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霖帮着谢斐一起翻阅账册,连着看了好几个月的,都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便悄悄凑在他耳边问道:「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因声小且隐蔽,她离谢斐极近,以至于谢斐一偏过头来,她便和谢斐四目相对,掉入了那对深潭一般漆黑的眼眸中。 「不会。」谢斐也轻声回道,「时间不够。」 昨晚临安太守上门请求,今天他们就来了临安书院,就算是大盗风无痕,也没那个能力在账册上一晚上做好手脚。 盛云霖「嗯」了一声,避开了那对瞳仁。 她之前只知道谢斐好看得很,京中的男女老少都夸他有潘安之貌,却没有分析过他到底好看在哪儿。此时此刻,如此近距离的相对,她才恍然察觉,原来谢斐最要人命的是这双眼睛。 先前也不是没有人给她进献过男宠。其中最貌美的那一位,有着一对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笑起来极为勾人。她却很不喜欢那样的,很快便打发出了宫。 反倒是谢斐的眼睛,沉静如深潭,古井无波,只看一眼,便觉得陷进去了似的。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呢? 谢斐还在那儿查看账册,裴子安闲着无事,便凑到了正在发呆的盛云霖跟前,问道:「盛姑娘,你其实不是谢大人的丫鬟吧?」 「你为何会这么觉得?」盛云霖回过神来,没直接回答,倒是颇有些好奇。 「就算是谢家的丫鬟,也不见得能写这么一手有力道的好字。」裴子安笑道,「更何况,姑娘举止不俗,谈吐亦不凡,更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盛云霖哈哈一笑,又开始胡说八道:「我原本确实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惜后来家道中落,还被人拐卖了。承蒙谢大人相救,现在又的的确确是谢家的丫鬟。」 虽然是现编的,但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相救?」裴子安不解。 「哦,就是说,他把我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了。」盛云霖摊手。 裴子安却正色道:「那日后,若裴某科举高中,是否可以去谢府赎回盛姑娘?」 「啊?」盛云霖愣住了。 「实不相瞒,昨日裴某对姑娘一见如故,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却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姑娘,想来是难得的缘分。」裴子安道,「裴某家中尚有良田百亩,算是衣食无忧。想来若有功名傍身,也勉强能配得上姑娘吧?」 盛云霖道:「我可是个丫鬟啊?」 裴子安微微一笑:「你刚才看账册的样子,可不像是个普通丫鬟。虽然不知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曾经也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吧?」 盛云霖觉得挺有趣的。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子跟她说话了。 倒是谢斐注意到了两人的言谈,目光瞥向这边,掠过了盛云霖,直接扫向裴子安。 裴子安立刻道:「裴某只是跟盛姑娘闲聊了一下。」 谢斐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道:「这里看完了,我们去库房。」 库房里的银子用一个个半人高的箱子存放着,一掀开箱盖,里面便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官银。 「这一箱共有十层,一层一百锭,一锭为十两。一共十七整箱,另带一些零碎,账册皆有记载。」裴子安道。 也就是说,这儿有十七万两多的白银。 盛云霖拿起一枚,看了看上面的印记,对谢斐道:「是官银。」 官银皆有印记,通常不在市面上流通。 裴子安道:「这正是临安太守苏大人拨给书院的款项。」 刚才看过的账目里,一笔一笔都记得很清楚。书院新修建圣经阁,官府拨了多少钱,书院自掏腰包多少钱,动工花了多少钱,还剩下多少钱…… 毫无纰漏。 一趟查完,天已经快黑了。此时下山,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到客栈。倒是山长早就为他们准备了客房,盛情邀请他们留宿书院。 二人并没有意见,不过晚饭时,盛云霖颇有些心不在焉——今天什么都没有查到,真的没问题吗? 饭后来到客房时,盛云霖发现:又是只有一间房。 并且,今晚不像昨天那般,有个屏风隔开两张床了。 这间客房里……真的只有一张床而已。 盛云霖突然明白了晚上宴席上山长对谢斐说的「红袖添香」之类的话,彼时她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席上的觥筹交错,此番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山长把她当作了谢斐的侍妾。 可是谢斐明明可以解释的啊?为什么不说呢? 这不是谢斐的风格。他那么洁身自好的一个人。 盛云霖正在胡思乱想,却见谢斐关了门,点上灯,从袖中抽出几页纸来。 ——都是从账本里裁下的。 「你看看。」谢斐道。 盛云霖接过那几张纸,发现上面记录的都是这一年书院的学生缴纳学费的情况。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以姓氏笔画数排列,很容易便能定位到某个学生上。 「这上面……没有裴子安的名字啊!」盛云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到底是不是这儿的学生?!」 「我也不信,临安书院最出色的学生,会是一个浪荡子。」谢斐的声音清冷。 「啊哈哈哈……」盛云霖有些尴尬,「白天那会儿你都听见啦?」 「他对你很不敬。」谢斐道。 「我已经不是长公主了。」盛云霖无奈地苦笑。 谢斐却摇了摇头:「即便你只是一个普通丫鬟,他也不该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如此轻薄。」 盛云霖摊手:「哎呀,可我也并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啊?我又不是没成过亲。」 谢斐的神色忽然一变。 盛云霖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提起了什么不该提的事情,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顾这段往事。 下一秒,她注意到了谢斐的右手握成了拳状。 ——他在极力地克制,和忍耐。 盛云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她没经过大脑的思考便去握住了谢斐的手,把他的手指一点一点舒展开。 「已经过去很久了。」盛云霖缓缓道,「他没能把我怎么样,洞房花烛的当天晚上他就完了,我亲手杀的他。他当时喝得烂醉,并不知道我准备了匕首。运气很好,我俩各挨了一刀,他死了,我活了下来。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平静地叙述自己的上一段婚姻。那是她登上权力高位的必经之路。 那段血色的婚礼,已经很多年都没人敢提起了。 「疼吗?」谢斐忽然问道。 「现在不疼了。」盛云霖叹气,「不过那会儿当然是很疼的,差点儿以为要熬不过去了。」 「早点睡吧,别想这些了。」谢斐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做什么?」 「去会一会裴子安,或者说——风无痕。」 曾经的盛云霖可以在整个陈朝都横着走,只因身边隐匿着大大小小的暗卫,而她本人也有学习一些防身之术。 现在的盛云霖——基本上只能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 所以谢斐让她「好好休息」基本上就等同于「你乖乖在这儿待着」的意思,盛云霖也很自觉不去给谢斐添乱。 可人算不如天算,谢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黑影破窗而入,拿一方沾了迷药的帕子往盛云霖的口鼻上一捂,而后发生的事情,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浑身无力,被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搂着,坐在临安书院最高处的屋顶上。 ——斗篷下的那张面孔,除了裴子安,还能是谁? 只是通身清雅的书生气已然不在,明明只是换了身衣服,这人怎么还多了几分邪气呢?这便是风无痕的本相了吧。 盛云霖打了个哈欠。 「盛姑娘啊,你的心也太大了点儿吧?」风无痕笑笑,「你现在可是被我挟持了哦?」 「啊,我知道啊。可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盛云霖一副无所谓状,「说起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以裴子安的身份在临安书院落脚的?」 「这个告诉你倒是无妨。不过是用了催眠术罢了,雕虫小技,让山长等人以为我是这个书院的学生。临安书院这么大,也犯不着人人都需要被催眠。」 「明白了。」盛云霖颔首,「那你劫持我做什么?我一个丫鬟,没什么用的啊。」 「那可不一定。你瞧,人这不就来了吗?」风无痕道。 盛云霖顺着风无痕的视线,朝着屋顶下方望去。 谢斐就站在下面,漆黑的瞳仁直直地看向他们。 他足尖一点,不过三两下功夫便轻松上了屋顶。风无痕立即拊掌道:「好轻功!不愧是谢太傅,真真文武双全!没想到风某来了一趟临安,居然能遇到谢太傅这等人物,真是三生有幸。」 「把她放了。」谢斐根本没打算和对方废话,「否则,你不可能活着出临安城。」 「如果我现在放了人,那我才是真的没法活着出临安城吧?」风无痕的唇角勾起,那神情中的邪气更重了。他从袖中划出一柄短剑来,抵住了盛云霖的脖子。 「嘶——」盛云霖经不住发出了声音,「这玩意儿真凉。」 谢斐的目光冷得像冰,却不再轻举妄动。 风无痕颇有些奇怪:「盛姑娘,你当真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还行吧。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在乎这些。」 「你倒是个怪人。」 「你今天还说,要求娶我这个『怪人』。」盛云霖瞥了他一眼。 风无痕又笑了起来:「你愿意吗?那犯不着等了,今晚你就跟我走吧。」 「不愿意。」盛云霖立刻道。 「不要拒绝得那么快嘛,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哦。」风无痕抬头看向谢斐,「我也很好奇,谢太傅那么在意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人?」 「提条件吧。」谢斐道,「你劫持了我的人,还专门引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对我说这些的。」 盛云霖倏然听见「我的人」三个字,不知为何,胸口蒸腾起一些异样的情绪。 风无痕道:「好说。风某初来陈国,却遇到了谢太傅,只能自认倒霉。此番劫持您的侍妾也是无奈之举,只要能放我平安离开此地,这位姑娘定不会有事。」 「我不是他的侍妾。」盛云霖扯了扯嘴角。换在上辈子,他俩可是君臣关系。盛云霖是君,谢斐是臣。 「你还真是个丫鬟啊?」风无痕奇道。 「我们来谈个条件吧。」盛云霖冷静道,「你带我们去找那几十万两官银的下落,而后把我俩反锁在学堂内。这样,在明日众学生晨读之前,你跑多远我们都无法追击。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怎么样?」 「那我为何不把谢斐独自反锁,带着你跑呢?这样他更不会追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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