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该做的不该说的,她一样不落,可现在竟又整个人缩回了壳里,开始“懂分寸”了。虽然这也是他预先想要的结果,可是…… 霍奚舟走至姜峤身后,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无名火从哪儿来,所以即便此刻叫住了姜峤,他仍是一时无话。 姜峤背对着霍奚舟,站得都有些麻了,却半晌没听到霍奚舟的下一句。她刚想转过身来,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阴魂不散、每每在噩梦里重温的轻笑。 “武安侯,好久不见。” 分明是和煦如春风般的嗓音,落在姜峤耳里却是阴冷森寒、勾魂夺命……硬生生让她毛骨悚然,在烈日伏夏出了一身冷汗。 姜峤腿一软,差点就要跌坐在地,好在被下意识出手的霍奚舟扶住。 霍奚舟扶着姜峤的臂弯,只当她是不小心崴了脚,并未多想,循声朝来人望去。 当着霍奚舟的面,姜峤强忍着拎起裙摆逃跑的冲动,只能硬着头皮杵在原地,却忍不住又往霍奚舟身边缩了缩,想要借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石径那头,霍松满脸为难地引着一架步辇朝这边行来。四个抬着步辇的下人皆穿着睚眦纹衣衫,神色麻木,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步辇上,钟离慕楚头戴帷帽、白衣飘飘,整个人卧靠在椅背上,面容被帽檐下垂落的轻纱遮挡,分明是病弱无力的姿势,被他做出来却带着些惬意。 霍奚舟微微拧眉,冷冷地扫了霍松一眼。霍松欲言又止,无能为力地朝霍奚舟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拦不住携礼而来的钟离慕楚。 “鄙人不请自来,为侯爷备了一份薄礼,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钟离慕楚轻咳了几声,嗓音略显无力。 霍松立刻捧着钟离慕楚的礼单快步走了过来,交予霍奚舟,“侯爷,这是钟离公子的礼单。” 霍奚舟松开姜峤的胳膊,却察觉她仍然有些摇摇晃晃,低斥了一声,“站好。” 分明是冷漠的两个字,却莫名带着几分纵容和娇惯,然而此刻的姜峤是浑然不觉的。 她手指微微打着颤,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背影无比僵直,脑子里甚至已经闪过钟离慕楚将她带走后,会让她如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画面。 霍奚舟打开钟离慕楚送来的礼单,竟是一份混入晋陵军中的北燕细作名录。 早就听说钟离氏虽被屠族,但暗线仍遍布南靖,如今已尽数掌握在钟离慕楚手中。从这份名录上看,此言不虚。 霍奚舟面色微凝,终于合上礼单,薄唇轻启,“来者是客。” 他与钟离慕楚本就没有龃龉,何况从前定州军的主帅钟离延是钟离慕楚的四兄,与他们霍氏也有几分交情。可惜当年钟离氏被姜峤屠族,豫州节度使韦琰奉旨杀害了钟离延,控制定州军,毁了两军联合伏击胡人的计划,这才有了前锋营三千将士全军覆没的上谷一役…… 这次霍奚舟之所以没有给钟离氏递帖子,一是以为钟离慕楚的病况不佳,根本来不了侯府,二是因为越旸与钟离慕楚不睦已久,最好避免在同一筵席上碰面。 可既然钟离慕楚人已经到了,又给他送了这份大礼,怎好再将人赶出去? “来者是客”四个字一出,霍松立刻明白了霍奚舟的意思。他舒了口气,疾步走向步辇,便要引着钟离慕楚往男宾那儿去,“钟离公子,这边请。” 步辇朝另一边行去,钟离慕楚的视线扫过霍奚舟,在他身边的女子背影上停顿了一瞬。 哪怕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哪怕是背对着钟离慕楚,姜峤仍是能察觉到那道淬着毒液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一时间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步辇远去,被那道视线盯着的感觉彻底消失,姜峤脑子里的弦才骤然一松,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如今算卦,当真是算得越来越不准了…… 霍奚舟察觉到什么,侧眸看过来,就看见姜峤满头大汗,却咬着唇,似乎还在打颤。 霍奚舟嗓音沉沉,“怎么了?” 姜峤连连摇头。恰好霍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来寻她,她提起裙摆,匆匆转身跑了过去。 霍奚舟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眉心拧得更紧。 *** 钟离慕楚头戴帷帽、乘着坐辇进来时,荷塘两边的宾客反映各异。 男宾们瞬间噤声,纷纷看向早已坐在上位的越旸。越旸本还在执着茶盏淡笑,听到侯府下人通报时,笑容瞬间僵住,脸色也变得青白。 越旸与钟离慕楚不合,建邺城人尽皆知。 一直以来,四大世家互相扶持也争斗不休,总会将同辈的年轻子弟放在一起比较。而钟离慕楚便是他们这一辈的代表人物,品行高洁,出尘脱俗,从来只着白衣,被建邺贵女们誉为谪仙般的人物。 越旸与钟离慕楚偏偏是同一挂,长相阴柔、气质温润,也喜好穿一身白衣。然而越旸却事事被钟离慕楚压一头,简直被衬得像一个赝品。 所以早年,越旸还未娶姜晚声时,性格其实是软弱自卑的,心里更是嫉恨极了钟离慕楚。 可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钟离氏被灭族,只余钟离慕楚一人,越氏却因越旸盛极一时。 如今倒好,武安侯府这出芙蓉宴,竟是让他们二人齐聚一堂,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听说了吗,钟离公子来了!” “怎么可能,钟离公子不是重病在床吗?” “让我看看!” 与男宾那里的诡异氛围截然不同,荷塘边的女眷们听到钟离慕楚赴宴的消息,纷纷激动起来。 一个个连花都不赏了,而是往廊桥那边拥了过去,想趁机赏赏男色,于是便瞧见了钟离慕楚面遮帷纱、病弱惫懒的风姿。 姜峤惨白着脸从众人身后经过,回到水榭中。 霍老夫人见她状态不对,关心了几句,随后便有下人来通报宾客已到齐。 霍老夫人颔首,吩咐道,“开宴。”
第21章 险境 侯府下人们将仍在荷塘边逗留的客人们请至桌案边,满塘荷叶随风曳动,建邺城期待已久的芙蓉宴正式开宴。 眉间点着莲花妆的婢女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带来阵阵荷香。 钟离慕楚的目光落在婢女那枚莲花花钿上,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精心分成小份的菜肴被端上桌,并非什么珍稀名贵的食材,却胜在新奇雅致,每道都是用新鲜采摘的荷叶荷花炮制而成。 有的花瓣被切碎揉入晶莹剔透的凉粉;有的花瓣被裹着面小火慢炸,摆盘成了金黄色的荷花酥;有的莲叶熬制出了莲叶羹;有的莲叶被制成了清雅有趣的容器和装饰,或盛着羹汤,或点缀在菜肴边。 而最令众人眼前一亮的,是碧筒饮。即为刺破莲叶叶心,连通叶茎的荷盏。将酒倒入这样的荷盏中,莲茎卷成象鼻状,便可吸饮尾端。 数百年前,有位雅士创造了这种碧筒饮,以“酒吸荷叶绿”的滋味消暑,风靡一时。此后,更有能工巧匠用各种金银材质仿制出了碧筒杯,但像这般复古、回归质朴的真荷盏却少见了。 钟离慕楚虽不能饮酒,但仍对碧筒饮起了几分兴致,抬手一挥,身侧伺候的人便将荷盏端至他面前。 “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冰。*” 隔着帷纱,钟离慕楚勾了勾唇,悠悠地念了一句。 甚至还未等他的话音落地,越旸便立刻沉声接口,“水花风动画船香,碧筒行酒从容醉*。侯爷,你这出芙蓉宴,还真是雅趣至极啊。” 钟离慕楚掀起眼皮,瞥了越旸一眼,唇角的笑意更深,却带着些嘲讽。 越旸与他较劲不是一日两日了,还每每模仿他的做派,与他心心念念的亡妻一样,愚蠢至极,令人多看一眼都十分憎恶。 钟离慕楚拈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若是阿峤还在身边,他又何至于为了解闷,来侯府瞧这些腌臜面孔。 “听说这出芙蓉宴是由侯爷身边的宠婢操持而成,这婢子倒是有趣。” 越旸晃着手里的碧筒饮,笑着看向霍奚舟。 霍奚舟坐在主位,视线也落在面前的荷盏上,不知在想什么,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另一边,女眷们纷纷夸赞起芙蓉宴的清雅意趣,霍老夫人也根本没想着抢功,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夸起了姜峤。 姜峤听得耳根有些发热,头疼地给霍老夫人布菜,希望她能多吃菜,少说话。可霍老夫人却仍自顾自地说着,偏偏以聂氏为首的夫人们也都应和着她。 姜峤瞬间成了宴席上的焦点,被夫人贵女们频频打量,而其中最常望过来的便是聂瑛,其次便是聂欢。 姜峤很清楚聂瑛为何盯着自己,但至于聂欢……姜峤隐隐察觉到聂欢目光中的敌意,却有些不解。 方才她离开水榭去与云垂野接头,怎么会招惹上这位? 思忖间,霍老夫人已经炫耀起姜峤的茶艺,席上却登时没人敢应声了。 聂欢扯了扯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建邺城里,贵女们时常会聚在一起斗茶,而聂欢便是这种聚会的“常胜将军”。在茶艺上,她若称第二,建邺城便没有贵女敢称第一。 霍老夫人刚回建邺,又对世家交际不甚了解,此刻当着聂欢的面夸赞婢女的茶艺,这不就是班门弄斧吗? 聂夫人察觉到席上的氛围僵住,倒不是很在意,随口应道,“欢娘的茶艺也不错,今日大家兴致正好,不如让她献个丑,与云皎姑娘来场斗茶。依我看,倒是比投壶和行酒令有意思。” 姜峤微微蹙眉,刚想上前阻拦霍老夫人,却已经来不及。霍老夫人连声应下,转头让姜峤下去去准备茶具,宴后便呈上来。 聂欢脸色登时变了,勉强才挤出一丝笑容。 姜峤无奈,只能离开水榭,亲自去挑选茶具,却不想领着几个婢女端着茶具回来时,竟意外听得园中山石后,正有女子在忿忿不平地抱怨。 “我是聂氏嫡女!母亲竟叫我与一个婢子斗茶?!” “她是什么卑贱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她如何能与我平起平坐?!” “若叫人传出去,岂不是整个建邺城都要笑话我?” 姜峤步子一顿,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朝身后的婢女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行离开。 没想到与她斗茶,竟能叫这位聂氏女郎恼火至此……那待会她便更要放点水,输惨一些了,若是胜了,这位自视甚高的聂氏嫡女怕不是要当场跳进荷塘做水鬼? 姜峤暗自下定了决心,刚要快步走开,却听得聂瑛劝慰妹妹的声音传来。 “那位姑娘瞧着便十分不俗,又将芙蓉宴操持成这样,可见与普通婢子不同。妹妹还是莫要不平了。” 聂欢冷笑一声,口吻略显刻薄,“在姐姐眼里,自然什么人都是不俗。光是那婢子的容貌,便让姐姐羡慕极了吧,不然也不会一直盯着她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4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