陛下说我是‘倾城’,贵人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呢。” 她不认得那是夜郎皇后,也不知过往前事。 此话的杀伤力,对于远嫁而来的夜郎皇后来说,不亚于入喉的□□—— 她长得肖似霍苒苒,自然是“倾城”了,在陛下眼里,也只霍苒苒配得倾城。 霍暮吟仿佛走回那一日的雪里,寒风寡骨,刺得脸颊生疼。 她记得说完这句话之后,夜郎皇后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 大氅盖着,霍暮吟也不知她当时肩上血色染了白衣。 她当时,该有多么疼啊。 可即便疼成那样,夜郎皇后眉眼依旧温柔,能融旷世白雪。只是名为希冀的藤蔓在她眼底一点点枯萎,连坚韧的根须都腐朽了。 那日一别,再见到夜郎皇后,便是薄宣远赴滇南的那一夜。 宫里送来皇后临终前的恩赐,一匣又一匣的金银美玉、玛瑙璎珞,那枚质地温润的镶金白玉锥项链,就掩藏在这些赏赐之中。 霍暮吟掩下心里酸涩,捏着袖口看向薄宣道,“穿过玉玺还在陛下手里,白玉锥能有什么用?” 薄宣淡淡道,“自百年前朝消亡,经过乱世,传国玉玺成了真命天子的必备之物,得传国玉玺,得贤才拥趸、百姓拥护。玉玺不完整,便非真天子。太后手握传国玉玺的一角,也就有了和她儿子谈判的机会,重新垂帘重掌大权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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