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暗眸里翻卷的情绪才逐渐消退。 霍奚舟五指一松,手掌里攥着的纤细腕子便骤然坠落了下去,玉白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一道刺眼的红痕。 失去手腕上的钳制后,姜峤连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上了院墙。 “你当年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哪件是迫不得已,哪件是心甘情愿,我迟早会查清楚。” 霍奚舟神色晦暗地看着她,“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你死。但姜峤你记好了,若你敢逃,我定会杀了你。” 姜峤靠着院墙站定,目送霍奚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漠然。 她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 翌日。 正值晌午,日光从头顶上照下来,虽是冬日,没什么温度却也刺眼。 驿站外牵来了段秦的几匹快马,只是比来时多了一匹。段涉率着使臣从驿站走出来,楚邕等人特意来为他们送行。 “诸位见谅,侯爷今日还有别的公务要忙,所以来不了。” 楚邕说道。 段涉瞥了一眼身侧气压极低的云垂野,淡淡道,“无妨。” 楚邕也顺着段涉的目光看向云垂野,不太放心地拱了拱手,意有所指道,“既已认祖归宗,郎君也该忘却前尘朝前看……” 简单来说,就是别再盯着他们侯爷的女人不放了。 云垂野冷冷地扫了楚邕一眼,却只字不言,径直牵过缰绳,翻身上马。 见他动作,段涉领着其他使臣也纷纷上马。 段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朝楚邕说道,“告辞。” 马鞭一扬,众人便策马朝江州城外疾驰而去。楚邕目送他们离开,略微松了口气。 马蹄接二连三地从江州主干道上疾踏而过,然而行到路口时,为首的两匹马却忽地调转了方向,迅速消失在了宽道右侧的岔路,与身后的队伍分道扬镳。 段涉与云垂野骑着马从小路七弯八绕,终于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窄巷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窄巷中,一辆简朴狭小的马车已经停靠在了墙边,车夫从上面跳了下来,恭敬地行礼,“主上,少主。” “此处与将军府的外院一墙之隔,无人把守,是接应的最佳地点。” 段涉看向云垂野,眯了眯眸子,“只是将军府内守卫森严,你当真觉得她一个女子,能摆脱守卫逃到这里来?” 云垂野面无波澜,“她回信说可以,我便信她。” 段涉颔首,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半雪堂。 守在院外的侍卫刚刚交接完毕,难得开口闲聊了几句,“今日情况特殊,要格外打起精神,将人看牢了。” 一人朝紧闭的院门内看了一眼,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侯爷一时心软,将咱们从房门口撤到了院外,可这样不是更难看管了么?这几日总能听见她在院中走动,却不知她具体做了些什么,我总是不太放心。” “侯爷的决定你也敢多嘴?” 另一人低斥了一声,“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两人正说着,远远瞧见笙娘提着食盒走来,便立刻噤了声,又板着脸站回原位,替她将院门推开。 笙娘低眉敛目,虽然看着与平常无异,可脚下的步伐却略微慌乱,令一侍卫看出了端倪。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笙娘已经快步走进了半雪堂,将院门紧紧阖上。 那侍卫狐疑地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对面的侍卫问了一句。 他皱了皱眉,不安地,“总感觉眼皮一直在跳……” 话音刚落,院内便猝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两人脸色骤变,连忙转身闯进了半雪堂。 笙娘僵立在廊下,食盒砸落,一地狼藉。听到身后侍卫闯进来的动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转身,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娘子,娘子不见了!” 侍卫们眉眼一凛,立刻提着兵器飞奔到了门口,朝屋内看去。 屋内一片杂乱,却空无一人,炭盆里的火也不知是何时熄的,一丝暖意也没有,冰凉得像是不曾住过人似的。 两人正要进去仔细查探一番,便听得笙娘在外又嚷了起来,“她是不是,是不是从哪里翻墙逃出去了?!” 两人动作一顿,迅速从屋内退了出来,顺着笙娘手指的方向朝院墙右角看去。墙外的树枝断裂好几根落在院里,前面上还浅浅地印着一串脚印。 “快,你去通报侯爷!我带人去追!” 两人转头朝半雪堂外跑去,一个奔向主院,一个则召集了院墙四周的所有侍卫,命他们沿着姜峤逃出去的方向追查。 “可我们一直守在这里,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距离院墙右角最近的侍卫忍不住提出异议,“她怎么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翻墙逃出来?” 为首的侍卫顿了顿,忍不住皱眉,再次转头看向半雪堂。 “快看那里!” 有人惊呼了一声。 众人纷纷转头,竟见不远处,也正是他们怀疑姜峤逃出去的方向,竟是腾起了一股浓烟,紧接着便现出零星的火光。 “看来她不仅逃出去了,还想纵火!” 侍卫首领脸色难看地下令道,“还不去追?!” 这下,就连院墙右角的侍卫也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是何时出了纰漏,只能讪讪地跟着大部队朝起火的地方赶了过去…… 顷刻间,半雪堂内再次恢复沉寂。 笙娘看着侍卫们远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猛地转身又进了屋子,“娘子,他们都走了。” 下一刻,姜峤从杂乱堆砌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笙娘寻来的一套男装。 她一边跨过满地狼藉,一边用手拢起散落在身后的青丝。紧接着,头一偏,直接咬开手腕上缠裹的缎带,扯了下来充当发带,干净利落地将长发高高束起。 假扮了十数年的男儿郎,有些动作和习性已经深入骨髓,甚至不需刻意回忆,便能在行为举止间透出来。 笙娘怔怔地望着姜峤走近,有那么一刻竟当真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俊俏儿郎,而非女娘。 “多谢。” 与笙娘擦肩而过,姜峤低声道了一句谢。 将军府,书房。 霍奚舟端坐在书案后,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口洒进来,投在他挺拔的腰背上,却令他的面容隐在一片光晕中,看不清神色。 他手里执着仵作验尸后呈上来的书信。因江州仵作什么都未曾验查出,他特意命人将阿满的尸身送到了洛阳,让一位名遍南靖的仵作勘验,今日才得到回信—— 信上说,阿满的尸身的确有异,似是被人下了什么蛊,但这蛊虫具体有何作用,却是不得而知。 霍奚舟的眸中暗潮涌动。 “侯爷!” 彦翎人还未进来,声音却已着急地传了进来。 霍奚舟抬眸。 彦翎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说道,“半,半雪堂出事了!” 霍奚舟攥着书信的五指猝然收拢,指节露出青白之色,可他却并未立刻起身,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半晌才掀起唇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将军府外,窄巷。 马蹄在墙角下躁动不安地踢踏着,云垂野和段涉已经下了马,站在马车边等着。 云垂野抬着头,目光紧紧盯着墙那边的将军府,颀长挺拔的身躯紧绷得犹如弓弦一般。 段涉侧眸看过来,神色有些复杂,“这女娘对你便这般重要?” 云垂野抿唇不答,甚至未曾看段涉一眼。 “景明。” 段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沉沉地唤了一声,“你须知道,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江湖浪子,而是段秦的皇子,未来还会是太子,是国主。一个女娘在你心中,不应当排在首位。” 闻言,云垂野终于转头看了过来,尽管他极力隐忍,但面上仍是掠过一丝讥嘲,“国主这种恶心的差事,我是绝不会做的。另外,我叫云垂野,不叫段景明。” 段涉神色微变,沉吟片刻,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院墙内,忽然远远地传来喧嚷声。 两人不约而同朝声源处看去,也一眼看见了那半空中腾起的火光和缭绕的烟雾。 这定然是姜峤为自己筹谋到的机会! 云垂野神色一松,死水幽潭般的眼眸里涌现出不易察觉的喜色。 突然间,那喜色滞住,瞳孔也倏然一缩。 云垂野难以置信地转头,眼睁睁看着段涉的手从他颈间抽走了一根银针。 下一刻,他的气力、意志好似也随之被抽离了身体,整个人如山石崩塌似的倒了下去,被一旁的车夫牢牢接住。 段涉将那沾了迷药的银针随手丢弃,神色冷峻,“原来你被当做钟离氏的死士培养了那么些年,难怪戒备心如此重,竟叫孤在此刻才寻到一丝可趁之机……” 段涉看向车夫,“带他上车。” “是。” 车夫将昏迷的云垂野送进原本为姜峤准备的马车,才回到车驾前坐下,又朝院墙那侧的将军府看了一眼,“主上,我们真的不管那位女娘了吗?少主醒来,若心生怨恨……” 段涉骑上马,扯了扯缰绳调转方向,“你可知那女娘是何人?” 车夫哑然,摇头。 段涉眯了眯眸子,“那是不能招惹的祸端!若非霍奚舟后来将她的身份告知于孤,孤贸然带走她,必会挑起两国纷争,连累整个段秦。” 车夫露出震慑之色,不再多问。 与此同时,窄巷那头忽然来了几个乔装成小厮的将士,也牵着一辆马车,朝这边缓缓行来。 见到段涉,几人也并不惊讶,只是在原地停下,拱手行礼。 段涉也朝他们点了点头,开口吩咐车夫,“走吧。” 院墙外,段涉策马离去,载着云垂野的马车紧随其后。而他们原先停留的地点,很快被后来的那辆马车所占据…… 将军府里的火势在未失控前便很快被扑灭,彦翎从那湿漉漉的草丛中拾起一烧焦了的火折子,呈给霍奚舟过目。 “这把火的源头应当就是它。” 一护卫匆匆走到霍奚舟面前,“侯爷,人已捉住了。” 霍奚舟神色漠然,拂袖转身。 窄巷内,那辆在院墙下诱使人自投罗网的马车已被穿着玄纹轻甲的将士团团围住。 朔风阵阵,霍奚舟一袭黑袍,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意与杀气,从将士们分散的列阵中走出来。 他走到马车近前,随手从身侧的将士腰间抽出了一柄长剑,面色阴鸷地转动手腕,将锋利的剑刃指向掩合的车帘,眼里寒光闪烁。 “姜峤,你是自己下车,还是要我亲自请你?” 窄巷内陷入一片死寂,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剑刃破空发出的铮铮剑吟,便只能听见马车内略显急促和紊乱的吐息声,且那声音一听就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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