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招来一个乞儿将银票递给他:“把这个送过去,回来我给你银子。” 那乞儿三两步跑过去,将银票顺着门缝塞了进去,又小跑着回到了宋也川的身边,宋也川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子塞到他手心里,柔和一笑:“好了,去玩吧。” 小乞儿蹦跳着跑远了,春丰馆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追出门,一手拿着银票,一首捻着胡须左顾右盼。宋也川默默转过身,走入了人群之中。 * 宋也川昨日收了封拜帖,今日先回了自己的居所。 朝中很多人对他和温昭明的关系心照不宣,宋也川仍旧在自己的宅邸里会客。 因为来的那些人,不都是好人,他们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 今天来见宋也川的这个人名叫刘梧。 他是在翰林院熬了三四年的庶吉士,有人劝他去求宋也川,他便真的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人骗了,因为宋也川从没有徇过私情。 刘梧在花厅坐了很久,才见到一个穿着官服的青年走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二人一打照面,刘梧猛的站起身来:“你是……” 宋也川将手中的伞递给他:“还没谢你当日赠伞之恩。” 刘梧听完忙不迭的摆手:“不不不,当日的确是真心想帮公子,不是有所图谋。” 越说,他的声音便越低。当日不认识宋也川,他的确是没动过别的妄念,可今日不同,今日他的心思本就不清白。 刘梧袖子里拿着一张银票,不过是区区五十两,这是他多年来攒得的一点钱。 原本想在归一街上买间院子,可在翰林院这么多年,眼瞧着升迁无望,实在不甘心。所以背着夫人悄悄拿银子出来,想走宋也川的门路。 他怯怯地将银票推出去,宋也川果然不收。 他拧着眉问:“制考在即,你有时间来走我的门路,为何不去将考题再钻研一二?” 刘梧苦笑一声:“我在翰林院待了四年了,年年的制考都参加。只是如今司礼监的手早就伸到了翰林院官员任免上,制考的考卷我还没拿到手,有人都已经将答案都作出来了。”他指着这张银票道:“就这些钱,还是拙荆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我家离水井太远了,我娘子每天为了打水要走好远的路,小女夏日沐浴也十分不便。本想今年买个宅子,可若是我的官身仍只是个区区庶吉士的话,他们娘几个才是真没了指望。” 宋也川沉默地听着,许久没有说话。 他先前在翰林院供职时还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但如今这样的话,他也不是第一次听。 “你的文章给我。” 刘梧立刻从袖中取出两张纸。 宋也川接过看了一遍:“以你的才学,承敕监倒也去得。我写一封荐信给你,明日去承敕监问问,若是有虚位,你便能留下了。” 这事成得太轻易,刘梧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御史大人说得可是真的?”他的脸因为骤然的欣喜而通红,连忙把自己的银票往宋也川的手中推。 孤灯相映,照得宋也川的侧脸半明半昧。 他的眼瞳幽深,藏着复杂不明的情绪。 望着这张银票,他抬起手将之缓缓推回:“我若收了你的银子,日后你也会想去收别人的银子,这便违背了我的初心。这钱你还是留着买院子吧。” 刘梧喜得热泪盈眶,欢喜道:“您真是大好人!” 宋也川依稀笑了一下:“京城里是没有好人的。” 刘梧不解其意,又不敢深问,再三向宋也川作揖,才欣喜地离去了。 待他走远了,宋也川地目光落在了自己种的那几盆花草上面。他拿了一把铜壶滴漏,逐个向陶土花盆之中浇水。 若不是那一日的赠伞,宋也川并不会收这封动机昭然若揭的拜帖。 他既不喜欢欠人情,今日既是还情,也是他对刘梧产生了一丝好奇。 那日他明明自己都穿着带布丁的衣服,却毫不吝惜地将手中的雨伞赠与自己。 除了大是大非外,善与恶的界限太过于模糊。 恰如封无疆所说的那样,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 * 温昭明从外头进来时,宋也川正站在窗边洗手。 他还没换官服,只是将头上的官帽摘了放在一边。帽子戴得久了,他鬓边的碎发被压得有些凌乱。他微微蹙着眉心,将自己的手按在铜盆里。暗金色的铜盆倒映着他枯瘦的手指,他反复洗了几次,仍不满足。 温昭明上前去,拿着巾帕,将他的手从热水中捞出来,他的手掌被烫的发红,却任由温昭明握在手里。温昭明踢他擦了手,将帕子放回托盘上,才问:“怎么了?” 宋也川对着她笑:“手脏。” 于是温昭明拉过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不脏。” 宋也川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昭昭,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不堪。”宋也川对着她张开怀抱,温昭明便走上前拥抱住他,她靠在他胸前听他说话。 “我最近其实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或许往后会更多。纵然有一天,观音净瓶中的水都冲不干净我的骨头,我都不会再回头。”他缓了缓,又说,“只要你还愿意留我在身边,这条路我就会一直走下去。” “走多远?” “我不知道。但总会比我的生命还要远。” 于是温昭明仰着脸,对他说:“那我陪你。” 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囿于樊笼中的人,但他们的身子贴在一起,好像可以在漫长的冬日里一起取暖。 宋也川试探着低下头想要去吻她。 他已经好久没有细致地感受温昭明的吻了。 靠着窗沿,温昭明轻轻踮着脚和他唇齿相依。室内的灯烛燃得不亮,依稀的光亮叫人昏昏欲睡,只有他们的影子落在墙上,像是一折无声的皮影戏。 很久之前,宋也川并不明白亲吻意味着什么,时至如今,他有点懂了。 亲吻或许是欲望的一种,但又可以包含许多复杂的情感,譬如说他对温昭明的依恋,又比如温昭明对他的怜惜。 这种欲望或许不仅仅代表着男女欢/好,又可以让人生出一种同生同命的错觉。 交换呼吸,在现实与幻梦间徘徊。 这个吻缠绵又潮湿,刺痛着他早已变得麻木的感官,让他古井无波的内心再一次搅动起波澜。 爱是一种鲜活的感觉,宋也川从这个吻中获得了一丝力量。 他拥住温昭明纤细的身子,仿若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流向他的血液。他们两个人贴合着,传递着温热的触觉,这种感觉令人目眩神迷。 耳鬓厮磨间,宋也川似听到温昭明的轻喃。 她的嗓音温柔,宛若空谷的回声。 “也川,你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第75章 这一阵子, 程既白对宋也川的态度好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宋也川收了孙夔的贿赂银子,让程既白觉得他成了和自己一路的人。 清白是有罪的,只有不清白的人才能被当作自己人, 才能在仕途上走得更稳健。宋也川的官身比程既白低两阶,却已经成了程既白的左膀右臂。兵部那边的人,对宋也川也客气恭谨起来。 司礼监受了温襄的申斥,近几日也比过去更收敛了些。 此后数月间, 南方六镇小股叛乱,温襄起兵镇压之后, 宋也川亲撰檄文,而后数度献策, 皆被温襄采纳,六镇军务重新归于朝廷之手。而后又奏请整饬刑部,重理卷宗, 将囤积数载的旧案翻出重审。封无疆旁观了几次宋也川的理政之能,一日酒后, 他与同僚谈起, 都忍不住褒赞一二。 三月三十。 程既白从刑部衙门回来之后, 脸阴沉得很厉害, 他叫了声宋也川, 宋也川便停了笔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庑房里。 程既白将门关得紧紧的,扔给他一本折子:“你来看。” 还是前阵子兵部尚书孙夔的事,比起“怯战”和“御寇无策”,这本折子里写的是更要命的事。去年九月, 大行皇帝过身还不久, 趁着新旧交替的光景,孙夔私自贪墨了一笔军饷。这样的事其实哪哪都有, 但架不住破鼓万人捶的不变之理,有人想一心将孙夔置于死地,把这些事一起翻了出来。 明日早朝时,皇帝就会发现都察院本该盖了戳的卷宗,依然不曾转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大梁律法中对于贪墨的罪名向来罚得最重。这个差事本来就是交给宋也川做的,缓办的戳子也是宋也川扣的。若是皇帝真有怪罪之意,宋也川必然是首当其冲。 程既白言简意赅:“你自己想想吧。” 话里话外又让宋也川顶罪的意思。 宋也川心中并不觉得惧怕。 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宋也川将待办的政务逐一分类。批过的案卷分门别类地装进盒中,另拿官纸写上林林总总的门类与标签,排列整齐。 下值之后回了府邸,宋也川将自己的朝服挂在楠木架子上,沿着衣服的纹路拿着火斗熨制整平。又给自己窗台上的花浇了一遍水。 他从自己装放旧衣的箱子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块玉玦。那年在浔州时,他曾想将此物交给陈义救急。这是昔年他临去京城前,母亲交给他的一分念想,也是他和过去那段时光仅有的串联。 他将玉玦收入袖中,才通过暗门走入了公主府中。 走至温昭明窗外,宋也川听到了一阵琴声。 《高山流水》。 这是宋也川第一次听温昭明弹琴,大抵是她内心深处怜惜他再也不能抚琴,所以平日里并不会当他的面弹琴。她作为大梁公主,在音律方面自然也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底蕴与修养,指若惊鸿,翩然于琴上。 琴音淙淙,宛若银河乍泄,金徽玉轸。 她纤细又婀娜的影子落在窗纸上,随着烛火的跳跃而摇曳荡漾开,皓腕纤纤,像是春日里的一棵藤蔓。 宋也川推开门走进来,隔着褐色的花梨木琴台,温昭明羽睫轻抬,轻轻看向他。 “很好听。”宋也川走到她身边,对她笑,“能否许我与殿下共弹一曲?” 温昭明的目光落在宋也川的手上,宋也川目光清润:“你用右手,我用左手。之前没试过,今天斗胆想尝试一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1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