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杏明将目光从冰绡处收回,“王爷是君,杏明是臣,君有命,臣莫敢不从。然,于公,世子于臣有知遇之恩;于私,玉郎与臣有兄弟之谊。今日王爷为了给大虞皇帝一个交待,要玉郎的性命,杏明左右为难,只好以死破局。待臣报了玉郎的恩情,必当南面自尽,再报王爷的君父恩义!” 傅杏明慨然道罢,率先拔剑,其余部众亦随后亮剑。 恩远王这一方亦不甘示弱,齐齐亮剑出鞘,眼看着局势剑拔弩张,生死之斗一触即发。 冰绡被杏明刚才那一眼看得浑身不舒服,她那眼神只是淡淡地一扫,却教人觉得是在打量个物件。 “这就要打起来了么”,冰绡心道,又觉得不能如此,恩远王又是鞭打又是游街的,摆明了是想把动静闹大,好堵天下的人嘴。若是真想杀檀琢,何必等到傅杏明的救兵杀过来? 檀琢今日自投罗网,恐怕也是算准了恩远王的心思。 只是,眼前的情势怎么缓解呢?冰绡忽然想到在凉州时候,青时做了出格之事,父亲做出定要以军法处置的姿态,这时一定会有个德高望重的叔伯出来做和事佬,父亲就坡下驴,青时的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今日这里,谁能做这个和事佬? 冰绡在傅杏明这边打量,她身边那个副将鹰顾狼视,看起来很是悍勇,只是年岁尚轻,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脸面。余下部众有一半以上是女子,不过普通军士而已。 “云州真有意思,从前竟都没听说过,原来女子也可以从军。” 冰绡看出傅杏明这些人的剑刃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红点,想必就是这只特殊队伍的标识了。 目光扫到恩远王一方,檀瑞身旁跟着个白衣秀士,看着与他过从不浅,两人俱是斯文读书人的样貌,也算是声气相求了。 余下的嘛……确有一些个老家伙,不过要么噤若寒蝉,要么垂眸自观,做出个洞若观火的看客模样,应该是指望不上他们的。 若是猜的没错,冰绡目光看向刑台后方,和事佬该到了吧? 檀琢注意到她目光的流连张望,心道:小狐狸果然是个人精! 傅恒掐算好了时间,终于领着一干白胡子、深褶子、佝偻背和气管炎现身了。 甲胄和兵刃的闪闪金光之中,顿时冲进一片呼哧气喘和咳嗽,方才的剑拔弩张放佛一下子变成了老臣授勋典仪,冰绡松了一口气,看着恩远王和檀琢这对冤家一样的夫子,心道“可真有他的!” “休要胡说!” 傅恒是老家伙里面最年轻的一个,这话是对傅杏明说的。 “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我早就说该让她早点回家嫁人,她偏不,整天跟在世子爷身后转悠!” 这话就是对恩远王说的了。 “还有你!小兔崽子,你不在家跟先生好好读书,跑出来瞎混什么!” 冰绡好奇,顺着傅恒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檀瑞身旁那个秀气的少年不自在地低下了头,似是很惭愧的样子。 “好家伙,姓傅的老头是两边下注啊!闺女跟着檀琢,儿子却跟着檀瑞!” 冰绡大为震惊,“如此深入参与夺嫡之事,两边下注,却又毫不避讳,这姓傅的,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在云州根基深厚,以至于连王府也轻易动不得了!” 云州这地方地貌复杂,地上生养出来的东西都很奇怪,地底下想必也是盘根错节,远比冰绡之前想象的更复杂。 檀瑞早知道父王并不想杀檀琢,相反,他王驾亲临,还把自己拴到身旁,为的正是保全他长子的一条性命。 对此,檀瑞亦有安排,只是不知为何檀琢会忽然改了脾气,明知父王亲临,还要往这里来。 难道是与父王置气么?看这个生父是否真的对他孤恩寡义到能取他性命的地步? 按理说,檀琢不是这样义气用事的人。至少在檀瑞看来,檀琢精得很。 也罢,这算是檀瑞算错的第一招。 至于第二招,就是傅恒这个老家伙了。 檀瑞面色温润如常,傅竹晦却清晰地察觉到二公子目光的阴郁。非是他不说,他是真不知道父亲今日会出面。 傅杏明也不知道,为何祖父会率一干耆老出现在此。世子给她的密信里面并没说会有这一节,只教她瞒着韩二哥,自己取小道到曲通救人。 傅恒拉家常似的口吻,将孙女傅杏明和小儿子傅竹晦都斥责了一番,其余耆老也都纷纷数落起自家子侄。 冰绡一看,两边人马里都有,原来两边下注的可不止是姓傅的一家。 恩远王的目光遥遥看向檀琢,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檀琢冷笑一声,同样以轻蔑回敬,却终是面色不好,显出强撑之意。他知道,恩远王是想告诉他,他羽翼未丰,世子之位远非稳固呢! 傅恒清了清嗓子,“王爷,臣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世子与阮氏一事,虽有犯上之嫌,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儿女私情。咱们这些老家伙如今不中用了,可谁又没年轻过,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曾冲动行事过呢?就说我这孙女,今日不也是……” “原来不是儿女,是孙子孙女”,冰绡暗道。 顿了顿,傅恒又道,“既然大虞皇帝宽厚,不提对世子和阮氏的惩罚之事,想必也是存了成全之心,咱们又何必为难自己的孩子?” “……老臣以为,儿女之事,就教儿女们自己解决罢。江山代有才人出,云州的孩子都是好样的,咱们这些老人,只管颐养天年就是了!王爷也少操些心,” 傅恒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不禁以手掩口轻咳起来,余下耆老随声附和,都劝恩远王罢手,放了檀琢一条生路。 恩远王偏头问檀瑞,“文信以为如何?” 檀琢掩去眸中的失望,拱手道:“儿臣年岁尚轻,不敢于儿女事置喙。全凭父王和老先生们做主!” “也罢,既然你们都要本王放这孽障一条生路,本王就遂了你们的意,也免得教咱们云州的子孙自相残杀。” “只是”,恩远王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今日起,夺檀琢世子之位,入宗正院关押,刑期不限!” 冰绡心里一沉,虽然檀琢看着面色不改,似是早有预料,可她却还是觉得惶然不安。 恩远王说罢环视傅恒一众,“傅老以为如何?” 傅恒沉吟,“兹事体大,还望王爷三思。” “檀琢性情乖戾,行事张扬,不能顾全大局,早就不配再为世子。本王已经三思过了,此事不必再议!” 傅恒不语,一众耆老显然以他马首是瞻,都不说话了。 …… 王府后院。 恩远王妃、北辰大长公主明婉侧躺在郡主檀瑶的腿上,惬意地享受着女儿轻柔的按摩。 “瑞儿,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良久,明婉止住檀瑶的手,语气轻柔道,好像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檀瑞究竟年轻,面色不忿,“父王夺了他的世子位,却迟迟不提封我之事,现在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笑话我!” 明婉冷笑,“你父王派傅杏明去看着他,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檀瑞心里一沉,急急道:“母妃的意思是……父王还想再复他的位?” “那倒未必,只是眼下还远不到咱们高兴的时候。若你不争气,他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啊!” “母亲说的是,是儿子太心急了!” “你知道就好!对了,那阮氏你可见到了?” 檀瑞一扫面上阴霾,“见到了,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闻得此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檀瑶忽然来了兴致,“有多美,比我还美么?” 檀瑞疼爱妹妹,却也常常逗弄她,便道:“瑶儿虽为国色,那阮氏却是天仙,说起来,还真是略胜一筹呢!” 檀瑶不快,“我倒想看看天仙长什么模样,能令大王兄如此兴师动众!母妃,今晚就宣她觐见吧,女儿好奇极了!” 明婉拍了拍檀瑶的手,“瑞儿,依你看,檀琢为何要将阮氏掳到云州?” “他第一次下手,不过是为了挑起舅父对阮信和云州的疑心,好在舅父信赖母妃,咱们云州才能安然无恙。不料阮家却外强中干,竟然真的一蹶不振。”檀瑞一哂,面带轻蔑,“如此看来,他第二次下手,应该就是见色起意、色令智昏了!” “咱们云州就没有美人儿吗?远的不说,那个傅杏明不就很美?若说别人见色起意我还信,若说大王兄,我倒是不大信的!” 檀瑶忽然插嘴,却换来兄长的一声轻笑,“你呀,不懂男人!” 檀瑶撇嘴,明婉拉过女儿的手,示意她继续按揉太阳穴。 “你舅父也未必有多信我。”明婉淡淡道。 “母妃的意思是?” “咱们王府不养闲人。” “……儿子明白了,这就去办,儿子告退。” 明婉翻了个身,“别揉了,母妃睡一会。” 檀瑶不解,“什么意思呀?我还想见见她呢!” “见一个民女做甚?不怕失了身份!” “哥哥说她是仙女儿呢!” “傻瑶儿,既是仙女儿,就更不该在咱们王府呆着,合该回到天上去。”
第48章 避讳 大凡皮肉之苦,总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非要等一两天后才领略得全部的销^魂滋味。 檀琢浑身没有好地方,开始还仗着年轻力壮硬扛,睡了一夜之后,伤口流的血和衣服粘到了一起,伤口周围的皮肉由红肿转向青紫泛黑,动作稍大一些就疼得不行,比伤口处更甚。 这就与他和杏明一样,他自己这个挨打的人不觉得如何,杏明的眼睛却肿成了核桃。 檀琢躺着疼,趴着疼,站着更疼。只好在床上烙饼,每翻一面就嘶嘶地抽气。 杏明晨起换了便服,一身青碧衣裙宽宽地罩在身上,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身材纤长,行止利落,光是看着就教人觉得眼睛清凉。 檀琢半醒半睡了一夜,此刻改成了趴着的姿势,要睡不睡,只觉得疲惫。 杏明碧盈盈地走了进来,又轻轻坐到了他身侧,手执碧纱扇子轻轻地给他扇风。 檀琢掀起眼皮看了杏明一眼,“不过大半年没见,你怎么变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杏明下意识里想说“我本来就是个娘们儿”,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听,咽下去又觉得气堵,出口就成了冷冰冰的“比不上世子爷豪情万丈,一回来就丢半条命。” 檀琢自嘲一笑,被胸口的伤牵扯得抽气,“这么说话才像你!” “往后也别’世子’了,老头子听了还以为我稀罕呢!” 杏明瞅着他血葫芦似的背,反问道:“难道你不稀罕?” 檀琢一哂,“从前稀罕,这回倒放下了,不过是个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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