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接着道:“不知将军今日是否有闲?若蒙不弃,我仍想设宴款待,以谢将军救命之恩。” 谢不渝道:“没空。” “那明日呢?” “殿下不必白费心思,我不会去的。”谢不渝不欲多言,说完便走。 “无论你来不来,我都会等下去。”辛湄声音忽然哽咽,泫然欲泣,“这一次,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谢不渝脚下刹停,胸口闪过猝不及防的痛,他的脸色想来并不好看,却是回头,无所谓地笑笑:“哦,那殿下自便。” 辛湄被刺痛,噙泪重复:“今日戌时,故人来三楼,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目送谢不渝、孔屏二人离开,辛湄关窗,拭走眼角泪痕,淡淡道:“回府。” 果儿怔忪:“回府?时辰不早了,不是……要去故人来等小侯爷吗?” “等啊,又不急。”辛湄不慌不忙,下令回府。 戌时,窗外落日熔金,余晖铺洒在镂花窗棂上,晚风一吹,筛下斑驳光影。 辛湄仍旧坐在镜台前,手握石黛,泰然描眉。 今日这副妆容已化了一大下午,果儿早无下手的余地,又不敢吱声,唯有揣着手杵在旁侧,默默看地板上的影子。 天幕一点点黯下来,半晌,辛湄总算放下石黛,却道:“换身衣裳吧。” “殿下,天都黑了……”果儿试着提醒,“您不是约了小侯爷吗?” “嗯,是约了,但是不急呀。” 与此同时,故人来三楼雅间外,一阵脚步声飒沓而来。谢不渝推开房门,看见空荡荡的屋舍,眉心一蹙。
第6章 “两清了。” 辛湄今日订下的雅间在三楼靠江一侧,打开窗户,便可见夜月下波光浩渺的水流。 亥时,她挽着金纱披帛,走进江畔的一艘画舫,入座后,推开船窗,往临江的酒楼上看。 三楼雅间里,凭窗坐着一人,身形伟岸,侧脸棱角分明,应是谢不渝。 辛湄看在眼里,心里七上八下,既忐忑,又有一些痛快。 果儿当然清楚主人的心思,但作为旁观者,总不能光看着两人这样置气,斗胆劝说:“殿下,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再不上楼,小侯爷该走了。” 辛湄不甘心:“昨夜我一人饮酒,子时方回,他急什么?” 果儿暗自叹息。辛湄从小便记仇,这些年来,被迫与那一帮老贼明争暗斗,心性炼得越来越狠,行事也是越发的睚眦必报。 看来,谢不渝这次也是难以幸免了。 主仆两人待在船舱里,透过一扇窗牖,观察三楼雅间里的动静。约莫一盏茶后,谢不渝突然起身,屋里旋即灯火尽灭,遁入一片黑暗。 辛湄疑惑。 果儿有些慌神:“殿下,小侯爷像是走了?” 辛湄屏息,眼睁睁看着那一排失去谢不渝人影的窗户,心像被抽走一块,空落落的。 “殿下,小侯爷走了,咱们……要去拦一拦吗?”果儿着急。 辛湄推开窗牖,探头往外,江风袭面,吹乱她鬓角发丝,她拂开眼前的乱发,见得三楼雅间黑黢黢的一团,再没有燃起一盏灯火。 当真……走了? 辛湄心往下跌,想要追,又想走了也好,反正没有什么好结果,今夜一走,往后彻底反目,也不失为一种结局。 想完,又发觉自己好没道理,千辛万苦把人请来,难道就为再放他一次鸽子,好叫他对她彻头彻尾地失望? 五年来,她有多想再跟他见一面、谈一谈,就算不能得到他的原谅,也至少能向他说明当初的苦衷……难道,这些也统统不重要了? 辛湄心乱如麻,船舱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似有人要硬闯,戚吟风竟没拦住。只听得来人脚步声沉沉有力,像是踏在人心口上,莫名激得她头皮发麻。 “唰——” 舱帘被从外掀开,来人颔首入内,头一抬,极冷的一双眼,像是从夜里射来的箭,直直对上辛湄的视线。 辛湄呆住——谢不渝?! 果儿正欲奉茶,见状也懵了! 谢不渝背着光,一步步走进来,魁梧身形在地板上投落一大片移动的阴影,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果儿捧茶的手微微发抖,看辛湄已愣住,赶忙放下茶盏,打圆场道:“小侯爷,殿下今日被公务绊住,一刻钟前方得脱身,眼下正要叫奴婢去楼上请您下来呢!” 谢不渝不语,停在桌案前。辛湄心头疾震,尽量平静道:“果儿,传膳。” “是!” 果儿颔首退下。 谢不渝居高临下,看着辛湄,眼底充斥戏谑。 “有意思吗?” 辛湄深吸一气,莫名被这 声诘问激出心酸,不平道:“那你昨天夜里,又有意思吗?” 谢不渝既然能找到这儿,便是知晓昨夜所为已被她窥破,今次乃是受报复来的,当下便应:“没意思。” 这样的态度更刺痛人心,辛湄抿抿唇:“对呀,都多大的人了,还做这样幼稚的事,当然是没意思的。” 谢不渝的笑声里更添两分嘲讽。 辛湄假装听不懂,脾气极好地道:“坐吧,今天我点了你爱吃的菜,有蟹酿橙、茭白鲊、山家三脆、酥黄独、蜜煎樱桃……昨天原也是点这些,可惜你没来,我一人吃,吃得好撑,再好的味道也不好了。” 谢不渝看着她,听及最后那句“一个人吃,吃得好撑”,心里又一次闪过那种微微的疼痛。他恨他无用,又产生走的念头。 舱外有人进来,果儿领着侍女们送来膳食,酒菜摆满案几,色香俱全。 “坐吧。”辛湄再次邀请。 谢不渝始终站着,没有入座。 辛湄尴尬笑笑,顾自倒酒,说道:“那天在存义山上,派人行刺我的人是丞相梁文钦,他一向看不惯我,处处与我作对,这次杀我不成,或恐怪到你的头上。以后你见着他,记得多留个心眼,他那人两面三刀,最是虚伪,你多年不在朝中,千万别被他蒙骗了。” 谢不渝沉眼不语。 “哦,还有圣上那里——”辛湄接着推心置腹,“他这次召你回京,说是因你杀敌有功,要为你和朔风军封赏,说到底,还是忌惮英王的势力,想要变些花样,从你这里收一收兵权。你战功彪炳,又有英王庇护,轻易不敢有人动你,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朝堂上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稍走错一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你行事务必要多加小心。” “说完了?”谢不渝不耐道。 辛湄摩挲着手里的酒盏,半晌抬目,眸波柔柔:“那天,你为何要去景德寺?” 谢不渝反问:“你以为呢?” 辛湄并不遮掩,坦然道:“我以为,你心里仍然有我。” 谢不渝笑出声音,像刺扎进人心里。 辛湄苦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谢不渝收起哂笑,眼神万分复杂,他注视着辛湄,良久道:“七公主金尊玉贵,谢某一介草莽,不敢肖想。” 辛湄屏息,那句“一介草莽,不敢肖想”攫住她咽喉,令她几乎窒息。 谢不渝走向舱外。 “谢将军——” 辛湄喊住他,声音微微颤抖。 谢不渝停在舱门前,略顿一顿,回头看她,隔着满舱烛火,看见她桃眸湿润,孑然坐在案前,努力微笑:“今夜设宴,原是为谢你救命之恩。这杯酒,还是喝完再走吧。” 案几上,放着一杯斟满多时的酒,是辛湄为他倒的那一杯,他从始至终没有碰过。 辛湄笑着:“难不成……你要我一直欠下去吗?” 她心想,一直欠下去也行,还不清,本身也是一种羁绊。 谢不渝却走回来,拿起酒盏,仰头饮尽。 “两清了。” 他倒转空酒杯,目光交汇的那一眼,烛火映亮他黢黑眼眸,辛湄从里面看见一分发狠的决绝。 谢不渝放下酒杯,阔步离去,不再回头。
第7章 “我们重来一次,好吗?”…… 四月初九,宫里为辛桓庆贺寿辰,设宴于景福殿。三品以上的官员携家眷入宫赴宴,恭贺千秋。 辛湄在景福殿后的小花园里会见挚友温敏如。 “你跟谢不渝见过面了?” 温敏如身着正五品女官官服,仪容齐整,端坐在石桌前,秀丽的眉目间透着过于老成的严肃。 辛湄晃着手里的半盏酒,闷闷“嗯”一声。 “圣上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他也不是以前的谢不渝了。”温敏如直截了当,打破辛湄的幻想。 “你也见过他了?”辛湄反问,见她没否认,便知是真,改追问,“你觉得他哪里变了?” “哪里都变了。”温敏如照实回答,补充,“你我也一样。” “不,不一样。”辛湄摇头,眼圈里微微含泪,指着心口,“我有一样没变。我心里仍有他。” 温敏如面不改色:“圣上不是为你找了个赝品?听说有八成像,你凑合着看吧。” 辛湄颦眉,旋即想起那所谓探花郎,叫江什么来着?她莫名烦躁:“你以为我爱的是那副皮囊?” “难道不是?” 世人皆夸谢六郎天人之姿,那年在永乐街,他一笑成名,眉尾那一颗红痣催生出令满京城女郎争相效仿的“六郎妆”,说是“前无古人”也不为过。 辛湄也想起那一颗红痣来,心头刺痛,道:“他也不是以前的模样了,他眉尾的红痣成了一截刀疤,也不知是被谁伤的……” “他自己弄的吧。” “他发疯吗?”辛湄当然不信,越说越有些气温敏如。今日来找她,本想是纾解心里郁气,谁知这人讲话一句比一句刺耳,她恳求,“敏如,不要这样拿话刺我。嘴毒的人,会遭报应的。” 温敏如挑眉,心想你说话倒是不毒,做的事则是一件比一件狠。看在她可怜的份上,懒得计较,改换语气:“看上一个人的皮囊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人心易变,但相似的人可以再有。殿下是聪明人,应当知晓利弊,如今对你来说,江落梅是最好的选择。” “人心易变……”辛湄全然不听后一截,反问温敏如,“那你的心变了吗?你进宫这些年,可有忘掉他?” 暖风吹拂亭外花木,一树紫藤簌簌曳动,淡紫色花瓣落在绯色官服上,温敏如伸手拂落,道:“我进宫不是为了忘掉他,是为了不忘他。” 辛湄心酸更甚,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道:“你看,‘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心匪石,不可转也,却来劝我另寻新欢……可,我心亦然。” 温敏如不再反驳,拈走一瓣紫藤花,花瓣被风一卷,跌跌撞撞,落入尘泥。 * 申时,文德殿。 辛桓放下茶盅,看看左下首闷头坐着的梁皇后,终是无言,转头问全恭:“皇姐还没进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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