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中尽是笑意,嘴巴里面出说的话却不中听,“你要去庙会?” “啊?”冰绡不解。 “不去庙会……那你穿的跟要游神似的!” 冰绡苦着脸,檀琼送过来的衣服都是这样大红大紫大蓝大绿的,每一件都有金线刺绣、黄绸滚边,她身上这件,已经是里面最朴素的一件了。 想到檀琼,冰绡就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极了。 算了,人家自有人家的道理,而且她虽性子古怪,待自己却很不错,即便这些衣服俗气了些,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价值不菲不说,穿在身上也舒服,若是不领情,还在背后说人的坏话,可就太不厚道了。 想到此处,冰绡斜了檀琢一眼,不愿与他继续说这个。“你好的很快嘛,前几天还起不来床,今天就能坐着啦!想来应是上的药不错——什么灵丹妙药,说来也让我长长见识?” 檀琢知她故意,心中仍不免尴尬,轻咳一声,打岔道:“这几日在阿琼那里可还住的惯?” 冰绡点头,“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些,都没有人与我说话,我白日里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轻轻地在檀琢对面坐下,说完这话就垂了头,将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檀琢知道她是想家了,只不想提这茬,嘴里便道:“阿琼的性子……这两年愈发古怪了,她不是个坏人,你别怕她。” 冰绡摇摇头,“怕什么,个人有个人的脾性,时日长就好了,我觉得她很好。” 她讲的是北方官话,生于天寒地冻的缘故,发音确如药婆婆所说,每个音节都偷懒,嘴巴还没张到位置,就滑倒另一个音节上去了。可偏生嗓子脆嫩,语气也活泼,就是温温柔柔地讲话,听着也如泉声叮咚,令人愉悦。 檀琢喜欢她说的这句“时日长”,心中更添一片柔软,“若是闲的无聊,白日里就来我这。” 冰绡抬起眼,轻声道:“檀琢,我想我爹爹和阿娘了。” 檀琢顿时无话可说。 一只委委屈屈的小兽,被自己掳来了人生地不熟的云州、远离了爹娘。现在她说她想家了,教他说什么呢? 哄人的话檀琢也会说,只是那些都太虚假了,对着眼前的小姑娘,他说不出口。 “檀琢,我想给家里递个消息。” 冰绡觑着檀琢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那怎么行!为了给大虞皇帝一个交代,玉郎已经失了世子之位!若再与你家有牵连,你想要玉郎的性命么?” 杏明的呵斥随着她的脚步急急地转入室内,冰绡只用后脑勺就能感受到她的疾言厉色,仿佛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下属。 冰绡不想分给她半点目光,只盯着檀琢反问,“是我求你带我来的?” 檀琢不自在地躲开冰绡的审视,皱眉看向杏明:“别胡说。” 杏明冷笑,“我说错了吗?” 走上前来,直接拿起檀琢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似是要借茶水来浇灭心中的郁火。 冰绡视野之中,她那只拿着茶盏的手还带着刚才弄上的泥土,而那茶盏,显示刚才檀琢喝过的。 檀琢仿佛习焉未察,转头对冰绡道:“再等几日可好?” 眼下他禁足于宗正院,水还没落,石还未出,正是耐心等候的时候,不宜有什么动作。尤其是情报这块,三通司还不到收网的时候。 冰绡冷眼瞧着檀琢和杏明,男的白衣而坐,女的青衫而立,端的十分登对,显得自己一身华丽丽的打扮更是俗气。他们一个目光诚恳,一个面带愠色,可两张嘴喝的是一盏茶,说的是一样的话,不过一个难听些,一个委婉些而已。在这云州,他们是主,自己是客,若惹得人家不快,自己恐怕就得是囚了。 冰绡心中惨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这信,她打定主意要送出去,一刻都不想再拖了。既如此,何妨低声下气求他一求,他不是喜欢自己美吗,若这美貌能换来实惠,也不枉爹娘将自己生的这样好。 “檀琢,”冰绡吊起眉头,将眼尾微微垂了,眸中蒙上一层雾似的湿气,“我实在想家想的紧,昨夜梦到阿娘生了病,我急了,一个劲地叫她,可阿娘就是听不见,他们全都听不见,只有小玉听见了,冲着我汪汪叫……我醒来难过死了,若是再不给家里递个消息,只怕要噩梦成真。” “你放心,我不会教你太为难,只送个不起眼的物件便好,绝不会有一字一句落到外人手里。” 冰绡每每在家求爹爹和哥哥时,便是这副可怜样子,眼角耷拉着,看起来圆圆的,眸子在水汽下黑得发蓝,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样干净无暇。 今日她于驾轻就熟的可怜兮兮之中,又刻意微张着小小的嘴巴,将嗓子放的软软的,看着比小玉还要惹人怜爱。 檀琢心道,“小狐狸又蛊惑我”,声音却不由地主地放缓了,“什么物件,能给我看看么?” 冰绡用力点头,“好呀!只是……”她不说话了,只用眼睛看杏明。 “你先出去”,檀琢对杏明道。 杏明简直要气死了,她算是看出来了,阮氏就是个狐狸精,除了长得好看、会哄男人之外,别的一无是处!偏她哄的手段还是那样不高明、那样刻意! 可檀琢这样的人,好像偏偏就吃这一套,你瞧他那副鬼迷日眼的样子,怎么那么贱呐! “你简直、简直昏聩!” 杏明没眼看了,怒气冲冲跑了出去,留下冰绡心中暗暗得意,檀琢依旧昏聩地瞧着冰绡,只见她小嘴一抿,眼里尽是狡黠,便索性愈加昏聩了。 待到冰绡心满意足地离去,杏明就见檀琢手里抓着一方白帕,依旧是那副昏昏的样子。 冷哼一声,杏明道:“她哄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檀琢方回过神来,“自然知道,怎么了?” “怎么了?哄骗是什么意思,你不懂么?你受伤这些天,她可有照顾过你,可曾为你真心实意地哭过?她对你……她对你半分真心都没有,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自己还不明白么!” “怎么能说没有真心呢,她真心实意地哄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你简直无可救药!” 檀琢奇道:“你好像是很不喜欢她,她得罪你了?” 杏明冷笑,“我只是不喜欢你被她蒙骗的蠢样。” 檀琢将手中的帕子小心地叠好,塞进胸口的里袋,笑道:“等你也遇到了喜欢的人,就不会跑来笑我蠢了。” 他就这么承认了喜欢,还说的无比自然,杏明的心像是被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了一下,眼睁睁地瞧见它碎成了两半,却还来不及感受到疼。 “就因为她长的美?” “也不全是。” “哼!除了容貌之外恐怕也没有别的了。” 檀琢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仔细思量,小狐狸好像确实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贤良淑德件件不具的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只是见到她便欢喜,于是就总想见她,日日夜夜,时时刻刻。 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他鬼迷心窍般地问她,“你说,真正喜欢一个人,会变心吗?” 她怎么答的?她当时吓坏了,哭的一脸眼泪和鼻涕,那不是装的,是真的可怜极了。 后来在自己的威逼下,她抽抽嗒嗒地回答说,“真正的喜欢就是不忍心。” 那句话真是令他震撼极了,以至于在心中琢磨了好久,往后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忘怀。 向来说情爱便是茶饭不思,魂牵梦萦,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更有甚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正所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可是这世间更多寻常夫妻只是少年心动,之后便生儿育女,柴米油盐,白首到老。哪有什么生死追随,哪有什么惊心动魄,不过是漫长时日里的相互陪伴,寒温相念,一路路吵吵闹闹,共赴风烛残年。 话本子里说的都是乍见之欢,少有人会写久处不厌。究其因缘,盖如父王所言,“向来人心思变”。 可冰绡却说“不忍心”。 檀琢想,好一个“不忍心”!谁能永远青春年少,谁能见少艾而不心猿意马?真心喜欢,不是为着所谓的道义和责任克制欲望,而是不忍心呀:想到她会难过,别人再好的容色、再浓的风情,也全都味同嚼蜡,不堪一提了。 他对她……从前是他昏了头,做下十恶不赦之举,渐渐地便是不忍心,看不得她一丝一毫难过。大概阮七也是这样的,他是个运蹇时乖的可怜人,连心意都不敢教心上人知晓。你问阮七为何会喜欢上冰绡,估计他也是答不上来的。 檀琢想,喜欢这种事,追问为什么是最没劲的,只要明白自己“喜欢”便足够了。 杏明见檀琢沉吟不语,讥讽道:“若她不长这幅模样,你还喜欢她吗?” 檀琢觉得这个问题好生无聊。 正如有些刻薄文人讥讽女子“若他没有万贯家财,你还嫁他吗?”,问一个男子“若她不长这幅模样,你还喜欢她吗?”,都是顶糊涂的话。 须知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完完整整的这个人,不是把她大卸八块,写文章一样分析,哪块好、哪块不好。 若冰绡不生成这幅模样,不说一口懒洋洋的官话,不惯会胡说八道,风一阵雨一阵地骗人,喜欢歪看书、讲歪理,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从前种种让她成了这样一个她,差一分一毫都不是她,往后若她变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这问题不通。你应该问,若往后她不美了,我还喜不喜欢她。” 杏明皱眉反问,“有什么区别么?” 檀琢摇摇头,“多余和你说这个。” 杏明涩然,那被利剑剖开的心方觉得痛楚难忍,“你不说便罢了,我也懒得听。” 檀琢笑道:“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多留意些男子,若看上了哪个,只管与我说,我的嫁妆可都给你备好了!” 杏明脸上已然没有血色,“不必了”,她语气显是累极,脚下也无力,几乎是踉踉跄跄地逃走开了。 陈楚风守在门口,将里间的谈话听得分明。 他的手按在剑上,骨节因用力而显得青白。 “你去哪?”他拦住杏明,“我陪你去。” 杏明不由地怒上心头,“滚开!” 陈楚风眼神暗了暗,却自作主张地不听主帅的令,在她身后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也不知她要往哪去,他只是跟着,不想也不问。
第51章 大赵氏 与妹妹相比,大赵氏不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当年阮家尚未发迹,阮区区翰林院编修之子,既无功名傍身,也无钱财立家,不过就是长相俊秀而已。赵父七品芝麻小官,家里紧得很,一门心思靠儿女婚事发家,死活不同意妹妹的婚事。妹妹性子泼辣爽利,与父母教起劲来,闹的四邻皆知,赵父终究碍着官声,点头允了这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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