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半夜拿风无痕来吓唬小孩儿止哭非常好用,家家户户纷纷效仿,于是这下子连陈国的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位大盗的大名了。 不过,风无痕在齐国的名声比在陈国好很多。 因为,他不仅仅是个江洋大盗,还是个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 如今,这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可能是觉得齐国已然没有了什么挑战性,居然跑到了陈国来…… 「风无痕堂而皇之地盗走了四十万两官银,还留了亲笔信,说是太守从各级官员的油水中凑一凑,也就凑够了。」谢斐道,「偏偏,苏惟这个人,还真是不贪的。」 风无痕对陈国、对临安并不了解,所以不知道苏惟这个「父母官」,其实并不贪。 不贪的原因是——他自个儿就很有钱。 苏家是当地巨富,苏惟最不缺的就是钱。严格来说他算个好官,也算兢兢业业。所以苏惟的第一反应是:不然他自个儿掏钱,把这四十万两银子填上吧?神不知鬼不觉,乌纱帽也保住了。横竖他当临安太守这些年,也庇护了自家不少的生意。 但幕僚立刻表示不可如此,苏惟这次轻易地填上了窟窿,风无痕岂不是会三番两次光顾临安?那还有完没完了? 苏惟正在愁该怎么办,谁知道恰巧有下属来报,说是有个人在街上居然花了二十两银子买走了一个卖艺的女孩儿,备受街巷议论。而这个人,长得很像那位太傅大人。 苏惟立刻拔腿就往谢斐下榻的客栈奔了。 「所以,苏大人求你帮他破案?」盛云霖问道。 谢斐颔首:「抓不到风无痕也无妨,只要找得到丢失的官银,风无痕就算失手了,此人心性颇高,日后必不会再光顾临安。」 「你为什么愿意帮他啊?」 「换一个,未必有他好。」 太守这个级别的官员,盛云霖都不算太熟。但谢斐既然说了「未必有他好」,可能苏惟就是最适合临安城的父母官了。 「那你要怎么破这个案子?」 「没想好。」 「……」 「还有谢大人没想好的事情?」盛云霖揶揄道。 「嗯,有很多。」 「诶?」没想到谢斐会这么回答,盛云霖没忍住追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他顿了顿,嗓音似乎有些沙哑,「如果当年先皇让我尚主的时候,我同意了,现在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 盛云霖怎么也没有想到,过去了十多年,他们居然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提起这件事。 隔着屏风,灯火下的人影绰约。 盛云霖提起被子把脸蒙住,决定睡觉。 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很多年前,还在掖幽庭的那段日子。鞭子一道道抽了下来,她把年幼的陈煜死死护在怀里,任凭自己皮开肉绽。 那些伤疤早已在往后金枝玉叶的日子里慢慢淡去,可梦中的痛觉却如此得清晰,那是十五六岁时深入骨髓的疼痛。 而后,梦中的画面一闪,转向了未央宫里的烈烈大火。 未央宫之名,取自汉代,坐落在皇宫里最尊贵的正北,是她的宫殿。 皇后的一把火,将这座雄奇的殿宇化作焦土。 她在滚滚浓烟中被呛得不断地咳嗽,整个肺腑都喘不上气,眼泪也被逼了出来。这可能是她最狼狈的一刻,比起当年在掖幽庭时还要狼狈万分——不仅仅因为这场大火,更因为陈煜。 陈煜怀疑她了。那个儿时跟在她身后一直喊阿姊的幼弟,那个她在掖幽庭里死死护住的少年,那个在她注视下登基、为她在极为尊贵的正北方修建了未央宫的青年帝王。 他怀疑她了。他以为她不愿意交权,不愿意让他亲政。皇后诬告她要谋反,而陈煜居然……居然有所动摇。 他把她禁足在未央宫。 他说:「阿姊为陈朝鞠躬尽瘁,也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而后,他的皇后,放了把火。 临终之前,说是心如死灰,亦不过如此。 盛云霖是被梦魇惊醒的。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满头都是冷汗,睁开眼时只觉得双目一片空白,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紧跟着,她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很重,像是箍住了她一般,但有另一只手在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双眼逐渐恢复了清明,呼吸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梦中的疼痛依旧历历在目。 心里更痛。 「梦见什么了?」谢斐问。 「……火。未央宫。」盛云霖低声道。 谢斐环住她的臂膀瞬间收得更紧。 「那场火……你果然……」 「嗯,死在了里面。」 「殿下,不要怕。」谢斐抚上了她被冷汗浸得冰冷的发,「我在这里。」 他喊过她很多声「殿下」。 从公主殿下,到长公主殿下,每一声都毕恭毕敬的,带着君臣之间的疏离感。 唯独这一次,他的声音很轻,气息却很重。那声音悠长,和盛云霖以前听过的,都不一样。
第03章 风过无痕 盛云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再睡着的了,可能是谢斐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渐渐地又有了困意,最终沉沉地睡去。 梦里有十三四岁时的自己,活泼好动,终日带着陈煜胡闹。偶尔在宫中遇到一身朝服的谢斐,对方都毕恭毕敬地行礼,却一点儿多余的表情都不肯给。 她在梦里像是一个旁观者。过往的一切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才逐渐回忆起那些纷繁的旧梦。 次日清晨,盛云霖起迟了。 当长公主的时候,她每天天不亮就会醒来,梳妆穿戴完毕便去上朝。如今成了另一个人,倒是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了。 谢斐不在屋内。倒是店家又派了昨日给她梳洗打扮的两个婆子来,说是谢公子吩咐的,采买了一些衣裳、胭脂、首饰等,供姑娘平日里使用。 盛云霖见她们两个又欲上手的样子,想起了昨日被薅头发的疼痛,忙不迭让两个婆子回去了,说她自个儿来就行。 她在那一堆钗镮之间挑挑拣拣了一番,发现也没什么好东西,想来婆子们克扣了不少谢斐给的银子。她无声地笑笑,最终从中挑选了一支白玉簪子,绾起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虽然簪子的用料不怎么样,但胜在素雅。 盛云霖走到了铜镜前,本欲瞧瞧自己随意绾起的发髻如何,却倏然怔住了。 昨日她居然没有发现,镜子里的这张脸……竟然和幼时的自己有着五六分相似。 她默默地伫立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本该娇嫩细腻的少女的面孔上,出现了远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平静。她顺着镜子中倒映而出的幽深瞳孔望去,竟又透出三分极为隐秘的哀伤。 是啊。就算这张脸长得和十四岁时如此相似,她也不再是当时的自己了。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打开,谢斐的身影从铜镜中映了出来。 「谢大人回来了。」盛云霖没有回头。 谢斐「嗯」了一声,看向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的盛云霖,沉默了片刻,又走上前来。 他从先前婆子们留在桌上的那一堆物件中,找出来一支眉笔。 盛云霖轻轻笑了起来:「谢大人要给我画眉吗?」 谢斐没说话,而是轻轻地,在她的眼角下方,点了一颗泪痣。 像是画龙点睛一般,那镜中的女孩子,竟然和当年的长忆公主有七八分相似了。 「你竟然记得我这个位置的泪痣……」盛云霖愣了好一会儿,最终,却还是扯了扯嘴角,「算了,抹掉吧。被人认出来不好。」 她动手擦掉了那颗眉笔点出的泪痣,又问道:「你出去打探风无痕的事情了?」 「嗯。」 「他一定没跑远。」盛云霖判断道,「银子肯定也还在临安城。」 「你怎么知道?」谢斐问。 「一个异国他乡的匪徒,哪儿来的人手帮他连夜转移那么多官银?那可是实打实的银子,不是银票。看看临安最近有什么大事儿需要用钱,搞不好从哪里经手一下,赃款就洗白了。」 「最近临安书院要新修圣经阁。」谢斐道,「因上届科举文试状元出自临安书院,苏惟给拨了不少银子。」 「你倒是都打听好了。」盛云霖突然想了起来,轻笑道,「对了,你当年可是文武双料状元呢。那么厉害,怎么做到的?」 「不过就是勤学苦练。」谢斐回答得极为坦然。 「这天下间,勤学苦练的人多了去了,若只需要勤学苦练,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当状元了?」盛云霖起身,「走吧,咱们去临安书院转转。」 谢斐却没动。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他看向盛云霖,神色颇为郑重。 盛云霖对上了他的目光,忽觉谢斐的黑色瞳仁深如潭水。 就在一瞬间,她想起了昨晚的拥抱,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的手掌,还有那一声「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盛云霖扯了扯嘴角,扬起了下颌,线条极为漂亮:「谢大人不是把我买下了吗?我当然是跟随大人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临安书院坐落于天目山之上,盛云霖与谢斐二人刚走进去,便听见颂声朗朗,不绝于耳。山间升起袅袅的炊烟,仙境中自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因苏惟提前打了招呼,临安书院的山长专门在门口迎接谢斐,旁边还跟了个盛云霖的「熟人」。 正是昨日,在夜市里遇见的裴子安。 裴子安那张清雅的面孔上带着礼貌的笑意:「没想到,会在书院内再遇见盛姑娘。」 山长颇有些好奇:「怎么,你们认识?」 裴子安道:「昨日,学生带着博闻师弟去夜市写对联,街坊四邻盛情难却,我和博闻帮不过来,幸得这位姑娘帮忙。她的字颇有赵孟頫之风呢。」 「远远比不上我家公子。」盛云霖微微一笑。 「真没想到,谢大人家的丫鬟都是一手好字。」山长立刻开始捧起了谢斐,「谢家不愧是书香世家啊!」 「过奖了。」谢斐微微颔首。 山长因事务繁忙,便先行离开,让裴子安带着两人前往账房去查阅账册。 查账册,便是要看整个临安书院的进出款项。因要大兴土木,书院今年花的银子比过往三年加一起都要多,这便给了经手人可操作的空间。 账房先生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谢斐这么大的官——虽然已经不再身居高位了,但并不妨碍账房先生吓得腿软,和谢斐说话都不太利索。倒是裴子安,不惊不畏,言谈之间都从容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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