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平蕙哭的也很真心实意。 …… 刚一回到西院,莺儿就在卧房窗前看到了熟悉的黑漆食盒。 打开食盒一看,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饭捂子,揭开来才露出六个孔明碗,一个盛着鲜羊奶,余下五个分别装着肉包子、鸡油卷儿、酪饼、炸鲮鱼球和扣肉。 莺儿吞了口口水,“小姐,又送来了!还热着呢!” 冰绡也吞了口口水,语气坚定道:“羊奶留给小玉喝,别的都扔了!” “哦”,莺儿嘴上应着,心里老大不乐意。 小玉倒是很欢快,小屁股扭得像陀螺,在冰绡怀里冲着食盒使劲哼唧。 冰绡将它放到桌上,它便一头扎进羊奶碗里,咕叽咕叽开始喝。 眼瞅着,小肚子就鼓起来了。 冰绡爱怜地拍了拍它的头,轻叱道:“你这只小狗贼!” 莺儿撇了撇嘴,“小姐,我也想吃!” “不怕被毒死你就吃罢!” “……不怕,毒死总比饿死强!” “……能有点骨气吗?” “没有……唔,这鲮鱼球可香了……你真不吃?” “我才不吃!” “……你吃东西为什么要吧唧嘴?” “……真有那么好吃吗?” …… 灵柩停了七天,终于到了出殡的日子。 阖府的女眷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该是男人们的活计了。 阮武膝下无子,打幡送葬的活就落到了侄子们身上。 青时在堂兄弟之中不是年纪最长的,但论地位却是最高的,于是便头前打幡;余下众人跟在后头举着丧棒,再往后便是棺椁、香烛纸马、纸扎挽联、备祭的三牲等几样执事。 按说还得有鼓乐前导和僧尼随行,阮府一心低调处理,这些便都省了。 青时面色沉肃,脚下步伐倒快,带动得整个送葬队伍飞快地向前移动。 眼瞅着再过一条主街就出城了,棺材刚一绕过来,迎面就撞上了一伙杂耍班子,粗粗一看足有四五十人。 这些人穿的花花绿绿,头上和腰间却缠着白麻布,一见阮府的队伍便立时吹拉弹唱起来。 音节曲调都很奇怪,不像是北方的,沿街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听不明白唱的是什么。 青时冷眼看着,觉得这些人好像是在演戏。 一个白脸的戏子捅了花脸的戏子一刀,花脸戏子捂着肚子倒下了,却死不瞑目般地,指着白脸说着什么;另一个黑脸戏子却匍匐在地,反复对白脸说什么“呆衣某岑、呆衣某岑”。 呆衣某岑、呆衣某岑……大义灭亲? 青时面上不露,握着丧幡的手却紧了,额角隐隐跳出了青筋。 这伙杂耍班子排练好了一般,一见如此便做鸟兽散了,露出后面足有半条街长的祭祀棚子,里面早备好了各式祭祀物品,此刻正香烛缭绕,烧成了一股沉沉的烟气。 青时眯起眼睛,就见烟气之中缓缓走出几个云州打扮的人。 为首一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见到青时便作揖,“少将军节哀!” 青时挑眉道:“我们素未谋面,你怎知我是谁?” 那人笑笑不答:“恩远王府特为阮二老爷设下路祭,愿二老爷早登极乐往生净土。” 说罢,便率身后几人走到阮武棺材前,纳头便拜,“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而后便退后肃立于道旁,意思是你们可以走了。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些京城的百姓,一辈子在天子脚下住着,哪家哪户没有一两个做官的亲戚呢?一个个乖觉得很,都知道今日这事有些意思,不禁拿着眼在青时和那说话的云州人之间来回端详,好像是能看出什么猫腻来一样。 青时压住心头的怒火,冷笑道:“阮家与云州素无来往,王府如此厚意,阮某不敢承受。” 那人垂眸不语,只是一味地赔笑。 青时顿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到底是少年人,面上一下子就显出了怒色。 阮七在后边早听到了前面的动静,一见如此,怕青时沉不住气,急中生智喊起了仪号,“孝子开路,尊亲往生,见棺发财,大吉大利!” 于是,执拂的、抬棺的、拉祭品的、撒纸钱的,都扯开嗓子跟着喊,“孝子开路,尊亲往生,见棺发财,大吉大利!” 直到阮家送葬的队伍出了城,彻底不见了踪影,城里人还议论着早晨的事。 到了傍晚,事情便传到了太子耳朵里。 因着芳集园那档子事,太子不仅挨了庆裕帝一通拳脚,还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他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这些天全靠着庆郡王的孝敬过日子。 没打到狐狸反惹一身骚,太子本就窝火,如今听得这桩事,更是直接火冒三丈了。 庆郡王适时地火上浇油:“依臣弟看,倒也未必是双方合意,云州一厢情愿也不无可能啊!” 太子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盏,“一厢情愿?檀琢为什么一厢情愿,还不是为了阮冰绡那个贱人!” 庆郡王又适时地为太子灭火,他笑着为太子递上新茶,道:“皇兄无需担忧,有皇姑在,云州迟早是檀瑞的,檀琢这厮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至于阮冰绡,待到明年开春大婚之后,还不是任由皇兄处置?只怕她到时候缠到皇兄心烦呢!” 太子左右磨着牙,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阴恻恻道:“本宫等着!” “眼下却有一桩美事,无需皇兄再等,不知皇兄可愿笑纳么?” 太子半抬着眼皮,兴致怏怏:“讲。” 庆郡王笑笑,抬手挥退了宫人,凑到太子身边挤眉弄眼道,“鱼儿咬食儿了!” 太子的另一半眼皮终于抬起来了,面上也有了笑意,“算她识相!” 庆郡王摆手,“皇兄乃是天下第一的男儿,那鱼儿早就心心念念着,巴不得呢!” 太子“嗬嗬”地笑起来,一甩手上的念珠,“老龙王夜夜宿在那,你这饵是怎么下的?” 庆郡王低眉顺眼,“臣弟的小把戏怎么能瞒得过皇兄?还不是皇兄开恩,赦了个罪人,他的女儿稍稍懂得些知恩图报罢了!” …… 漏断人初静,月下柳梢头。 明明是立冬时节,芷贵人偏殿里的猫儿却叫起春来。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那猫儿一闪身钻了进去,一口叼住里面的鱼儿,啧啧有声地吃了起来。
第34章 一时兴起 “陛下,云州来报,说是路祭之事并非恩远王府的意思,而是檀琢一人所为。” 蔺赦垂首立在阶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却锚着半透明黄纱幔帐后面那尊身影,留心着它的一举一动。 庆裕帝盘腿打坐,呼吸吐纳正好一个周天。 长舒一口气,庆裕帝道:“你怎么看?” 蔺赦早就打好了腹稿,故作沉吟之后,道:“那檀琢向来桀骜不驯,是个好勇斗狠之徒,惯常与江湖人士厮混在一起。前番在北疆劫掠阮氏女,正是因为追踪江湖人士,并与人打斗之后,临时起意之举。这次设路祭,臣以为,应该也是他自己的意思,若说动机,十之八九也是由于儿女之事。” 顿了顿,蔺赦见庆裕帝不语,接着道:“北辰大长公主,应该还是信得过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幔帐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音,庆裕帝将手中的串珠甩到了面前 的矮几上。 蔺赦的心紧跟着“咯噔”了一下,将腰伏得更低了,眼睛也不敢再偷瞄御座。 他知道,此刻庆裕帝的目光已经穿过纱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纵然如此,阮信却不得不防。一人之意也好,一厢情愿也罢,始终都要防着他们两厢情愿,勾结到一起,威胁朝廷的安全。” 蔺赦小心翼翼道。 幔帐后的庆裕帝依旧沉吟不语。 诺大的殿上只有缭绕的烟气和被烟气鼓动得飘飘忽忽的幔帐,蔺赦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滴漏声。 膝盖一软,蔺赦跪地道:“陛下息怒!” 庆裕帝“嗬嗬”笑了起来,说出的话却不带丝毫笑意,“爱卿所言甚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蔺赦无暇琢磨这句“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的是阮信还是北辰大长公主,便听得庆裕帝又淡淡道:“道有分别,君有君道,臣有臣道。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兀兀穷年,为这大虞天下费劲了心血。为人臣子的,不求你们事事想到朕之前,但求你们能勤勉谨慎,也教朕少操些心。朕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蔺赦慌忙叩头,“陛下正值壮年,龙精虎猛,威震四海,远近遐迩,莫不臣服。臣跟随陛下十余年,从一介书生到忝为宰辅,陛下于臣,亦君亦父亦师,陛下的教导,臣一日不敢忘,但求能领悟得万中之一,便也对得起这左相之位了。” “陛下,臣不可一日无陛下,大虞不可一日无陛下啊!” 蔺赦说的情真意切,仿佛字字都是肺腑之言。 庆裕帝似乎不为所动,他的语调陡然高扬,厉声道:“正是因为大虞还离不开朕,朕才要为将来谋划!” 蔺赦唯唯不敢说话。 庆裕帝声音放平了些,接着道:“朕苦心孤诣,为的不过是祖宗这份基业不至于毁于我父子之手!奈何……有人倚功自傲,狼子野心,企图颠覆我大虞的江山!” “朕岂能容他!“ 说到这里,庆裕帝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蔺赦浑身一震,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御座上的雷霆之怒仿佛是撕开夜空的一道闪电,蔺赦敏锐地察觉到,要变天了。 他的身子几乎匍匐,慨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愿报效陛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庆裕帝轻笑。 蔺赦也弄不清楚,这笑声是满意还是嘲讽。 这位天子向来如此。 好在,这次他没教蔺赦琢磨太久,便直接说出了金口玉言,“速去凉州,虎符随后就到。” 几天后,蔺赦穿着便服,只带了些金银细软和过冬衣物,便轻装简行,悄么声地往凉州去了。 京城蔺相府从这日起闭门谢客,说是蔺相身染恶疾,需卧床静养。 每日里蔺府后院门外都要倒出一堆汤药渣子,将整条朱雀大街都熏得一股子药味,于是满朝文武不疑有他,只道他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檀琢从鱼二处得到消息时,蔺赦刚出发几日。 他心中颇踌躇,有心教局面成了,到时候再逼阮青时一把;可是毕竟不知道阮青时的全部底细,怕局面不可挽回,阮家真的就此势颓,自己此番作为也就无利可图了。 于是等到蔺赦上路刚刚半月时,檀琢方姗姗走入青时的书房,将这个惊天消息随意地透露了出去。 青时只是微微惊讶了片刻,而后依旧不慌不忙地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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