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明在他身后微挑眉毛,显是不信。她有一箩筐问题想问他,譬如这次回来为什么要瞒着韩二哥,王爷又为什么不封檀瑞。 嘴巴动了动,杏明还是没说。 檀琢这人,他想教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想教你知道的,他一个字都不会说。你问了,他要么假装听不到,要么沉着脸怪你啰嗦。 杏明觉得,自己与他之间似近似远,始终有一层微妙的距离。而这个距离的远近完全掌握在檀琢手里,端看他是想平易近人,还是想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人啊,实在难以接近”,杏明在心里暗暗叹气,转念又觉得,好在自己已经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了,至于能不能再往前进一步,往后的时日还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那阮氏……杏明忽然想起了昨日里的惊鸿一瞥,果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她最想问檀琢的其实还是阮氏的事情。 可这又是绝不能问的。杏明心里总觉得,她若是问了,就是表明在意了,而在意了,就是输了。 她与玉郎青梅竹马,从总角孩提到双十之年,深情厚谊,自然不是容貌之美可以取代的。 再一个,杏明心里明白,云州那么多闺秀心仪玉郎,怎么偏就自己走到了他身边?还不是因为自己与寻常女子不同。 就是因了这份不同,她便觉得自己与玉郎是一等的,而余下一众貌美如花的莺莺燕燕,以及阮氏,不过是玩意儿罢了。 既是玩意儿,杏明不介意檀琢有几个。她想,檀琢的玩意儿,也就是我傅杏明的玩意儿,没什么值得介怀的。 檀琢趴得头脑昏昏,不知不觉被杏明的轻扇伺候了好半晌。“回去吧,这种事教下人做就好。” 冰绡临门一脚,正将这话切切实实地听进耳中。 把守的两个女兵士拦着不让进,她只好叫起人来,“檀琢!檀琢!我来看你啦!” 檀琢正昏沉着,一听到这把清脆的嗓子,顿如雪水浇头,神清气爽起来。 “进来!往后不许拦她!” 不待杏明吩咐手底下的人,檀琢已经开了嗓,头也抬了起来,眼巴巴瞅着门口的方向。 杏明忽然觉得心里一紧,手上的动作也不由的滞涩了。 冰绡一进来,就见到屏风上两个人影,绕过来一看,只见檀琢正趴在床上,额前乱糟糟地粘着几绺碎发,眼睛黑灼灼地盯着自己。 他身旁坐着个清丽的绿衣女郎,一手执碧纱扇子轻轻摇着,一手紧贴在檀琢腰侧,不知道是按在床榻上,还是压在檀琢身下。 冰绡一眼就认出来,这女郎正是昨日里那个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傅先锋,傅杏明。 她好像是对冰绡的到来浑然不以为意,只拿眼轻轻一瞥。 冰绡顿时想起了昨天那一眼,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带着轻蔑。 “你好点没,我都要担心死了!” 冰绡不再看她,只几步走到檀琢床边,蹲下身子与他说话。 檀琢看她眼下有隐隐的青,“昨晚没睡好?” 冰绡苦着脸,“还不是担心你嘛,我怎么睡得着。” 檀琢不禁轻笑,担心他倒未必,担心她自己的小命倒是真的。小狐狸嘴巴甜,只要她想哄人,什么瞎话都能说得出口。 “去拣个杌子来,别蹲着!” 冰绡站起身,用眼睛在屋里寻起杌子。 杏明忽然开口,“在东次间。” 冰绡对她微微一笑,脚步轻快地往东次间去,浑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怯生之意。 檀琢偏头看杏明,眼睛里尽是得意的笑意。 杏明忽然觉得被他的眼神刺到了,面孔冷了一瞬,方才扯起一个勉强的笑。 冰绡搬了个小杌子回来时,正遇上送早膳。 想是在押的缘故,虽然是在王府的宗正院,也不好太宽松,教人看了不成体统,早膳很是简单,只有一碗粳米粥,还有几样看着新奇的点心,整齐地码放在小圆桌上,放在檀琢身前。 “我也在这吃吧!” “我喂你!” 冰绡和杏明一道开了口,都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 檀琢瞧着冰绡没心没肺的样子忽然觉得牙痒,“我抬不起胳膊,你喂我。” “我?” 冰绡的眉头吊起眼睑,露出好大一个眼白。 檀琢挑眉,重复道:“喂我。” “哦。” 冰绡走上前,捻起一枚白白圆圆的团子塞到檀琢嘴里,“吃吧”。 檀琢还以为她会喂他喝粥,这一口真是噎得口干舌燥。 “粥。” 他上下嘴皮一开一和,像个吩咐丫鬟的大爷。 冰绡喂了他一勺,又耐着性子喂第二勺,他又说,“烫。” 冰绡忽然想起刚刚他对杏明说的,“这种事教下人做就好”,心里蹭地冒了火,鼓起腮狠狠吹了一口,一颗莹白软糯的米粒儿就粘在了檀琢额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打滑。 杏明想拿帕子给他擦,那不懂事的米粒儿已经滑到了檀琢嘴边,被他毫不在意地抿了进去。 “你怎么这么爱生气?” 檀琢不逗冰绡了,捻起一个玫瑰酥酪递给冰绡,“尝尝这个,很香,又不太甜,你肯定爱吃。” 冰绡恶狠狠地张口接了,随手将粥碗递给檀琢,自己坐回杌子上兀自吃起来。 杏明始终坐在床边没动,此刻冰绡终于坐了回去,她才觉得能透一口气,似乎檀琢的床榻也没那么逼仄了。 檀琢又偏头看她,眼里仍然是刚才那样的得意笑意,好像是在跟她炫耀一件了不得的玩意儿:你看,她好吧? 杏明刚才舒展的心胸又觉得气闷了。 她本就不是困于后宅的寻常女子,不屑于、也不必在细枝末节处玩弄彼此微妙的情绪。 她是女将军,她与檀琢应该是平等的,她大可直来直去。 于是杏明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快。 她劈手夺过檀琢手里的粥碗,一手用力将他按回床上,一手迅疾地掀起他的衣摆,“别吃了,上药!” 檀琢先是被她那一按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又被衣服与伤口粘连处被撕开而痛呼一声。 杏明虽然心疼,却觉得他实在是故意的,是想教姓阮的心疼。 可冰绡的眼睛却直直地看到了檀琢露出来半个屁股,圆溜溜的,上面好像还有几个红道子。 檀琢感觉到不对劲,忙把衣服往下拉。 可杏明心里有气,手上就用了蛮力,檀琢羞愧难当,手忙脚乱地拉被子,又被杏明一把掀开。 “你快回去吧!” 檀琢实在不想教冰绡看到自己的屁股。 冰绡当然也并不想看,扭头就往出走。 就听后面杏明娇声呵斥,“遮什么,不上药会烂!” 冰绡撇了撇嘴,心里暗暗骂道,“狗男女,真不要脸!” …… 宗正院就在王府西侧,与王府之间只隔着一堵墙,一扇门,与冰绡昨夜歇脚的厢房只有百米之距,中间阻隔视线的,除了院墙外,不外是一樽巨大的瓶样太湖石。 冰绡不喜欢假山,她总觉得假山遮住了本该畅通的视野,暗暗包庇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云州水深,王府也不见得安全,她脚步匆匆,只想赶快绕过假山,回房后就再也不想出来了。 杏明被檀琢催得心堵,“她住处离这里只有几步,看什么!” 檀琢却道:“看一眼总是放心。” 杏明涩然,“你就这么在意她?” 檀琢急道,“这是自然,快去!” “好,我教楚风去!” “你去,别人我不放心,快去!” …… 冰绡刚绕过假山,眼前一闪,似是有个闪亮的小物正朝着自己眉心飞速地射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 鹘落之间,“叮”的一声,那闪亮的小物在距冰绡不足一指之距时停住,倏尔不见。 下一刻,一枚石子“咚”地落了地。 冰绡一瞬间出了一身凉汗,急急回头望去,唯高墙一堵,矮门一方,石子路一条,并着路旁一簇簇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的小花小草。 落脚的厢房就在斜前方,冰绡惊吓过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她有一瞬的犹豫,是回房安全还是回去找檀琢更安全。 心思不定,脚下就自己绊自己,整个人直直向前跌去—— 幸好被一人横手一拦,才堪堪稳住脚步。 一抬头,冰绡对上一双如水的桃花眸,一张斯文清隽的面孔。 檀瑞很是守礼,迅速抽回手臂背到身后,身子也侧开,与冰绡拉开一臂之距。 “原来是二公子,多谢!” 檀瑞的目光从她低垂的扇睫滑到微翘的鼻头,心中惊疑,她说的“原来”是指什么,谢的又是什么。 抬眸向她身后看,仅一墙之隔就是檀琢和傅杏明,刚才那个石子,想必也没走远呢。 罢了,檀瑞心道,不妨含糊应下。 “不必客气。阮姑娘,往后叫我文信就好。” 冰绡惊魂未定,不及细想,脱口而出的话全由着喜恶,“不了,为避父讳,二公子,告辞了!”
第49章 暗棋 车三平五。 士四进五。 车二退一,闷杀! “父王,你又输了!”檀琢淡淡道,语气含着隐隐的不耐。 恩远王清了清嗓子,“我竟不知你的棋艺如此高超!” 檀琢一哂,不过是最寻常的车炮抽杀而已,哪里谈得上高超。恩远王是个臭棋篓子,只被身边一群小人拍成了绝世高手,便以为儿子能轻易胜过自己,简直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父王,您太让我失望了。” “……为父的棋艺就这么差么?”恩远王老脸一红,颇为赧然。 檀琢端起手,皱眉道:“我说的是冰绡。” 恩远王的眼皮跳了跳,先是把自己的棋摆好,复又很有耐心地给檀琢摆好,“再来一盘。” 檀琢已经失去耐心,“父王,眼光放长远些,阮家必有东山再起之日。” 恩远王执着得很,“下棋。” 檀琢垂眸,却见棋子摆的怪,大多倒扣着,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恩远王笑笑,“你先来,随便选一个翻过来。” “这我如何得知是黑是红?” “世上哪有那么容易就教你看出黑红的棋局?”恩远王敛起笑容,“人人都说世事如棋,为父却觉得,说这话的人未免太过狂妄。” “世事变幻无常,远非棋局可比,其根源恰在棋子非黑即红,不可易变。然,人心思变,不到最后,焉知是敌是友?昨日敌,今日友,此事敌,彼事友。非敌非友,无敌无友,洞察人心,则无人不可为我所用。” “你长于谋事,却不懂人心,自以为能决胜千里之外,却看不到火已烧到帷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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