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大都是对陛下有功之臣,如今被接连下狱,很难不引起物议。都察院过去一向以耳目风纪闻名,宋也川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封无疆沉吟,“况且他本就出身于江南,此番种种,很难说没有过河拆桥之嫌。” “朕记得,你一直很喜欢他。过去也几次在朕面前说起他的诸多优点。”温兖将丹药放入口中服下,“朕过去曾和他打过交道,此人足智近妖,性子也冷淡,朕不大喜欢他。朕会派人去查,若你所说属实的话,朕会料理他的。” 走出三希堂的门,封无疆身边的小厮官低声问:“大人如今要舍弃宋也川了么?” “也不是舍弃。”封无疆脸上淡淡的,“他如今手中有权,不甚听话了。” “大人不怕陛下会杀了他么。” “不会的。”封无疆掖着手走下丹墀,“陛下多疑,不会马上料理他,只需要在陛下心里埋个疑影便足够了。” * 进了八月之后,宋也川身上的差事到底是轻了几分。 起初温昭明以为是都察院终于不忙了,后来才知道,是温兖选了几名御史来分宋也川的权。宋也川人虽淡然如常,温昭明却明白他只怕也没能获得彻底的放松。 八月初六,温昭明照旧是叫人备了花烛贡案陪宋也川祭拜。 栖霞山上已有了几分薄薄的秋意。 宋也川在坟茔前跪了良久才起身,在下山的途中,他抬手去牵温昭明的手:“昭昭,我将朝中的事,说给了我父母听。” “嗯。” “我说阉党已经被打压,江尘述也重建了藏山精舍,虽然暂时不能为他们沉冤昭雪,但我相信一切总会越来越好的。”秋风微醺,宋也川微微垂眸,“我向他们说起了你,我说你是我喜欢的人,希望他们也会喜欢你。” 温昭明闻言微微一愣:“他们会喜欢我吗?” “会的,昭昭。”宋也川温和一笑,“你生得美,又这般聪慧活泼,他们会喜欢你的。” 没有人会不爱听这样的甜言蜜语,温昭明抿着唇笑:“明年我和你一起拜一拜吧,省得他们怪我不知礼数。” “不必了,昭昭。你是公主,他们受不了你的礼。”山风吹过宋也川的宽袖,他神情平静,“不用担心他们会不喜欢,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你总是挑好听的话说,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你父母。”望着山间稀薄的云雾,温昭明轻声说,“原本我以为,贺虞死了,往后的日子就能安生了,现在看来,差得还远呢。” “朝堂么,无外乎是党争二字。”宋也川眉眼沉静,宛若青松落色,“会好的,昭昭。” “有你在,我自然是安心的。”温昭明盈盈地一笑。 于山间远眺,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宋也川站在山腰处为温昭明指:“《遐地说》中写过,越过这道山,后面是一条名叫浩川的河,水北之处是大霜山,天气好的日子,可以从大霜山可以看到乌岭的雪山。等世道太平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宋也川的指尖指向的是一片看不清的云雾,温昭明却从他的言语之间,似乎真的看到了冰川的影子。 “好。”温昭明眼中划过一丝向往,“看过冰川之后呢?” 宋也川想了想:“我们去西域,那里有你喜欢吃的瓜果,还有一种褐红色的土壤,可以随着天气而变换颜色。有风吹过山岚会发出回声。还可以骑骆驼,据说大漠的深处,有永远不会干涸的湖水。” 他微微弯起眼睛:“他们说这是神女的眼泪。” 莫名的,温昭明的眼底有些发烫。作为公主、作为女子,她被缚住了双腿,从没有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她曾一直以为自己会被囿于方寸之地。 她说:“你说的,真的都能实现吗?” “为什么不能呢?”宋也川替温昭明将风氅的带子系得更紧,“很快的,昭昭。” “我们还这么年轻,我们还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情。” “真好。” “你可以好好想想。”宋也川握着温昭明的手继续向山下走去,“选一个,让我们俩为之奋斗一生的事。” “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 * 下山之后,温昭明叫宋也川一起去集市上逛逛。 京城的市肆颇为繁华,黄昏的余晖洒落于飞檐翘角的楼阁间,投落下一圈晦暗不明的阴影。灯笼摇曳,酒旗招摇,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 温昭明从一个面具摊上拿起一只昆仑奴的面具盖在脸上,回身向宋也川看去:“郎君,我美吗?” 宋也川弯眸:“美。” 温昭明换了一个:“这个呢?” “也美。”宋也川已经将手向袖中荷包伸去,“喜欢哪一个?” 温昭明还是选择最开始拿的昆仑奴:“这个吧!” 宋也川掏了银子付钱,温昭明喜滋滋地将面具拿在手里:“多谢郎君。” 他们二人十指交握,走于街上,俨然一对璧人,引来路人回顾。 温昭明走到一个捏泥偶的摊位前,选了一对胖娃娃,女娃娃穿红衣,男娃娃穿青衣,一时间又爱不释手。宋也川跟在她身后付了钱。 随后温昭明又买了糖人、糖画还有灯笼和糖葫芦。 宋也川拿了满手,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来,牵着我,别走散了。” 温昭明点头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远处好像有人惊了马,人群们宛若流水一般涌来,宋也川费力地将温昭明挡在身后,温昭明的眼力很好,惊鸿一瞥间,似乎看到人群中有冷刃的白光闪过,她立刻道:“也川,小心!” 宋也川将温昭明护在身后,人群中有三五人向他们二人冲来。 霍逐风所带的暗卫被流水般的人群冲散,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宋也川没有犹豫,丢了手上的东西,拉住温昭明的手向人群外跑去。 那几人对温昭明并不感兴趣,举起白刃向宋也川刺去。
第81章 一时间, 马嘶声、人群声交杂于一起,两侧重楼明灯,煌煌灯火, 却又似处处藏着玄机。 宋也川躲开一击,见刀剑都是向他身上刺来的,便猛地抬起手,想将温昭明推开, 可那几人却在此时一拥而上,将温昭明团团围住。 温昭明性情冷静, 为首一人举起匕首时,她向右避开, 刀刃擦着她的脖颈,没入她肩头。 “昭昭!”温昭明只觉得胸前微冷,尚来不及感受到痛, 就听到宋也川微颤的呼声。 她踅身看向宋也川的方向,只能看见他泛红的双眸, 还没来得及张口, 便失去了意识。 * 公主府里灯火通明。 那日随温昭明出府的侍卫们每人都领了五十杖, 现下仍跪在门口。 温昭明仰面躺在架子床上, 医者们来来往往, 侍女们将一盆又一盆带血的水端了出去。 秋绥和冬禧两个婢子哭得难以自持。 宋也川静静地站在架子床旁,一言未发。 温昭明垂着眼睛好似在沉睡,只是脸色惨白如纸,胸口的起伏也很微弱。 梅寒将伤药涂在温昭明右肩的伤口处, 血流如注立刻将药粉冲开。 他拿着纱布去堵她的伤处, 鲜血很快便将纱布浸透。 “伤得很重。”梅寒低声说,“脏器必然有损, 至于损了多少还未可知。出了这么多的血,只怕凶多吉少。” 宋也川沉默地听着,梅寒继续说:“现在血止不住,我马上施针,若能暂缓出血的速度也许还有活路。” “拜托了。”宋也川终于嘶哑着嗓子说出这样一句话。 梅寒为温昭明施了一套针,肩上的伤口仍旧血流如注,只是比方才看上去和缓了些。 形式仍旧不乐观。 “再这般下去,只怕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梅寒将纱布裹在温昭明的肩头,“这三五日都很是紧要,若这几日有好转便有希望了。” 他佝偻着身子,一套针行下来也伤了他的元气:“老朽去看药。” 房间里只余下了宋也川一人,他走到温昭明的床边,轻轻摸了摸她的手。 很冷,像冰块一样。 记忆里这个柔软明亮的女子,从没有过这样冷的手。 看着她昏睡苍白的脸,宋也川低声说:“昭昭,今天是我的生辰。” 建业七年的今天,他失去了父母。 武定元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温昭明命悬一线。 锦支窗外,秋绥拉着冬禧的手:“你说,何素说得是不是真的?” 她眼睛红肿着:“是不是宋先生……” “秋绥。”冬禧吸了吸鼻子,“别乱说。” “可若不然,殿下待他这样好,为何宋先生丝毫不见难过?” 冬禧拉着她走到廊下:“不要想这么多,当务之急是让殿下早点醒过来。若真是宋先生所为,自有陛下来诛他。” 自那一日起,宋也川半步不曾踏出过温昭明的房间。 喂水换药,事事躬亲。 到了第三日,都察院的张淮序走进了院子里,隔着一帘屏风,他见到了宋也川。 宋也川数日未曾濯沐,只换掉了身上的血衣。 他比张淮序想象得还要平静,张淮序一瞬间还在心中腹诽,难怪有人怀疑长公主遇刺是宋也川所为,他此刻冷静得异于常人。 走至桌边,宋也川递给他一叠纸,眸色沉沉:“这事都察院几件未了的事情,你拿回去和副都御史一同商议,卷宗放在哪里我也一一标注好了。另外,刑部中关着的几个人还没有审讯,应该在中旬时与大理寺同审,待到那时你去便是。翰林院送来的卷宗,还有三个人没有定罪,这三个人都和江尘述有旧,你听审时不要被蒙蔽。另外,江尘述的卷宗我已经整理完了,就在我直房的桌上。”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张淮序怕自己记不住,连忙找笔墨来抄写。 待他写完时,看到宋也川桌上放着一张素白的官纸,上头写了两行字。 风辛秋起,花香春作,唯有朱华,时鸣白鹤。 风摇草色,月照松光。春秋非我,晓夜何长。 他有些怔忪:“宋大人这是……” 宋也川的目光轻轻落在了这张纸上:“这是我写给她的墓志。”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这件事一并交代给你吧。不然我怕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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