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今日天气不错,一起去逛逛吧。” * 辛湄要与江落梅一起逛大相国寺,不止是江落梅本人,长公主府上的亲信都震惊了。 大夏重商,永安乃全国最大的商业交易中心,每月要开放五次万姓交易,大相国寺便是其中最热闹的一处交易所,坊间又称“瓦市”。 这一天,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齐聚大相国寺,设彩幕,搭义棚,或以货物求售,或转售他物,各类奇珍异宝尽在其中,足够叫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辛湄换上便装,叫戚吟风在暗处跟随,与江落梅并肩走进大相国寺。 寺里的交易处分为三类,大三门是宠物市场,卖的多是飞禽猫犬、珍禽奇兽;第二、三门则设在庭中,贩卖铺合、簟席、鞍辔、腊脯等一类日用百货;最后是靠近佛殿的露台、两廊,陈列的都是古玩、书籍、字画、笔墨…… 辛湄想是来打发时间的,并不买什么,但是从头门起便走得很慢。及至佛殿附近,游人渐少,江落梅在一处卖画的摊铺前驻足,她才回神。 “江相公喜欢丹青?” 江落梅放下手里的画,点头。 辛湄莫名想起萧雁心,他也爱画画,在一起的那两年,他画过很多画,画里的人都是她。 “贵人,您再看一看,这可是周昉赫赫有名的《簪花仕女图》,小生家中世代珍藏,若非是走投无路,断然不敢贱卖!”卖画是个书生,一身穷酸气,满眼焦急,拿起画卷想要塞回江落梅手里。 江落梅没接,走开了。 “何不看看,三百两而已,又不贵。”辛湄打趣道。 “那幅画并非周昉真迹。” “何以见得?” “殿下不知吗?”江落梅反问,语气并不锋利,反而很温和。 辛湄看他一眼,眼神里有一分探寻,笑道:“本宫当然知道。但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用的是彩墨,画于粗绢,如今已有三百余年。那幅画绢布细腻,颜色鲜明,作得并不考究,一眼便知是赝品。” 辛湄眼神微动,淡淡道:“真迹在本宫那里。”走了一会儿,她又道,“那是本宫的亡夫萧郎珍藏的画作。” 萧雁心酷爱作画,自然也爱收藏各大名家的作品,周昉的那幅《簪花仕女图》便在其中。萧家垮台后,萧雁心的藏品大多被辛湄收走了。 江落梅走在人潮里,春光落在他玉面上,却仿佛照不进那双眼眸。他默然走着,忽然听见辛湄说:“过来。” 江落梅看过去,辛湄停在一家卖颜料的摊铺前,扔给小贩一袋碎银,买下一套彩墨,指给他看。 “改天来公主府,画一幅给我瞧瞧。” 江落梅一怔。 “怎么,本宫没有这个福分?” “不敢。”江落梅收起那套彩墨,转身行礼,“谢殿下恩典。” 辛湄看看他,仍是不大习惯他顶着这张与谢不渝相似的脸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转身走开。 “江兄,果然是你!”后方突然蹿出个声音,来人乌巾蓝袍,方脸浓眉,一副憨厚的笑模样,应是江落梅的友人。 “周兄。”江落梅略微诧异,倒是平静得很快,向辛湄介绍,“这位是新科进士周平。” 周平多看了辛湄一眼,凭借上次在琼林苑的印象,斗胆问:“这位……莫非是长公主殿下?” 辛湄不言,威仪摄人。江落梅答道:“正是。” 周平嘴里顿时快能塞下一颗鸭蛋。早便听闻大名鼎鼎的长公主属意江落梅,圣上差点赐婚,原以为是谣传,今日一见,方知江落梅果然是高枝在手。他压下心头惊诧,赶紧行礼:“新科进士周平,参见殿下!” 辛湄免礼,道:“本宫今日便装出行,你不必多礼。既然都是新科进士,两位在此处遇见,想来有话要叙,本宫便不叨扰了。” 两人皆是一愣,不明白辛湄缘何要走,周平不过是来打个招呼。莫非是被人撞见她与旁的男人走在一块,令其不快了? 江落梅看向辛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与失落。辛湄看回他,微笑道:“江相公,本宫在大雄宝殿等你。” 江落梅按下疑惑,颔首应是。 “江兄,我是不是打搅你的好事了?”周平呆看着辛湄离开的背影,犹自惶惑。 “没有的事,周兄不必多心。”江落梅安慰他,循着辛湄离开的方向往前一望,压在心底的疑惑骤然炸开。 辛湄走进佛殿外的走廊,拿起摊铺上的一把青铜匕首。身旁有人也在看宝,身形很高大,穿一身玄黑衣袍,小臂束着臂鞲,气压很低,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警告。 辛湄浑然不觉,放下青铜匕首,抬头看他,佯装惊讶:“好巧,谢将军也在呀。”
第9章 “我没有玩过你。” 谢不渝翻看着手里锈迹斑驳的箭镞,没抬眼,整个人阴森森的,像从古墓里挖出来的俑人。 辛湄拿走他手里的箭镞,打量道:“这是什么?一支生锈的箭镞,也算是古董吗?” 谢不渝在她手指碰来的一瞬间撤手,人也差点往旁边躲,是回避乃至于抗拒的反应。辛湄看见了,唇角勾起苦笑,掐着箭镞,指尖快被戳破。 “长公主殿下?好巧,竟然是您!”孔屏伸着个脑袋从另一头冒出来,眉飞目舞。 辛湄松开箭镞,平静地道:“是呀,今日大相国寺有集市,我来逛一逛。” “早便听闻大相国寺的盛名,我缠了二哥好久,他才肯带我来。”孔屏惯来与人熟得快,挤开谢不渝要走过来,没挤动,便仍是伸着脖颈说话。 辛湄与他聊了几句,才道:“我有话想跟谢将军单独聊聊,能否麻烦孔校尉行个方便?” 孔屏微怔,旋即看向谢不渝,莫非是要为上次搭救一事道谢?那他也是恩公之一,何故要避开? “我……” “孔校尉,有劳了。”辛湄的语气冷下来。 孔屏再傻也听出来是在下逐客令,抿住嘴唇,讪讪走开了。 “没完了?” 谢不渝像是醒了过来,从俑人变成了真人,眉睫底下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是生气时惯有的样子。 这一点倒是没变。 “什么?”辛湄仿佛没听懂,抬头看他。 “同样的伎俩用一次管用,往后就不一定了。” 辛湄知道他看见了。以前与他闹别扭的时候,她故意跟旁人走近,刻意叫他看见,他便不能再拿乔。譬如“撩拨”他多日却没有“名分”那次,她与萧雁心一块逛街,他看见了,果然打翻醋坛,前来低头。 他器量小,占有欲强,放在以前,这一招是很管用的。 “是啊,以前你会很生气,但是现在,你好像不在意了。”辛湄自嘲一笑。 谢不渝没接话。 辛湄看一眼江落梅离开的方向,笑着问:“你看见他了吗?京城里的人都说他长得跟你很像,可是我看不出来哪里相像。要是这世上真有另一个你就好了。” 谢不渝没往那边看,信手拿起半块破裂的铜镜,漫声道:“一个没玩够,还想玩俩?” 辛湄看回他,认真道:“我没有玩过你。” 谢不渝讥诮一笑。 辛湄解释:“当年负你,属实情非得已。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谢不渝:“不愿。” 辛湄沉默。 谢不渝扔掉手里的半块铜镜,转身便走。辛湄听见破镜落在摊铺上的声音,“哐”一声,惊心动魄。 孔屏躲在三丈开外,耳朵竖着,眼看谢不渝朝这边走来,赶紧迎去,顺势瞧了辛湄一眼,很是意外。 “二哥,长公主跟你聊什么呢?那么机密?”孔屏的好奇心快从喉咙里飞出来了。 “别瞎打听。” 孔屏更想打听,频频回头看,皱眉道:“二哥,我怎么感觉……长公主看着很伤心啊。” 谢不渝脸色 隐忍,手在腿侧攥成拳头,偏是一言不发,漠然走了。 * 大相国寺里的方丈名叫“镜观”,年事已高,如今已不大管理寺里庶务,每日除开带领众僧研读经文以外,便是守在大雄宝殿里,为来往香客答疑解惑。 谢不渝今日领着孔屏前来,除逛一逛寺里的集会,也是为见一见他。 九岁那年,谢不渝贪玩犯错,被父亲谢渊追着满城打,阴差阳错躲进大相国寺里的大雄宝殿,遇见了跪在佛像前诵经的镜观。 “有人要追杀我,佛祖管吗?” 镜观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缓缓道:“管。” “那快来管呀!”外面已传来喧哗声,他急得火烧眉毛。 镜观笑一笑,袖袍被他拽得快变形,无奈起身,拉着他小手走去释迦牟尼坐像后方,抱起他往佛像上放。 他再傻也知晓佛祖不可冒犯,手脚拼命往回缩:“和尚,你做什么?害我遭天劫不成?!” 镜观却不多言,眯缝眼里仍是那抹和蔼的微笑,放下他后,迆迆然走回佛像前。 谢渊已率人冲进来,人在佛门,到底是客气三分,他克制着脾气向镜观询问“小畜生”的下落。 他瑟缩地趴在佛像上,听见镜观说“没有”。 两方周旋片刻,谢渊终是离开,他长长松一口气,从佛像上爬下来,走出暗处,仰起脸看向镜观。 “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镜观站在一片光影里,听见声音,转回头来,慈眉善目:“小侯爷是小畜生吗?” “当然不是!” “那老衲何出诳语?” 他一愣,旋即恍然,躬身作揖:“多谢方丈为不渝渡劫。” “非是老衲为小侯爷渡劫,而是佛祖。”镜观竖着右掌,行了个佛礼,“小侯爷往后需每月来寺里一次,诵经礼忏,向佛祖谢恩。” 他更一愣,张口结舌。 “不然,可是会遭天劫的。”镜观又笑起来,眯缝眼亮亮的,像一只慈爱的老狐狸。 那以后,谢不渝没办法,每个月点卯一般,按时来大相国寺礼佛忏悔。谢家获罪前的那两年,辛湄也陪他来过。 不过,那都是他不愿回想的事了。 走进大雄宝殿,青烟袅袅,佛光闪烁,孔屏一贯聒噪,当着高大威严的佛像,也老实巴交地闭了嘴,安分地跟在谢不渝身后。 想是外面的集市太热闹,佛殿里并没有什么香客,一人身着袈裟,面朝佛像,跪在正中央的蒲团上,从后方看,身形已佝偻。 谢不渝心头莫名有些酸,走上前,道:“有人欲追杀我,佛祖管吗?” 那人一怔,缓缓转过头来,看清谢不渝,眯缝眼里的瞳仁微微震动,旋即焕发笑意:“管。” 谢不渝失笑,在他身旁的蒲团上跪下来,面朝佛像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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