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她坐在书房里看书,忽有个执事人带了个亲兵进来,说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交接日子定了。 嬴都护这两三年时常感觉精力不济,这次在西南大捷的奏疏上,也顺势请旨致仕,这两天收到了朝廷的恩准,也同意了嬴海蛟继任安南都护府大都护,只是考虑到嬴海蛟还是年轻了些,所以仍叫嬴都护留在蜀军辅佐三年。 这已是嬴都护求之不得的了,虽不能即刻致仕,但好歹把身上的担子都卸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扶嬴海蛟安稳上马,走上一段路,他便可以光荣退居乡间了。 所以等朝廷旨意一到,他便赶忙命人选了日子,举行交接典礼。 姜严著一听正是三日之后,笑着点点头:“好,回给大都护,说我必到。” ** 姒孟白回到洛阳这日,正赶上舅姥爷出殡,跟着忙乱了几日,才回到宅中休息。 缓了两天,他又往京城的丰乐钱庄总铺瞧了瞧近况,查了库存和账目。这一年多来,算上龟兹分铺在西域吸纳的钱钞,和益州分铺在陇南商市的收益,丰乐钱庄如今已一跃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钱庄。 这天正巧有几个同行的老板,在小御街丰乐钱庄附近吃茶,聊起这事来,其中一人说道:“听说丰乐钱庄老板这两天回洛阳了,瞧着倒不甚高调,任谁也看不出,那样一个文静公子,如今已是洛阳首富了。” 对面人冷笑一声:“哼,这几年他随军东奔西跑,给抚远将军砸了多少钱,才换来的,搁我我可没胆子这么干,你给军队砸钱,那不是肉包子打狗?还能赚这么多钱,我看他跟这抚远将军多半有些猫腻。” 听他这样说,对面两个人也不怀好意地吃吃笑了。 那人又说道:“依我看,他也不过是被抚远将军利用罢了,账面上再多钱,也斗不过军队,真缺钱时,拿你一个钱庄往里面填,你能挣扎么?” 对面那人似乎有些不同意,摇了摇头:“这两个人也说不好谁利用谁,如今势头大好,看着是双赢,但朝局瞬息万变,若抚远将军一朝失势,利尽而散,这丰乐钱庄便可以与她脱勾了。” 他们几个在这边闲话,却都被隔间一个留着八撇胡子的年轻男人听了进去,那人越听脸色越差,等他们说完话,他站起身来,带着小厮离开了茶楼。 姒孟白这天从钱庄回到宅中,见执事人面色有异,又见许多陌生人穿着别府的执事服站在堂中,心中疑惑。 走到正堂,见他舅姥爷的长男,他的表舅坐在堂上,身旁站着一个留八撇胡子的男子,是他表叔的长男,他的表哥,这两人皆是面色严肃。 这时他表舅发话了:“你跪下,我有话问你。” 姒孟白皱了皱眉,但眼下族中是这表舅辈分最大,长辈发话,他只得直直跪下。 “你一个未成亲的世家公子,不想着读书考取功名,成日家跟着个什么将军东奔西跑,开什么钱庄,做些末流商贾勾当,脸面还要不要了?”
第90章 挑战 姒孟白跪在那里低着头, 没有说话。 向来这样仕宦大家,最忌讳后代只从事商贾行当,从前姒太师在世时, 家中虽也有钱庄当铺, 但那不过是些旁的产业, 要紧的还是朝中得势。 毕竟在这京城中,若无权傍身, 钱财便成了催命符, 越多反而越不是好事。 丰乐钱庄如今树大招风, 已招来了不少忌恨,姒孟白无官傍身, 腰缠万贯,简直就像一只待宰的肥羊,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姒孟白自认为丰乐钱庄背后是姜严著所代表的晋王一党, 但在姒家眼中,他不过是姜严著的棋子, 不知何时就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角色。 所以今日这表舅作为族中长辈, 不得不出面敲打他一番了。 姒孟白也懂得这个道理,不好还嘴, 只是跪着说道:“舅父教训得是,我此番回京, 也想理一理钱庄的帐,再为前程做些打算。” 那表舅捻须点了点头:“唔, 钱庄另外派人打理就是了,你一向才学尚可, 若从今起闭门读书, 还能赶得上明年春闱, 这才是正经,也不辜负你母姊在天之灵。” 他低头答道:“是。” 话一说完,他表哥忙走上前来,扶他起来,回到他书房中,趁他不备,悄悄偷走了他平日管理钱庄的印,又着人搬了许多书来,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便去了。 ** 益州。 今儿蜀军大营热闹非凡,只为了安南都护府大都护的交接典礼,整个中军营从里到外装饰了一番,好不喜庆。 姜严著也是一早就到了的,因里面忙乱,她只是同妘华广、嬴崔雪和郁久闾阿耶罗等人在外围看热闹。 嬴崔雪上回军演受的伤如今已大好了,又恢复了从前那大大咧咧生龙活虎的样子,几个人谈笑了一番。 只是偶然间提起姞项玉来,不禁又伤感了一阵,直到听到中军营中鼓声响起,才收了声,往观礼座位前面走去,按照品级入座。 整个典礼隆重而肃穆,进行了快有三个时辰,最后嬴海蛟坐在大都护位子上,手中托着安南都护府的大印,说了一番事先准备好的话,才算结束。 到此刻,安南都护府蜀军的掌舵人,正式从嬴温禾手中,移交给了嬴海蛟。 因嬴温禾尚未真正致仕,所以为了区分,众人仍还称呼他的“嬴都护”,称嬴海蛟为“小嬴都护”。 交接典礼完成之后三日,姜严著也接到了洛阳发来的诏书,召她回京面圣述职。 诏书上并没说接下来的指派,只是朝中都在传说她这次回京后,八成会转调江南,嬴都护也听说了此事,私下叫她到营房中密谈了许久,交代了她一些关于江南军的事情,也勉励了一番,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江南,这是个不小的挑战,贤姪需得万分当心!” 姜严著点点头:“我记着了。” 又过了三日,她将随身行礼打点完备,命人去永定侯府接了姒槐哲来,准备一同回洛阳。 因这次圣旨只是召她归京,所以她也不便带上其余人,只同姒槐哲两个人,还有几个亲兵和姒槐哲的随从一起,轻装上路。 路上因怕姒槐哲水土不服,所以她们走得并不很快,花了约有半个月时间,才进洛阳城,此时京城已经入冬了。 她命亲兵护送姒槐哲到国子监附近的宅中安顿,自己则还是照例先到提象门听宣,通常这样听宣都是不会被召见的,但会不会被召见是一回事,去不去听宣是另一回事。 等宫娥回她明日再来,她才悠悠退出,去老宅看了看姒槐哲,才往鹿园里来。 晚间陪同郡公说话时,听说了近日洛阳各世家的事情,其中偶然提起了姒太师家长孙姒孟白,自从红印案平反之后,只是专心经营钱庄,被从岭南归京的族中长辈训斥了一番,如今每日只在家中闭关苦读,准备明年春闱等语。 姜严著听她提起姒孟白来,转头留意了些,听完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到第二日,姜严著被宣入内觐见,果然凰平帝问了她几句吐蕃近况后,话音一转提起了江南军来,她只低头答道:“但凭陛下吩咐。” 凰平帝点点头,让她先退了出去,三日后发下圣旨来,让她过完年,到金陵上任江南道节度使。 这江南道节度使的官职,与她身上的开府仪同三司品级相同,但实权甚大,所以此次虽然明面上是平级调动,实际上相当于是升官了。 但是她从宫中退出来后,却没有一丝欣喜,只因这江南道节度使实权虽大,却是个十分危险的位子,据她所知前面几任,都在任上断送了性命,所以她回鹿园的路上,只是沉默不语。 姒孟白回京以来都在宅中闭门读书,但最近听闻姜严著从益州回洛阳了,读书时便总有些心不在焉。 姒孟白既想去瞧瞧她,又总是时不时想起她临别前说的那句“你拿什么比神风”,这话当真刺痛了他。 他想自己如今无权无势,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若真能在春闱有些收获,得个一官半职,也许境况真的会大不一样。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的一位亲信执事人悄悄给他递来个消息,说姜严著受任了江南道节度使,他听了心中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随后他私下命人去查了一番,果然江南道节度使这十年间换了八任,其中三人在任上离奇暴毙,其余五任都已被问斩。 对于“问斩”这两个字,他有十二分的恐惧,又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在安阳大牢中,听闻他长姊被问斩后那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 他手里拿着那张写着历任江南道节度使下场的纸,紧紧握成了一团。 眼看着又是一年除夕到了,姜严著回洛阳也有些时日了,只是既没有去见姬燃,也没有去见姒孟白,每日只是在鹿园陪伴郡公,要么就是去善义班找鸾镜儿喝酒。 不见姬燃其实她两个事先商量好的,只因她年后要往江南赴任,许多情况尚不明朗,正好上次姬燃悄悄去益州找她的事也没被人发觉,所以这次她两个只装作仍在为琴师之死一事生分,连郡公也被蒙在鼓中,每日还在劝说她前去看望世子,她只是推脱有事不去。 年前姜严著又私下往祁王的宅邸中去了两趟,第一回 没见到祁王,第二回祁王才请了她进去,她带了些蜀中特产奉上,笑道:“明年开春就要往江南赴任了,还需要多多仰仗殿下指点。” 祁王听说她自打回京就没跟晋王见过面,心中也信了两分她们关系已不如从前,点点头说道:“贤姪一向能干,如今江南道,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寒暄了好一阵,祁王又留她在府中下了两盘棋,才地送了她出来。 除此之外,在年前,她还借着祁王的关系,又联络了几个从前在汴京救驾时结识的江南军将领,在禁军活动了一番,赶在年前将驻扎在陇南的姚章青调到了神策军中。 姚章青接到调令,赶忙向蜀军中军营打了招呼,等接手陇南的将领一到,立刻马不停蹄地出发了,赶在腊月廿九,抵达了洛阳城内。 她也听说了姜严著年后调任的事情,这天她两个正在梅香院的小书房里闲话,姚章青说道:“年后你独自去江南,我实在不放心,要不我还是跟了你去吧。” 姜严著摇摇头:“禁军不是那么好进的,尤其神策军,这次机会难得,你不能动。我先去看看情况,等稳定些了,我跟嬴都护把之渊要过去,也够了。” 说着她回身从桌后柜子上拿出来一副护膊,递给姚章青:“你试试看。” 姚章青接过来一瞧,是蜀锦织的,凤出红日的图案,和先前姜严著那对一模一样,只是封边上变成了一圈“姚”字。 姜严著笑道:“上回我那副护膊掉了,你直道可惜,我看你喜欢这料子,便又托人做了一副新的,只是织锦工期长,没能赶上你生日,前阵子又忙,也没功夫转道去陇南,所以拖到这时候才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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