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鼠都吓成这样,怪不得那么怕十七。” 桓二擦血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 他知道薄宣在滇南时又名十七。 凹陷的眼窝里,视线锐利得可怕,恨意渗透在声色里。 “我再怕他,他也要死了,不是吗?” 滇南王笑意未敛,方才捏过老鼠尾巴的手来捏他的下巴,“这事过后,从了本王。” 边上的人起哄道,“是啊桓小爷,你养得胖些,定是有几分姿色的,从了我们王爷,吃香的喝辣的,多好。” 桓二听了,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越发相信当年滇南传出来的传闻没有一句作假,滇南王荒淫无道,兼爱男女之色,行止残忍,待人如待牲畜…… 他昨日递了拜帖,今日为杀薄宣与虎谋皮,明日恐怕也难逃劫难。 最好薄宣和这个□□今日都死在这荒山里,他带着妗妗远走天涯。 桓二深深吸了口气,拨开他下巴上那只令人作呕的手,道:“王爷能杀得过他再说。” 滇南王斜觑了一眼他的部下,仿佛听见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诞笑话一般,突然间笑得前仰后合,“他说本王杀不过谁?十七吗?”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桓二冷漠道:“王爷杀得过他的话,又何至于被他捣毁滇南老巢,至今只敢窝在这甘陕一带不敢回滇?他孤身一人掀了你祖辈父辈百年老底,你说你能杀得过?” 他话里带着浓重的嘲讽,偏偏每一句都是事实,犹如利箭般准准戳中滇南王的心肺,刺得他一阵阵生疼。 哄堂笑意倏然止住。 滇南王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厉荏的神色,他狠狠掐着桓二的脖颈,操着一口浓重的滇南口音,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怒道:“此仇不报,我于百千万人面前自炙乳肉!” 他的部下异口同声,“此仇必报!此仇必报!” 大抵是声音太过嘹亮,底下行走的影卫们都听见了回音。 马蹄整齐起落。 影卫们都知道今日是殊死的搏斗,一个个握紧了缰绳,黯了眸色,就等潜伏在暗处的滇南王露头,他们又何尝不是“大仇必报”? 山谷之中,风声搅弄出回响。 滇南王居高临下,站在大石之上,袒露着肚皮,“十七,你长得更俊了!腰臀看着也好!放你出来玩这么久,也该回本王身边了!” 行进的影卫闻声停下。 数十人中,唯独马车旁的人抬起头。 兜帽掩去他一半神色,眸光如冰,穿越千里,冷冽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半个时辰之后—— 最后一个滇南部下轰然倒地,激起一地尘埃。身上十余处血窟窿,处处血流如注,染红了结霜的枯草。 风卷起薄宣的发梢。 他提膝坐在尸堆上,淌着血的剑插在一旁。 滇南王和桓二双双被擒住,押跪在他面前。 桓二竟还有兴致,叹道:“滇南王你果真是废物啊!我只是没想到……” 他瞥了一眼边上男扮女装的人,道,“没想到马车里的竟不是妗妗,你把妗妗藏到哪里去了?玳瑁姑娘也是你劫走的?” 薄宣垂眸,看着滴血的袍角,“妗妗?” 桓二闻言一愣,继而爽朗地笑出声,大张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边上男扮女装的鹤飞楼掌柜见他如此无状,刚要对他上手段,薄宣淡漠抬眼,示意让他笑个够。 桓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见薄宣锋利的面容写着淡然,渐渐收了声,道,“你还不知道吧?霍暮吟,小名妗妗。她不会从来没同你说过吧?也是,同你说做什么,你贵为一国太子,也不过是她的入幕之宾罢了,陛下也是。可笑,可笑啊!” 他笑着笑着,突然想起自己连入幕之宾都不是,一时间心头仿佛被什么大石砸中,腥热的血逆流而上,从唇角溢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伴着笑容,将他衬得格外疯魔狰狞。 薄宣受他嘲讽,神色淡淡,也不急于证明什么。 边上的影卫来回忙碌,将滇南部下的尸身都拖到这处来。 鹤飞楼掌柜看了薄宣一眼,得他点头首肯,便转回马车上取来两个匣盒,而后熟练地将滇南王的头砍下来,装了进去。 没有给滇南王说话的机会。 鲜血迸射到桓二脸上的时候,还有余温。 他分明看见滇南王才刚要骂,看见他微张的嘴巴,一道鲜血就溅上了脸——滇南王连和薄宣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就此被砍下了头颅。 桓二胸腔震骇,瞳孔久久不能回缩,他不停地往后蹬去,可手撑着的地方不是血泊,就是软乎乎的尸体。 “疯了,你们都疯了。薄宣你,你真的疯了,疯了。” 他歇斯底里。 风将他的话音吞噬,呼啸着穿过山谷。 一个个影卫分散站在风中,风吹起他们的黑色斗篷,猎猎作响,露出一张张嗜血的冷白面庞。 他们一个个身躯劲瘦,萧瑟得像永恒的枯木。 他们早就疯了。 早在滇南那座人间炼狱里受尽一切苦楚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滇南王死了,可还远远不够。 “他的脑袋我要了,剩下的尸身,你们自己做主。”薄宣看了一眼匣盒,话里有无限的宁静,“叫上持戒。” 持戒错失了杀清仙的机会,滇南王的尸身,阖该让他处置,否则这家伙便要闹了。 鹤飞楼掌柜了然。 扬扬手,四名影卫将他余下的尸身扛到一旁的大石上。 薄宣转眸看向一旁的桓二,抬手拔出插在一旁的刀,扔到他跟前。 “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桓二见状,身骨一僵。 半晌,他道:“我要见妗妗。” “你见不到她。” 这回薄宣答得很快。 桓二不依不饶,“我就要见她,我要见她。你敢不让我们见面?” 薄宣眸色深沉。 “玳瑁呢?”桓二又道,“我要见玳瑁姑娘。” 薄宣唇角一挑,漠然道。“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我要见霍暮吟!” 桓二大吼起来,梗着脖子,寸步不让地逼视他,像一直固守最后领地的困兽。 薄宣缓缓对上他的视线。 冷漠。 杀意。 仿佛在看一只濒死的蝼蚁。 千里冰封的冷感将桓二压地喘不过气来。 他颤着声,“你把我杀了,她也不会放过你,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回应他的是穿谷的风声,连绵衰草沙沙作响。 薄宣撑着膝盖起身。 “见她做什么?由着雪泥污她的衣裙?让他在风雪中挨饿受冻?还是给她吃糠咽菜?又或者把她当成筹码,送给他,满足你借刀杀人的私欲?” “桓承礼,你能给她什么?”他俯身,嘲讽地盯着那双凹陷的眼睛。 这个人,薄宣曾经让过步,没有杀他,因为他是霍暮吟看重的友人。 一回两回三回。 但不包括这回。 “孤给过你机会。” 提起剑,嗜血的剑刃靠上他的脖颈。 “你正面提刀来杀,孤或会高看你两分。” 他的杀意,已然昭彰,无所顾忌地摊晒在日光之下。 桓二眸瞳之中的清傲一点点破碎,眼底的惧色浮起,他摇着头:“你不能杀我。” “给孤一个理由。” “霍伯父,在我爹手里。”
第87章 水落 昔日繁华的盛宫烛火寥落, 潜藏着败落的序章,唯独东宫大院依旧井然有序,起居饮食, 都似平日一般。 霍暮吟掏出太子令牌。 戍守的影卫见她手执太子殿下随身的令牌, 不敢随便处置, 转头禀报了值守的影子大人。 影子压着眉眼出来,瞧见两名年轻的男子。 准确来说,不是男子,明显的女扮男装。其中一人身高手长,眉目英气, 满身的防备;另一人瞧着有些眼熟,身段有致,眉眼绝艳,拿着太子令的手纤细白皙…… 他轻轻拧起眉头。 霍大小姐? “你……”影子上前一步, 低声问,“大小姐怎么在这里?” 不是在良川吗? 还作如此打扮? 霍暮吟知他心中疑惑, 道:“人多眼杂, 先让我进去。” 影子倒没有阻拦, 侧身让开, 让她入内。长岚要跟着进去的时候, 他却伸臂拦下, 一抬眼, 对上她防备又凌厉的视线。 霍暮吟转头道,“她跟着我来的,信得过, 让她进来吧。” 影子的手还横在空中, 力劲卸了不少。他打量着长岚的神色, 长岚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抬手将他的手臂压下,跟上了霍暮吟。 主仆二人,身后缀了个影子,一路无言,到了“天光殿”。 风穿过长门,廊下的灯笼随风晃动,惊着了边上打盹的鹦哥。 那鹦哥醒来看见人影,叽叽喳喳叫起来,“混账!混账!” 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影子握拳抵在唇边,不敢说话。霍暮吟则是红透一张脸,也没作声。 半晌,她回头道,“我赶了一日一夜的路,今夜暂且在此歇下,还劳烦你差两个信得过的侍女过来。” 影子道:“这是自然。那这位公子……” 霍暮吟笑道,“这是长岚,也是女子。今夜与我一处歇息。长岚,这是太子殿下的近侍,影子。” “影子大人。” 长岚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见礼。 影子轻轻“嗯”了一声,道:“如此便请大小姐歇下,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唤我便可。”说着,便告辞退下。 霍暮吟仰头看着“天光殿”匾额,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的字迹,渐渐与上一世“藏天光”三个字重合,恍然见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侍女来得很快。 霍暮吟沐浴更衣。 她潜在热腾腾的温汤里。 两世了。 这是她头一次自愿回到这里,也是她头一次在这里感受到无限的安心和宁静,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沐浴之后,倦意滚滚来袭。 干净的锦被贴着她的肌肤,生出无边惬意。眼下的盛京,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安心睡去。轻薄的眼皮打着架,霍暮吟脑海里闪过一个个想法,计划着明日,可她已然没有精力深想,浓浓的困意犹如漆黑的涵洞,一口将她吞噬。 盛宫仍旧飞檐斗拱,天很低,错落的殿宇无端显得压抑。 物是人非,往日繁华奢靡的重华宫如今潜藏在黑暗里,黑压压的一片,宫门前两盏微弱的烛亭灯火像是昏昏欲睡的两只眼睛。高高的宫墙遮去了半边天空,光秃秃的树枝排列成行,像是困兽干枯的筋骨。 曾经生机勃勃的衔春湖已经发出一股腐臭。破败的荷塘冰封了半边,融化的半边水域里,什么绣鞋杂草,鱼鸟尸身,俱都浮在上面。坐着游湖的那艘木舟也已老旧,摇摇晃晃撞着岸边,发出“咵哒咵哒”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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