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时的目光越过李管家看向他身后的一众下人,李管家立即会意,陪着笑脸道:“这些人都是王爷临时花了钱买来的,他们的身契奴才都带来了,等明日就呈给驸马爷。驸马爷若是不嫌弃,就先用着他们,若是他们伺候得不好,随意发卖了就是!” 青时点头,面上已是一片温和,“有劳太子殿下和王爷费心了!” 李管家弯着腰带路,“哪里哪里!新房已经布置好了,殿下和驸马爷请!” 青时回过头,笑着对明意伸出手。 明意在视线与他交汇的刹那便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目光。她看到他的目光有些发直,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她知道,白日里他一定是被太子和庆郡王那些人灌了酒。有些人就是这样,酒喝的越多,脸色就越是青白。看着没什么事,仿佛千杯不醉的样子,实则比起喝酒脸红的人更伤身呢。 果然,明意将手递给他,就觉得他的手掌也很凉。 新房是东西三间的布局,最东头是主子歇息的卧房,中间的是通房丫鬟夜间歇息和贴身仕女白日里伺候梳洗的起居间,西边那间是会客吃饭的小厅。 小厅有一扇单独的门,卧房和起居间却共用一扇门,只有经过起居间,而后才能进入卧房。 大虞的公主出嫁是不兴民间那些的,没有合卺酒,也没有生饺子,只是在喜床上撒了些花生红枣桂圆,再由宫里来的嬷嬷说一堆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这礼就算是成了。 嬷嬷们说了最后一句“殿下和驸马爷早些歇息吧”,便轻手利脚地抱走了喜床上的一干装饰,那张宽大的喜床一下子就摆好了虚位以待的架势,明意的脸颊、耳朵和脖子全都烧了起来。 两个陪房的贴身宫女也按教引嬷嬷提前嘱咐好的,知趣地退到了起居间里,一边留神着卧房里的动静。 外面起了风,风从草草建成的窗隙潜入,龙凤喜烛的焰火跟着抖了起来,烛芯发出毕毕剥剥的细微炸裂声。 明意的嗓子也跟那烛火一样抖了起来。 刚才府门的落锁声令她不安,她还想再问问青时,可是青时抬手便放下了帐子,还带着酒气的唇舌一下子堵截了她的声音,令她只能在战栗中发出细碎的呻*吟。 在隐隐的惶恐和令人沉沦的醉意中,明意清晰地感受到撕裂的痛楚。 纵然初经人事,她也敏感地察觉到青时的动作并不温柔……不是她想像中的样子。 他没有当她是明意……只当她是个女人。 他白日里那副温和的笑容和轻轻握住自己的手都是假的,是做给别人看的。 明意无声地哭了,她知道他正在打量着自己,所以她紧闭着双眼,只用愈来愈多的泪水控诉她的委屈。 青时盯着那颗被泪水打湿的胭脂痣,忽然想到初见之日,她坐在马车里紧紧搂着妹妹,一张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强装镇定,只有这颗痣,轻而易举地出卖了她的娇怯。 青时叹息一声,伸出手去抚摸那颗痣,略有些粗糙的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肌肤,从眼下到眼角,徒劳地擦拭着好像是流不完的泪水。 明意捂住了脸,呜呜地哭出了声。 青时俯下身去,紧紧抱住了她。
第37章 交换 四时的更替总是不以人意而稍加变化的,但时日的快慢却视乎人的心境而大有不同。当过日子的人不再掰着指头算,这日子就不知不觉间飞逝起来了。 开春了,庭前积雪消融,露出底下的红沙泥土和黄绿春草。青时披着玄色棉袍蹲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根枯枝,悠闲地拨弄起残雪。若不是嘴角紧绷着,看着真像是个斗鸡走犬过一生的五陵轻薄儿了。 春风和暖,柔软地吹拂起鬓旁的黑发,青时享受地抬起脸来,轻轻叹息道:“异乡物态与人殊,惟有东风旧相识。” 明意的脚步顿在甬路上,不知该不该继续走上前去。青时却耳力过人,偏头望了过来,他用手指着身前的一堆乱草,笑着道:“你看,春草已经吐绿了。”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青时站起身走过来,将身上的棉袍披在了明意肩上。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啊!” 青时握着她的手,仰头看向碧蓝如洗的晴空,似是胸怀大畅。 明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小小庭院上空的一方蓝天,正如井底之蛙所见,哪有什么草木春山。 身旁的人目光幽幽地看着远方,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年轻的面庞因为远离了北地的风霜而白皙起来,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武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她如一对笼中鸟,双双困于驸马府这座华丽的金丝囚笼之中。他却并不曾因此而迁怒她,反倒是脾气极好,偶尔来了兴致,还会与她谈论诗词典章,话到投机之处,他便性质盎然地挥毫泼墨,将自己的偶有所得录下来,拉着她一同观赏。 他书读得很多,远超她的想象,可是字却写得不好,一看就是缺乏功底的。明意不客气地加以嘲笑,还握着他的手充他的老师。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字时,他惊讶地赞道:“原来你写的字竟然是这样!” 明意挑起弯弯的眉毛,故作生气道:“怎么,阮公子原以为我写的字是哪样?” 他笑了起来,“是我眼拙了!” 而后一把将她抱到书案上,低头就亲上了她的额头,眉眼,嘴唇。 明意急得用力推他,羞恼道:“你做什么,会给人看见的!” 他一边亲着她,一边在她耳边恬不知耻地悄声说:“别怕,我轻点。” 明意的脸有些发热,这些新婚燕尔的点滴,不能说是不快意的。 可是明意也明白,自己还不曾走到他心里。 他从不提自己的过往,不提凉州军营,也不提鞍马征战,更不提这些日子以来的折辱,以及将来的打算。仿佛是他的少年锦时与人生失意都与她无关。他将心防高高筑起,对她只谈风月。 可是人的心事怎么能滴水不露地瞒得住自己的枕边人,尤其是还是明意这样生性敏感的人。 像今日这样的情形,明意已经撞见过好几次了:总是这样笑着,他不觉得累吗? 明意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抽回被青时握着的手,声音也冷冷淡淡的,“我今天不方便,晚上别来了。” 青时一愣,随即理会得她是来了癸水。 “唔,我知道了”,青时点头应着,刚想教她回去歇着,别着了凉,她却忽然反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一张温柔娇怯的面孔罕见地带上了愠怒。 青时有些困惑,他尽量放低了声音,轻声细语地道:“我知道,我很早就懂得……你多饮些热水罢!” 明意更恼了,红着眼圈冷声道:“不劳你费心!” 说完一把拽下身上的棉袍塞到青时手里,人一扭头就走了。 青时顿时觉得自己是丈二和尚完全摸不到头脑,不明白明意怎么忽然就变脸了。 他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急匆匆赶来的李管家叫住了。 李管家气喘吁吁地,面上带着喜色,“小的给驸马爷请安!太子殿下来看望您和九殿下了!” 青时眼下的皮肤不易察觉地收缩起来,他笑着道:“还不快请!” “不必了!” 一抬头,太子与庆郡王两个仿佛入无人之地一般,已经不请自来了。 青时浑然不以为忤,拱手道:“两位兄长到来,青时有失远迎!” 庆郡王拱手还礼,太子却已经大剌剌地上座了。 他今日束发戴冠,腰缠明黄蟒带,一副胜券在握的得色。双腿向两旁岔得很开,身子往后仰在靠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口中随意地问道:“你想明白了么?” 青时怎么听不出他掩饰不住的急切,心中嗤笑不已。 “不知皇兄指的是?” 太子瞥来一个“你少装傻”的眼神,不耐烦道:“银羽卫!” 青时苦笑:“臣弟已经解释过,所谓银羽卫,不过是在北地冰天雪地中作战时为了掩人耳目而披上白色战甲的普通兵士而已。北戎人畏惧我大虞军威,以银羽卫称之。实际上,根本没有这样一只队伍。皇兄,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教臣弟如何无中生有啊?” “一派胡言!你以为本宫是三岁孩子?天下人谁不知道,你阮青时养了一群死士,这些人神出鬼没,唯你马首是瞻。你用朝廷的饷银为自己养私兵,这是谋逆的大罪!本宫看在九妹的份上给你个赎罪的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 “若是天下人的话都可信,世上如何还会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说?臣弟所言句句属实,还望皇兄勿要听信谗言。再说,若真有什么神出鬼没的银羽卫,臣弟也不会困于此处了。” “哦?”太子眸色阴沉,“照你这么说,若是有银羽卫在侧,你就要反了不成?” 青时连忙站起身弯腰施礼:“臣弟岂敢!皇兄误会了!” “世人都说青时志存高远,对圣上赐婚心存不满,想必皇兄也是听多了,就真以为臣弟果真如那般不明事理。不怕皇兄笑话,臣弟今日斗胆与皇兄剖白心迹:若从小便长在富贵温柔乡,哪个愿意风餐露宿?皇兄勿怪,臣弟起初确实并不情愿,可自进京以来,这满眼的繁华盛景、珍馐玉馔,已教臣弟懂得了什么才是人生乐事。更何况……九公主温柔小意,将来与臣弟生下一群儿女,真可谓富贵双全,夫复何求啊!” 青时顿了顿,迎上太子怀疑的目光,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只是……京中驸马众多,仅朱雀大街就有三座驸马府,臣弟武人出身,与亲戚们处的并不好……往后全靠皇兄与庆王兄照拂,在此先行谢过了!” 青时弯着腰,维持着恭敬的姿势,就这样送走了半怒半疑的太子。 庆郡王今日倒是话少,只在临走时丢下一句话,“后日就是皇兄与阮姑娘的大婚之日了,届时咱们可谓是亲上加亲,驸马无需担忧。” 青时直起身子,琢磨着庆郡王话里的深意:以冰绡相要挟?绡儿嫁入太子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一定不是这个意思。 “去告知公主,就说晚膳不用等我了!” 青时随口吩咐李管家,径自往书房去了。 明意一直都有经行腹痛的毛病,今日心里发闷,就觉得小腹有如巨石牵坠,从腰到膝都酸痛难耐。她已经在房里卧了一下午,略略睡了不足半个时辰,出了一身虚汗,难受并没有缓解多少。 此刻听李管家在门外传话,就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一样没有力气了。她心中难过极了,可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驸马还说别的了么?” 其实她想问的是,驸马说没说晚上在哪里歇着。 可是说话的人拐了一个弯儿,会意的人就要跑开十万八千里,李管家实在猜不透公主的意思。他只大略猜到,公主和驸马闹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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