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说,唐朝朝似乎就明白些什么了。 沐丘辞官做了乞丐,为的便是不被朝中那些人找到,不论是想杀他的,或者是想让他回朝的。然他的性格却不容许他对百姓受难坐视不理,这个圈套,是慕饮秋甘愿入的。 只不过他原本并不认为自己见了常韦然一面,便能被忽悠回长安,坐在那个只要存在一日,便会令他蒙着阴影一日的将军座位上。 唐朝朝想,若是换作现在的慕饮秋,恐怕常韦然的计划就不奏效了吧。 程铁此后再没有说话,他所知道的也就仅仅这些。或许上天没有让他死,也没有让这个倒霉的小美女死,就是为了有今日这样的相遇,虽然彼此带着仇恨,却有了不得不坐在一起说话的理由。 程铁不会因此忏悔自己曾经对唐朝朝所作的一切;唐朝朝自然也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提点而选择放下。事情可以了解,仇恨永远放不下。 这日之后,慕饮秋便拖家带口的离开了望都,去了定州的州府。 他悄悄的去的,却声势浩大地闯入了府衙。 “将军,您就饶了小的吧,这卷宗乃是机密,非陛下同意,就是知府大人也不能看的啊!”掌管卷宗的官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慕饮秋脚下,他已过知天命之年,从没想过自己这后半辈子还会有如此羞耻的一日。 但是眼前这位他不敢惹,长安龙椅上那位他更不敢惹,他们这些做小官的,成日拿不到多少俸禄便罢了,还要成日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拦着这个拦着那个。 昨日他们这还来了一个年轻的京官,虽然官职不大,却是带着长安侍郎那等大官的命令来的,一来便要闯他这藏宗阁,好在那个年轻人心比较软,没有太逼着他。 本以为昨日之事过了就过了,这今日却又跑来一个,还是一来便要闯阁,还一张口就是国之机密的卷宗。然而眼前这位可不似那年轻京官那般心思柔软,更是不好对付。 人的一生,怎得这般命苦? 慕饮秋这动静,很快就把定州知府引了过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官员。 与那还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小官相比,知府就显得镇定很多,他推手作揖,面上带笑:“竟不知慕将军远到至此,可为何要强闯我这卷宗楼阁?” 知府的官职要比慕饮秋这个闲散将军打上很多,但面对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的人,应对起来也是有些头疼的。 慕饮秋看了一眼身下那个还在抽噎的官员,冷声道:“既然大人不愿意,慕某不看便是了。”扔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开。 “这什么人啊,真是的。”知府摇摇头,故作轻松姿态。 温信将地上的老官员搀扶起来,皱着眉头问知府:“慕将军这是何意?” 知府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仍是摇头:“这位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啊?” “他为何突然来定州,福州事毕,不应当回长安复命吗?”温信继续问道。 知府回答道:“应当是为了慕老大人的事情吧。” “那件事,不是早就找到真凶,为何还要为此而来?”温信不解。 “孩子,老夫想提醒你一句,莫叫人利用了你的真心。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你变了,想一想,你当初为什么要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知府语重心长地说罢,便离开了藏宗阁。 温信一人站在阁中,手边还搀扶着受了惊的老官员,不解知府为何忽然说这些。 “哥哥!”惊喜地声音打断了温信的思索,他转过头,看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那个与他妹妹差不多大的男人他不认得,但是站在那男人身边的女娃娃,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将老官员扶到座位上坐下,走出去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 阿喜抱拳:“总听温柔说起你,果然是一表人才。” 温信回礼,轻轻拍着扑入怀中的温柔,腼腆轻笑:“都是她胡说的,我只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兄长。” “怎么会呢?能在京城做官,可一点都不普通。”或许是爱屋及乌,阿喜对于温信有种一见如故之感,他们兄妹重逢,他自己心里也是欢喜的很。 于是温信被两个小孩子气的家伙拉着去了他们住的客栈,点了一桌子好吃的,直到慕饮秋落座,气氛忽然变得紧张。 温信不知道他们身后的大人就是今日来定州强闯藏宗阁的慕饮秋,他一见到,便急忙站了起来,桌上的酒杯被他的动作带倒,撒了他一身。 温信丝毫不去理会这小插曲,颤颤巍巍地作揖:“下官温信见过将军。” 唐朝朝惊讶地看了慕饮秋一眼,问道:“你这是做了什么,把人家吓成这样?” 慕饮秋摇摇头:“只是上午在藏宗阁见了一面。” 他抬起头,正色道:“你就是温柔的兄长?” “正是。” 慕饮秋:“你先坐下,别那么紧张,我吃不了你。” 唐朝朝原本在偷笑,随后就被慕饮秋的表现无语到了。 他说着让别人别紧张,却似审问犯人一般,一句令人放松的话语都没有。 “常韦然派你来的?” 温信不敢说谎,低头称“是”。 慕饮秋接着问:“他派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温信身后汗津津,如实回答道:“侍郎大人命下官来定州找知府大人取一宗卷宗。” “什么卷宗?” “定州近些年的粮食收支账簿。” 慕饮秋拿起筷子,淡淡说道:“吃饭吧。” 一旁的唐朝朝人都傻了,她是第一次看见慕饮秋这么严肃的样子,以前与他在一起时,未曾有机会见到什么人,如今一看,才知道外界对他的传言还是有所保守了。 这样寥寥数句便仿佛被用了刑罚一般的感觉,实在很难给人一个好印象。若是他对她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的话,还不等慕饮秋自己发病将她杀了,她就得先疯掉了。 慕饮秋在定州府也没有待太久,具体做了什么唐朝朝也不清楚。 只知道他这些日子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为了避免他再发病,唐朝朝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那句话说错了,再让他崩溃发狂。 一日清晨,唐朝朝从房间里出来,从楼上眺望下去,慕饮秋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吃着早餐,身边还坐着一个身材壮硕的陌生男子。 男子穿得不算规矩,衣服看着已经用了几年,破破烂烂的完全没办法挡风。他有说有笑地与慕饮秋吃着东西,慕饮秋看着也是十分快活,那种灿烂的笑容,唐朝朝发誓她从来没有在慕饮秋脸上看见过。 ----
第37章 雪线似利刃一般,时刻不停歇的从万丈高空俯冲而下,擦过将士们粗糙的面庞。冰天雪地之中,偏偏生出灼烧一般的痛感。 这痛楚转瞬即逝,又络绎不绝,不会划出血淋淋的伤口,也不会划破人的皮肤,却无法忽视,始终消磨着这英勇之师的意志。 “援兵什么时候才能来?” 一个小战士瘫倒在雪地里,身下是与他身穿同一战甲的人,与小战士不同的是,这个人已经死了。 这一波的漠人大军被他们打退,下一波却不知何时就会再来。可小战士已经拿不动武器,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战士身旁,是一个骨瘦如柴,须发尽白的老兵。老兵还能坐着,一只腿上插着一根箭矢,却没有人能给他医治。 老兵抓起一把白雪,点缀着似乎像是红浆果酱一般的红色,融化在他口中,却吃不出那令人不适的血腥味道。 他口中本就充斥着血气,这口染红的雪水,甚至将他口中的腥气冲淡了几分。 老兵满足地咂了咂嘴,声音沙哑,几个字是挤着说出来的,模糊不清。 但小战士还是听懂了,他说:“不会有援兵了。” 小战士看着天,风雪没有停下来的样子,第一波死去的人,尸体已经被掩埋大半。 “我们会死吗?”没有害怕,只是孩子单纯的提问,他在求一个答案。 老兵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地面便轰隆隆颤栗起来,一个还有力气的年轻士兵惊恐地高声大喊:“敌军来了!” 小战士伸出手,想要拿起落在身旁的那柄剑,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已经罢工不干了。 他们没有将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慕家军的威名此后定会传遍整个大程——如果那时大程还存在的话。 又是一声呼喝:“不是敌军!是援军!援军来啦!” 小战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天迎接满天冰雪,举起了他的那把已经断掉的剑。铮铮铁骨如钢刃,马踏大漠冬雪残。 那日,漠人失去了主心骨,被大程援军打得节节败退,最终缩回漠国,成就了慕将军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的伟大功绩。 那日,才有番号的慕家军打出了大好儿郎的不屈英魂,彻底让慕这一字,在大程军伍之中有了赫赫威名。 那日,三万慕家军,将帅被俘,仅剩五百人活着回到家乡,吃上了他们期盼已久的裹腹之食。 却无人为他们死去的战友讨回公道。 这是慕饮秋在定州府时讲给她听的,在遇到那个让他开怀大笑的战友之后,他看到了站在二楼,凭栏观望的唐朝朝。便将自己的过去都告诉了他。 慕饮秋身上背着慕家军两万五千条不止的人命,依旧不要脸的活在这世上。享受着这原本无需存在的荣光,却找不到一处能够对他们的牺牲有所交代的地方。 如今,他们已经回长安许久了。 积雪消散,回归于可见或不可见的天地之间。长安的街道上遍地都是好看的花。有的叫的出名字,有的则只能被称作野花,却不妨碍它们都有独特的美丽之处。 这番美景,府中那小两口还算喜欢。她这位当家的妇人却无心欣赏。 算算日子,他们回来这长安也已经有小两月之久。 长安城的日子一切如常,慕饮秋还是那个经常逛花楼,吃山珍海味的奢靡将军,但这一次他办好了福州匪患一事,不论是朝中还是市井,对他的批评声都少了许多。 可令唐朝朝觉得疑惑的,是这陛下对慕饮秋的封赏。按理说慕饮秋这一次办成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为剿匪征战出了不少力气,加官进爵应当是板上钉钉之事。皇帝却只赏了将军府黄金百两,着实是有些抠门了。 但这对慕饮秋来说却是个还不错的奖赏,若是加官进爵,反倒让他心里不舒坦。这个人,压根就不想升官,更不想给朝廷干活。 他接下福州的事情,是因为他要铲除妄想吞没他国家版图的宵小国度,是为了……谋反。 这事成了唐朝朝郁结于心的魔障,尽管她不能就这般断定慕饮秋就是那要谋反之人。毕竟当日在那酒肆旁,那谨予承说的那番话,显然是故意讲给她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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