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军中规矩,并不多问,只是笑道:“我一直跟在将军身边,将军都不怕被我牵连,我怕什么?” 姜严著听了哈哈一笑,让他同姚章青在外等候,她则回身脱了甲胄,换上一套武官袍服,带上二人,跟随来者一同到了祁王营中。 祁王的大帐显得十分朴素,进到里面,姜严著带着二人行了君臣礼,祁王赶忙上前扶起她来笑道:“按说老姜候是太上皇的家臣,也是我的长辈,我该称你一声贤姪。” 姜严著借势站起来,也笑道:“殿下抬举我,实不敢领。” 祁王听罢笑着给她赐了座,姚章青和姒孟白则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此时祁王背后有一个长者看见了姒孟白,有些惊讶,随后小声在祁王耳侧告诉他,姜严著身后站着的白面书生,正是姒太师的孙子,亦是红印案受牵连的官眷。 祁王原本对于姜严著的立场的确有些顾虑,虽然先前已给她看过太上皇的密诏,但她作为勤王的将领,不大可能会与他联手。 所以他原想请她过来,先礼后兵地商讨一番,让她往东撤走五十里,以免影响自己进城。 但如今看她身边带着的这个亲信,竟也是红印案受害官眷,局势显然变得对他更有利了一些。 姜严著和她这五千人马正好可以为我所用,他想。 于是他捻着须呵呵笑道:“我原想着,贤姪领了勤王的军令,若在此多有为难,不如撤回彭城一带,也算是不负皇恩。” 姜严著方才瞧见了那名长者在祁王耳边低语,她也趁人不妨偏头瞥了姒孟白一眼,见到姒孟白朝她点了点头,果然他已被人认出,正合她意。 她也微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事关太上皇,那自然是要以上皇的安全为重,断无后撤之理。” 祁王深深点头,叹道:“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愿起干戈,起兵实属无奈之举,贤姪身边既有收留红印案受牵连的官眷,想来也对朝中邪佞有所不满。” 姜严著亦点头道:“殿下深明大义,末将愿在此襄助,早日进城护驾要紧。待朝堂还归正道,末将身边窝藏逃犯之事,也可以脱罪了。” 祁王听罢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忠毅候的长孙,颇有她老人家年轻时的义气和魄力。”又说道:“那好,我们就来商量商量,怎样配合进城。” 姜严著想了片刻,说道:“依末将看,事不宜迟,不如今晚就兵分两路,我先引开一部分城外守军,再派人攀上城墙潜入,带上信物进宫,以做内应。另外再引内城守兵出到城外,分而击之,待大军进了城,汴州可定。” 祁王听她说今晚就行动,先感到有些过于仓促,但又一想这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于是捻着胡须想了又想,缓缓说道:“今晚确实稍显仓促,实不瞒贤姪,我们在内宫中…” 不待他说完,他身后坐着的一个白胡子老道,伸出手来碰了他一下,说道:“殿下,部署之事可以容后详谈,只是不知道,燕东将军此来,是与我们合军呢,还是仅仅联手?” 姜严著看了一眼那个白胡子老道,这人不是个善茬,在这节骨眼上,抛出这个问题来。 若是合军,那等于她要放弃对燕东军的指挥权,全权听命于祁王的将官指挥;若是联手,那么在进城后,则大可以令燕东军留在外城,以免在太上皇御前抢了他们的风头。 总之就是要让燕东军出力讨不到好,仗还没打,倒是在这上头算计了个明明白白,姜严著在心中冷哼一声。 随即她却笑道:“我们到底也还是勤王之师,此来只是为了确保太上皇圣驾无虞,所以不能合军,还望殿下容谅。” 祁王亦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随后双方又就破城之事,探讨了一番,最后还是定在今夜破城,由燕东军引开外城守军,并将内城守军引至外城,江南军则联络行宫内应,分散禁军的力量,逐个击破,待进城后,由江南军守内外城,燕东军则仍驻扎在城外三里。 这摆明了是在利用燕东军,但姜严著为了取得祁王信任,对此并不理论,表示愿依计行事,随后她带着姒孟白和姚章青二人离开了祁王的大帐。 回到她自己的营中,已有侦察千户在此等候,原来在她离开前,吩咐人去细细查了祁王身边的一众谋士,不等那千户开口,她先问道:“祁王身边有个白胡子道人,是什么来头?” 那千户答道:“此人号长真山人,其实原是山匪出身,因缘际会成了祁王的亲信,前两年入了道,手下实际仍控制着山东一带土匪,在江湖上俗家称他做‘杨五爷’。” 姜严著听了眉头一紧,想起前几日被姚章青擒获的那个山匪曾说的:“杨五爷广发英雄帖,要买你的命。”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笑道:“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呀。”
第16章 行宫 到夜半三更时分,燕东军的先遣队伍出发了,领头的是个经验丰富的千户,这一队人马到了城外禁军驻扎的地方。 那千户装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禁军外围营地喊道:“快…快派人支援,叛军绕路来了,我们遭偷袭,需要支援!” 那守军将领见这支队伍,打的早些时候燕东军的旗帜,不疑有他,又问了些详情,那千户按照姜严著的吩咐细细说了。 随后禁军这边层层上报,过了约有两刻钟的时间,获准支援后,派了一名将官快速整顿了三千人马,跟随燕东军小队出发支援。 这支队伍走到离城五里左右的地方,被埋伏在此的燕东军团团包围,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就被缴了械,在队伍中央的一部分人,甚至还没太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严著提前下了令,除非拼死反抗,否则不准伤人,毕竟这些禁军士兵,相当于都是皇帝的亲兵,不管站在什么立场,她都不能动武见血,否则事后一旦追究起来,说不准会影响她的仕途。 好在这些人并未激烈反抗,被缴械后暂时拘管起来,另一边江南军已和万岁山行宫内应一前一后从两个方向发难。 因城外守军被调走了三千人,部分内城守军只得出城应对,正中了他们预先设好的埋伏,随后禁军因乱分成了三股,被逐个攻破缴械。 至天明时分,江南军已基本控制住了整个汴州城。 只有零星禁军还在万岁山行宫之中,但已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因为姜严著的人马都在外城,事成后也并没有进城,所以并不十分清楚城内的情况。 待城墙上禁军旗帜被撤下,换上了江南军的旗,她在城外看到,才知道大事已成。 随后太上皇发布诏书,斥责汴州的禁军将领,目无上皇,抗旨不遵,并表示江南军前来护驾有功。 此时禁军领头千户已被江南军控制,太上皇坐在大殿上,召见了祁王及几位江南军的将领,她又听闻昨晚还有燕东军在外襄助,即刻宣将领进宫觐见。 姜严著在城外接了旨,忙换了官服,只带了两个亲兵进城来,其余人马都暂由姚章青指挥。 她进宫后,在殿外等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唱道:“宣燕东军主将姜严著觐见”,她才在宫人引领下进到殿内,此时殿前已有祁王等人跪着。 她走到祁王后面,远远地朝太上皇拜了三拜,口中说道:“臣著叩拜太上皇帝陛下万安”。 她知道面圣礼仪,请完安抬起头,要垂眼不能直视,但她抬头时,还是忍不住用余光飞快地往上瞟了一眼,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穿着黄袍坐在上面,一言未发却让她感到十分有压力。 随后,太上皇令祁王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姜严著一个人,问她道:“燕东军是勤王之师,因何转道来了汴州?” 姜严著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道:“臣原本受命到彭城一带拦截江南军,想到汴州相隔不远,恐战火波及,便分了些兵前来护驾。不想在城外遇到祁王殿下,这才得知陛下曾发密诏,因见祁王殿下人马有限,遂从旁襄助进城。” 太上皇听了,缓缓点了点头:“唔,你倒活分,有心了。” 随后因身子乏了,并未再说什么,就让姜严著跪安,她又拜了三拜,倒着退出了大殿。 此时照例有侍卫来送她出宫,原有四个侍卫已站好,正待要走,忽听有一女子叫住他们,对那几个侍卫说道:“这位将军我来送,你们留下两人跟在后面。” 姜严著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细腻白皙的脸上,一双粗黑的眉毛格外抢眼,浓眉下则是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是她去年回京路上相识的妘花广。 她这才想起来,当时武考完在洛阳街头遇到妘花广,她曾说过自己在禁军当值,对新科武状元林姜兴颇有微词,而他后来又成了她的顶头上司,想来正是因此才被派到了汴州。 妘花广走上前来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巧事,在这里遇到前辈。” 姜严著也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江南军已接管汴州了,怎么宫中还有禁军当值?” 妘花广抬手请她一同往宫门走,一路上将昨夜的事说了一回,原来昨夜城门被江南军攻开后,禁军千户原要集结宫中侍卫“护送”太上皇从后城门离开汴州,但太上皇执意留在宫中。 禁军千户本来领的是皇命,名义上是护卫,实则软禁,所以并不听从太上皇的命令。 而妘花广作为第一批调入汴州的侍卫,因尽忠职守升任了后殿的侍卫什长,在宫中常常见到太上皇,也曾多次受到照拂。 为报皇恩,她昨晚带了几个亲信闯进内殿,与禁军千户持刀对峙,怒斥道:“将军口口声声说领的是皇命,却无视太上皇圣意,抗旨不遵,陷皇帝于不仁不义之地,岂非有辱皇命!” 一番话说的那千户哑口无言,随后她同一众亲信,护着太上皇回到后殿,一直守到祁王进宫。 因她护驾有功,连夜升了禁军百户,管理中殿和后殿护卫,昨夜有功的禁军士兵也都留了下来。 姜严著听她说完,不禁拍手笑道:“好!好!有胆识,有情义,有魄力,难怪你年纪轻轻在蜀军就做到百户,如今又升到禁军百户,这样人才,到哪里都埋没不了!” 妘花广被她这样一夸,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也是我运气好罢了。” 她二人一面说,一面走到了行宫侧门,姜严著说道:“如今宫中一定事多,待日后回到洛阳,我们再聚。” 妘花广也深深点头:“好,前辈保重。” ** 姜严著回到城外营中,姚章青走过来,递给了她一个帖子,说道:“将军,这是方才祁王打发人送来的。” 姜严著打开一看,是个筵席请帖,皱眉道:“事还未稳,就要庆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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