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太生疏,回程各自乘坐一辆马车,菁娘陪着施绵坐在车厢中,猜测道:“依我看,多半是老爷子想起小姐你的岁数了,这岁数再不说亲,回头老爷子该被人戳脊梁骨了,这才把小姐你喊回去。” 事实就如菁娘所猜,施长林会顺从,也是特意想赶在严梦舟回来前去接施绵的。 他不敢见施绵是真,不想她吃亏也是真的。施绵与严梦舟是已成亲,但没有正经昭告天下,他把人带回家,是等着严梦舟再次上门求娶。他若不来,那便当两年前的婚事不存在。 施长林与女儿连陌生人都不如,所思所想全在心中,施绵无从得知。她听着菁娘描述的施家其余几人,尽量将记忆深处的人影一一唤起。 . 施绵回家的第七日,日暮迟迟,蝉鸣喧嚣,吵得人心烦意燥。 状元镇上,商铺里的小二恹恹地等着客人上门,忽见外面疾风狂卷,吹得树枝与酒铺前的旗帜猎猎作响,街头卖小玩意的摊子上的红绸几乎被掀飞,摊贩连扑带压才能按住。 “要下雨了,快回家去!” 有人吆喝了一声,妇人忙牵着孩童匆匆往家中赶,摊贩手忙脚乱收拾摊子。 噼啪几声响,滂沱大雨从天而降,雨点如珍珠,一下下用力击打在屋檐与地面。 行人慌乱,唯有昏昏欲睡的小二来了精神,站在屋檐下,手中蒲扇指着四下逃窜的狼狈百姓哈哈大笑。 热闹的街道不出半刻钟就变得空荡荡的,小二没了笑话,叉着腰望着街面上迅速汇集的积水,嫌弃地收脚回铺子。 就在这时,雨幕中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如雷神高扬鼓槌,接连不断地锤击着地面。 小二探头望去,远远看见骏马飞驰,几道黑压压的人影在雨中疾行。 行至近前,小二才看见几人皆身着劲装,头戴斗笠,面容全部遮住,然而光看纵马的英姿,也能看出是何等的神采英拔。 似察觉被人窥探,为首之人猛然勒马,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几乎仅靠后蹄站立起来,马背上的人因此后仰,斗笠抬起,露出抿着的唇与高挺的鼻梁,接着是一双泛着寒芒的漆黑眼眸,冷冷地朝商铺中射来。 小二心中一寒,差点被那眼神射杀,知道惹不起,赶紧缩起脖子躲回了屋中。 暴雨倾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紧跟着停下的几人中,有一人掀了掀斗笠,道:“王爷,那就是镇子上爱耍贱的小二,并非歹人。” 严梦舟点了头,对其余人道:“你们几人随平柏去,陈二与我走,明日卯时于镇外汇合” “是!”几人齐声应道,随后于前方路口兵分两路。 骏马若离弦箭矢,穿透密集雨幕,直冲向小叠池。 小叠池里十三刚从山中回来,身上满是泥土。现在小叠池只剩下他与东林大夫二人,他索性脱了外衫站在大雨中冲洗起来,被拴在檐下的黄狗见状挣脱绳索,也冲进雨里撒起欢儿。 看着黄狗身上溅起的泥点,十三指着它道:“再这么邋遢下去,我真就把你送人,再养别的狗去!” 黄狗听不懂人话,甩着尾巴在地上打起滚儿,十三气得直咬牙想去重新找绳子栓住它,就在此时,黄狗突地站起,双耳竖着,警惕地盯着院门外。 十三看出异样,从扔在檐下的衣裳中掏出一个瓷瓶往院门外走去。 马蹄声逼近,严梦舟翻身下马,把缰绳抛给身后改名为陈二的护卫二狗,而后掀掉斗笠大步跨来。 雨珠打湿了他的额发与脸庞,眼睫上沾着水迹,将那双眼眸衬得如在寒潭中清洗过一般清冽。 十三认出了他,愣在门口,才两年时间,这人怎么变的这样多? 他也就愣了一会儿,等严梦舟走到跟前,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楚湘王吗?不在沧州杀敌,不在宫里享福,来我们这穷酸地方做什么?” 严梦舟道:“少废话,烧水。” 十三两眼一翻,确定他分毫未变,挤兑道:“恢复了身份就是不一样,都开始讲究了,在军营里是不是也得有人专门伺候?” 严梦舟直接推开他进了庭院,十三又喊道:“师父,有贵人大驾光临,快出来跪迎——” 说完被严梦舟抡倒在地。 陈二去烧了水,一番洗漱后,严梦舟换上两年前的干净衣裳去见东林大夫。他离开两年,身量又变了些,旧衣穿着身上不太合身,崩得太紧,举手抬足都被束缚着一般不自在,但胜在干净。 问罢施绵的病情,严梦舟心中放松下来,那株雪莲来之不易,总算没有白费。 站起身郑重与东林大夫道谢,然后他暗自嗅了嗅,确定身上没有异味,说道:“我去看看小九。” 他往门外走去,看见四合的暮色中的狂风骤雨,弯腰去捡地上的纸伞,听见身后东林大夫道:“小九前几日刚回家去,不在竹楼。” 拿起纸伞的手停住,严梦舟站直,身姿宛若风雨中挺立的高大杨树。 十三哈哈大笑:“笑死人了,都两年了,你骨子里的奴性还没洗掉!一回来就上赶着去伺候人!” 严梦舟:“……” 两年没人敢这么与他说话了,十三这熟悉的奚落竟然让他觉得亲切…… 十三看他不动,又说道:“人家祖父是一品司空大人,爹和叔伯都是正四品五品大官,根本不缺你一个下人!就算你是个王爷,想去深宅大院里见她也难喽!你倒是可以带兵强闯……不过你非得去见她做什么?换成是我被接走,你也会这样闯进去见我吗?” 听到最后一句,严梦舟眼角一抽,道:“我与小九成亲了。” “你还当真了啊?”十三撇嘴,“就那跟家家酒一样的成亲……啧!” 东林大夫在一旁听着听着就笑了,道:“这倒是,反正婚书在你手上,你把它毁了,再矢口否认,小九还能上赶着缠着你不成?” 严梦舟不置可否,垂眸想了会儿,再看看外面连绵的雨幕,撑起伞道:“明日得早起,今晚我住竹楼那边。” 他撑伞离去,正好护卫洗漱好进屋,客气地与东林大夫和十三问好,十三撇嘴问:“你家王爷是不是在沧州伤过脑袋?怎么看着病得越来越重了?” 陈二摸不着头脑,东林大夫瞧瞧他二人,默默摇头。 翌日夜色始有退散的征兆,严梦舟就更衣起床了,环顾素雅的房间,除了床幔与屏风换了新的,其余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施绵走了,东西只带走一小部分,其余的全都收了起来。看得出来,她对此处留有念想,但明白自己很难再回来。 将寝屋扫视一遍,严梦舟看向床榻里侧,恍惚看见一个蜷缩着的姑娘。他伸手去触碰,只摸到凉凉的床褥。 半晌,他转身出门,与东林大夫道别后,策马驶离清幽的小叠池。 严梦舟先是入宫面见景明帝,光是沧州军营与蛮夷战事就交代了三日,后应付太子与各路官员等等,加上整治府中下人、安置随行将士,里里外外的琐事全数处置完,已又是五日。 随着他羽翼的丰满,严皇后知晓再难控制他,每次见严梦舟都越发心慌,有种类似山体坍塌,被埋没黑暗中的恐惧始终笼罩在她心头。 这种恐惧在得知严梦舟随手杀了她安插进楚湘王府的人手后,达到了顶点。 卧不安枕地过了几日,严皇后眼下青黑已无法用胭脂遮盖。 这日听着景明帝反复地嘉许严梦舟,她挤出笑道:“皇儿能为陛下分忧了,实在是臣妾的福气。就是这年岁一年比一年大,也该成亲了,你皇兄在你这年纪,孩儿都有了两个……” 话音落,先黑了脸的反而是景明帝。 两年前袁正庭进宫请罪,与他说了严梦舟与施绵的婚事。 假若是施绵与他人的婚事,景明帝才不管什么克亲与否,甚至可以大方赐婚。与严梦舟?这桩婚事景明帝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克亲的事传得邪乎,谁知哪日会不会克到他头上来。 若非严梦舟性子倔强,且这事不知已传入多少人耳中,景明帝早就派人去解决了施绵。 严梦舟回宫半月余,始终未提起此事,他还当严梦舟反悔了,心中乐见其成。现在好了,严皇后提起了关联的事。 严皇后的小心思,在座岂有不知的?无外乎意图通过后宅来约束这个儿子。 “父皇觉得呢?”严梦舟不表态,反来征求景明帝的意见。 景明帝摸不准他是否还惦记着那个克亲女,斟酌后,将矛盾抛到严皇后身上,“你已有功绩在身,是该成家了,若有中意的姑娘,且说与你母后。” “我儿卓荦不群,回京这几日,已引了无数闺中女儿的芳心。只要有看中的,皇儿尽管说。”严皇后笑得和蔼。 严梦舟道:“儿臣确有成亲的想法,只是儿臣挑剔,环肥燕瘦不重要,只想寻个看得顺眼的姑娘做王妃,怕是难找。” “这有何难?”他答应在后宅放人,严皇后就有插手的机会了,欣然道,“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皇儿若是有意,母后就邀众大臣家眷入宫赴宴。京中闺秀多不胜数,总能有合皇儿心意的。” “如此,多谢母后。” “与母后说什么谢。”严皇后嗔怪道,“你愿意成家,母后总算能放下一件心头事了。” 严梦舟淡淡一笑,未再说别的。 几人正在严皇后的凤仪宫中,严梦舟离去后,景明帝久久未动。 他只打量严皇后,却不说话,直把严皇后看得后心发汗,方缓慢道:“两年前,袁正庭进宫来与朕说了一件事……” 有克亲之名的女子,决不能嫁入皇室。 有些事,他是贤明的皇帝不好动手,也不愿让儿子憎恨他,严皇后却正合适,左右严梦舟对她的怨恨已不能更多。 . 施绵被传去见施老夫人,跟着侍女过了一个莲池,穿过两道垂花门,在玉和堂外碰见了周灵桦。 两年前,周灵桦与施茂笙成婚,现今正是施绵的长嫂。 施绵以前就远远看见过她,也听过她的事,回府的半个月,多少能看出周灵桦不讨施家祖父与祖母的喜欢。毕竟出身与施茂笙相比,确实低了很多…… 周灵桦这两年也知晓了这位四小姐的事迹,明明是嫡亲的贵女,却比她还要惨上一些。 两人互相一笑,浅谈几句,相携入内。 施老夫人正笑看八岁的女童与五六岁的男童玩耍,见了二人,翘起的嘴角收平,让他们落座,与施绵道:“中秋那日宫中有宴,你母亲向来不外出,你三婶又与你三叔去了潭州,届时便是老身带着你与灵桦同去。” 施绵道:“孙女多病,未免出丑,还是不去……” “想必你也听说近日声名赫赫的楚湘王了,老身直言了,这宫宴是与楚湘王选妃的。”施老夫人打断施绵推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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