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二察觉不对劲,担忧地皱起长眉,“妗妗,你怎么了?” 他道,“他死了难道不好吗?你不再受制于人,你父亲母亲还有霍誉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你若是有难言之隐不想侍寝,不想在宫里继续生活,我带你出宫隐居,咱们过逍遥神仙的日子……妗妗,你在难过什么?” “我难过吗?” “那你哭什么?” 霍暮吟,不知道自己哭了。 她抬手擦脸,果然脸上一片湿润。 她道,“本宫是觉得大快人心。” 桓二将眉头拧得更深了。 良久,他道,“妗妗,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假装。无论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哪怕与陛下为敌。 霍暮吟问,“狡兔三窟,你们会不会弄错了,薄宣出自滇南,怎么那么轻易就死了。” 桓二道,“没错的,他耳上戴着银镮,银镮下的皮肤没被烧坏,正是千人阵的黥纹。”
第68章 复返 秋老虎越发凶了, 霍暮吟病了一场。 太医说是晚间贪凉,着了风,开了药方子, 叫按时煎了服下。 他挎着药箱告退出来的时候, 与禄公公擦肩而过。二人飞速交换眼神, 禄公公挑唇轻笑,快步往法华庵里去。 禄公公奉陛下口谕前来代君探疾,身后跟了许多小黄门,恭敬捧着千年人参、血燕燕窝等一应好物。禄公公一一将它们摆放到外间的八仙过海黑紫檀木桌上。 轻纱垂落,消无声息。 他捧着拂尘, 站在外头,低垂着眉眼,声音不大不小,“皇贵妃娘娘凤体欠安, 陛下挂心,差奴才来送些秋补, 还请皇贵妃娘娘好生休养, 万勿出了差池。” 空荡荡的房间, 浓重的苦药味, 橙花香已经微不可闻。 纱帘里头人影晃动, 一双素手拨开帘子, 露出玳瑁姣好的脸。 她望了一眼桌上的赏赐, 道,“劳禄公公挂心,奴婢校对校对这次赏赐的礼单, 还劳烦禄公公帮奴婢照顾娘娘片刻。”她说着, 意有所指地往纱帘里头撇了一眼。 小禄子会意, 点点头,“玳瑁姑娘尽管去便是。” “你们——”他转过身,吩咐跟来的小黄门,“都端上东西跟玳瑁姑娘走,将东西入了库房。” 门声落下,人影走远,室内只余清浅的呼吸声。 拂尘尾柄挑开纱帘,霍暮吟已经半坐起来,靠在榻上阖目养神。 面色苍白,青丝如瀑。 禄公公敛下眼眸,没有再看。 霍暮吟听见脚步声,仍阖着眼,直入主题问道,“你们主子真的死了吗?” 往常清透的声音,此刻伴随着粒粒沙哑。美眸睁开,视线坚定望了过来。 许久不见,她才发觉小禄子成长了许多,手执拂尘的姿势也变得有模有样,也不躬着背了,站着的样子与大承恩寺的新住持持戒无异,大有掌管一方的气势。 这便是薄宣手底下的人该有的样子。 “薄宣,死了吗?”她问。 小禄子低着脑袋。 他不敢对她不恭敬,却也只是笑笑,“眼见皇贵妃娘娘掌六宫宝册,侍寝在即,不日入主中宫也未可知,却不知因何这样恰巧,在这时候病了?” 霍暮吟听言,唇角无力地勾了勾,道,“你们主子叫你问的?” 小禄子没有答言,他心想,这样乱吃飞醋的话,不得授意他又怎么敢问? 霍暮吟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 她垂眸笑道,“我早该知道他还活着,真是可惜啊。劳公公转达他,他若能袖手旁观本宫侍寝,那本宫也无二话。毕竟,跟着一国之君,比跟着一国太子好多了,不是吗?” 她这话难辨真假,小禄子眉心一跳,道,“皇贵妃娘娘原不是浅见的人才是。” 现如今的景况,转瞬之间天下易主也未可知,谁又能知道陛下的皇位一定能坐得安稳呢? 霍暮吟脑袋有些发闷,她有气无力地笑,“禄公公身在局中,不如本宫袖手旁观看得清楚明白。你们家主子想赢这一局,还得有大本事才行。从未见过小狗咬得过老狼的。” 小禄子一颤。 她说他们家主子是小狗? 再次抬眸,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坚定,带着莫名的信心,“贵妃娘娘有所不知,事情,只有我家主子不愿做的,没有我家主子干不成的。” “是吗?”霍暮吟冷笑。 “贵妃娘娘好生安歇,只我家主子说了,不可太过糟践自个儿的身子,若是娘娘不愿侍寝,便只和奴才说一声便是了。” 瞧瞧,手眼通天。 倒会瞒她一人。 小禄子走后,霍暮吟靠在枕上,双鬓疼得厉害。 她是有气的。 气薄宣不辞而别,气他没有相告,也气自己居然想从薄宣那里获得有关于他的知情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一夜的白玉案,还是从七月十五的幽篁竹廊? 薄宣是拿准了她不敢侍寝,不敢让陛下知道她非完璧之身,才这样有恃无恐的吗? 到底是女儿柔肠,越是在意,越会多生疑虑。 然则霍暮吟从来都是骄傲的人,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只有旁人顺着她的时候,凡事也只有她愿与不愿。眼下看似受薄宣掣肘,她便非要挣出一个破局的法子来。 两鬓突突跳着,不得安生。 琉璃熬了药进来,道,“娘娘就当可怜可怜那株苦菊,都快浇萎了,今日便多喝两口药吧。” 霍暮吟点点头,将自己撑起来些,道,“听你的话,不为难那株花儿。我都喝了,你去问问小禄子,这几日陛下的起居都在什么地方,惯吃什么菜。便说是我要的。” 说着,端起热乎的药碗,仰头灌下。 苦味入喉,霍暮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空荡荡的胃迎来一股灼热感,她紧闭双眼,生生捱过。 口腔苦味四散,成了回甘。 太医院里尽是杏林好手,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法华庵娘娘的病就大好了。 这日,陛下处理完军机大事,喝茶的功夫,问身边伺候的小禄子道,“昨日说是苒苒的身子有了起色?” 小禄子笑得谄媚,上前来擦擦御案上的水渍,“是呢,说是能下地走了。” “可愿见朕?” “这……”小禄子笑,“天下人哪有不愿见陛下的,您久病初愈,皇贵妃娘娘恐将病气过给您,这才未曾见驾。” “你倒是知道她的心思。” 黄金宝座上的帝王慢条斯理地吹开茶叶沫子,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小禄子一愣,后怕的感觉从尾椎骨飞蹿而起,头皮一阵发麻。 他猛然跪到地面上,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伴君如伴虎。 他师父乃公公教过,长伴君侧的人该做个纯臣,不该妄议和揣度谁的心思,否则便要大难临头了。 龙椅上的人没有说话,视线也没有落在他身上,可威压犹如千钧,重重压在小禄子的脊梁骨上。 直到现在,小禄子才明白霍暮吟说的那句—— 他们家主子要想赢这一局,还得有大本事才行。 现如今看起来,陛下的手段恐不逊色于千人阵里杀出来的主子。积年的威压,磅礴厚重,丝毫也不输年少的傲气和热血。 坐落在殿中央的九龙衔环鼎里散逸出袅袅青烟,带起一阵甘苦的药香,提神醒脑,越发让人觉得时间难捱。 好在,殿外突然响起一阵环佩声响,声音清灵,轻快如风。 殿门洞开。 带着银铃手链的柔荑攀上门框,一颗脑袋悄悄探了进来。 明丽鲜艳的笑容,狡黠的眸光,那张脸倾国倾城—— 赫然是霍暮吟的脸。 坐在皇位上的人视线着落,瞳孔剧缩。 透过那张年轻的脸,他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也喜欢戴着好看的首饰,笑容明艳,开朗大方,好似连绵阴雨的天空里陡然空出来的那方碧蓝。 君王气概消弭无踪。 他眼里蓄满泪光,扶着扶手缓缓起身。眸光里蕴含着太多情绪,广袖之下的手张开又捏紧。 他张张唇,欲言又止,却始终唤不出她的名字。 霍暮吟从门口站了出来。 漂亮的织金蝴蝶裙才空气中留下剪影,柔软又翩跹,像金秋回旋而下的落叶。 骄矜遇上沉默,她敛了笑容,表现出些许无措,偷偷抬起眼皮问,“陛下,您怎么了?您不高兴吗?” 年迈的君王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吓着她了。 他掩下方才的动容,从御案后面走出来牵她的手,忍不住捏了又捏:“高兴,朕高兴。” 又道,“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和你姑母一样,总是贪凉。” 说着,脱下身上九龙腾云的皇袍,细心地披到她肩上。 与薄宣身上的味道不同,陛下身上不是清冽的冷松香,没有拒人千里的疏离。许是因为久病在床,总用药养着,陛下身上的味道是清淡甘苦的药香,让人生出一种凄楚和弱不禁风的错觉。 他的声音也有些虚弱,道,“朕差人到扬州去寻你爹娘,还没传回消息来,否则也不至于叫你病了这样久,亲人却一个也见不着。” 霍暮吟笑道,“霍府一脉总是不羁爱自由,姑母如此,家父家母亦如是,倾城在宫里有陛下照拂,便求陛下放他们游山玩水吧。” 擅自与霍苒苒相提并论…… 难得霍暮吟多年未变,还这样大胆骄蛮。 小禄子仍跪在地上,听她如此说辞,近乎窒息了。陛下对霍苒苒是有偏爱,却不见得会因为这份偏爱原宥霍暮吟大胆犯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九龙衔环鼎里发出轻微的“哔啵”声,是有些草药没有碾碎,遇火便燃。 皇帝实在沉默得太久,久到霍暮吟都以为自己走错了这步棋,手不自觉地搭上裙摆,不安地揉搓着。 忽然,皇帝哈哈大笑。 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一手抓住她的手轻轻揉着,往御案后头走去。 “你姑母是不受拘束之人,那你呢?” 他把霍暮吟围拥在怀里,拢着她,从笔架取下一支黑檀木抓笔。 霍暮吟身子微僵,探身在案上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用手捋平,压下镇纸的青铜麒麟瑞兽,挽袖研墨。 陛下润湿笔尖,将笔递进她手里,自己的大掌从外包裹握住,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不羁”二字,力透纸背。 展臂挥毫时,霍暮吟时不时撞向他的胸膛。病了许久,他显得有些干瘦,却仍难掩风骨。 她有些心不在焉,跪在地上的小禄子更是战战兢兢,全然不知今日该如何向千里之外的主子传信了,难不成说今日陛下拥皇贵妃写字吗?那后果如何,小禄子不敢想。 恰巧殿外传来桓二的声音,“陛下在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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