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刚日落,坊市的人还没到最稠的时候,表演的也都是面嫩的小学徒。徒弟虽无师父们熟手,偶尔还会露出错处,不过仗着是暖场,红着脸赔个罪便是,围观者也宽容,哈哈一笑了事。 先前上场的一对儿孪生,看着不过十二三岁,都梳着双环髻,脸上画的跟年画娃娃一样,身上也作红肚兜红缨枪打扮。两个小童先是圆睁双目直挺胸膛亮了个相,随即便吆喝一声,与一个鹤发鸡皮的绿衣老海怪呶呶打斗起来。 场面算不上好看,胜在颜色鲜亮,扮相可爱活泼,作为开场很是热闹。 听围观的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用云州话讨论,冰绡听明白点意思,原来演的是本地的一个传说,叫“双子除妖”,意思是保出海经商的人平安。这对儿孪生扮的就是双子神,冰绡记得在小摊上见过陶瓷制的身像,一身打扮确实神似,只是面貌凶恶,没有这两个小童看着喜庆。 孪生子听小孩子们叫好,一时得意起来,将手中的红缨枪耍得虎虎生风,只是收回时失了准头,其中一个差点将枪脱了手。 冰绡忍不住乐,“我倒觉得,看这样有破绽的更好玩些。” 话音刚落,忽闻听人群外有一男子亮着嗓门高叫,“妈的什么玩意!就这样也敢出来现眼?退钱!” 冰绡皱眉看去,就见一纹身汉子领着两个小地痞从人后走上前来,三个人俱都都打着赤膊,肩膀上纹着猛虎,分开大脚腆着肚子走路,看着很是嚣张。 那对孪生一见来人便白了脸,几步跑回后台去了,随即便见一班主模样的长衫中年人小跑着迎了出来,一见纹身汉子便弯腰拱手,一迭声地“借一步说话”。 “看戏要事先花银钱么?”冰绡悄声问檀琢道。 檀琢摇头,“不过是市霸地痞巧设名目,变着法要钱而已。” “就没有人管么?”? “这些人都是大户养的,巡逻的市夫不过小吏,怎敢得罪他们?” “真是岂有此理!”冰绡怒道,随即娇喝一声:“你们好没道理,看戏又没有花钱,凭什么要人家退钱给你!” 纹身汉子循声看过来,见是一位神仙似的美人儿,眼睛顿时就亮了,与左右两个地痞对视一眼,俱都一笑。 “欸,美人儿你有所不知,这班主欠我银钱不换,我是来要账的。” “胡说!刚才还说退钱,怎么这会就是要账了?这里的人那个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惯常是欺行霸市的。我劝你们快走,莫要在此多生事端,否则我便将市夫喊来,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小地痞闻言顿时笑了起来,“那你喊啊,看你能不能喊来?” 纹身汉子也跟着笑,却是将班主撂在身后,径直往冰绡这里走来。 “美人儿,既然你这般好心肠,不如就陪我兄弟几个喝一场酒,权当是替这班主还账如何?” 那班主一见如此,立刻急得跟上前来,挡在冰绡身前道:“这姑娘是外地人,不懂咱们这里的规矩,您老别跟她一般见识。小的这就取银钱来,您老稍安……” 不待班主说完,纹身汉子便将班主扒拉到一边,探出手便要拉扯冰绡。 冰绡正要躲,却见那汉子膝盖一弯,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面前。偏头看去,檀琢正与她眨眼。 冰绡会意,故作惊讶道:“欸,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班主没看出端倪,只以为大汉是脚滑了,一边上前搀扶,一边给冰绡使眼色,意思是教她快走。 那两个小地痞一把将班主推开,一边一个要将大汉搀扶起来,只不知怎地,他们两个也膝盖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邪门了,便以为冰绡是个有功夫的高手,不知不觉间便教训了这伙人。 众人惊艳、赞许的目光投射过来,冰绡颇有些心虚,只板着脸道:“这次暂且饶过你们一回,若是下次再让我遇见,定要了你们的狗命!滚吧!” 那大汉开始还不服气,嘴里一个劲嚷着“小娘皮勿要张狂”,却在挣扎起身时发现自己下半身毫无知觉,这才真怕了,当下磕头道:“小人知错了,姑奶奶高抬贵手,饶了我这回吧。” 冰绡看向檀琢,那班主却也跟了过来,与檀琢作揖,“多谢这位侠士!只是……”班主面露难色,“只是小的日日在这里营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人……唉!恳请侠士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 “为何不报与市夫?”檀琢道。 “唉!隔三岔五便来,市夫岂能不知?不过是不想管罢了!” “这些人什么来头,市夫也不敢管么?” “能在这里逞凶的,又有哪个是市夫敢管的?您要问来头,”班主放低了声音,“来头可大着哩!南市一百四十一号的窦老六您知道么?” “不知。” “您去打听打听,就知道这伙人的来头了!” 班主再三恳求,檀琢便也不难为他,随手再掷三颗石子,解了那三个人的穴,便拉着冰绡往南走了。 南边场地边上,又有一伙更大的班子,正演出着“海观音斩蛟”。冰绡初始还回头张望先前那伙人,只一会便被吸引了目光。原来那扮海观音的竟是个二十出头的俊俏郎君,生的唇红齿白不说,眼角眉梢更添一股风流意思,加之皮肤白皙,扮相精致,端的十分惹眼,一出场就引来阵阵叫好。 更好处还在其后。那扮蛟妖的刚出场时披着身极浅的蓝烟纱,在场地绕了一圈便趺坐于地,将侧脸对着人。她颊上有点点玫瑰红,像是挫伤,坐着的脖颈亦微微向前探,整个人好像是笼罩在一层柔雾中。不是常说的肤若凝脂、颈项纤长的美人,却有一股别样的风情,教人移不开眼睛。 “这是蛟妖化成美人迷惑海观音”,檀琢解释道。 冰绡点头,只见海观音已然识破,微笑着从玉净瓶中抽出杨柳枝,只轻轻往蛟妖身上那么一撒——一道金光闪闪的五色虹霓落到蛟妖身上,蛟妖便眨眼间现出原型——一条十来丈长的巨蛟盘旋于半空中,直直冲着冰绡的方向喷出一股蓝焰! 檀琢准备好了紧紧搂住花容失色的冰绡,却不料她非但不闪不躲,反而兴奋地大声叫起好来! 那蛟妖似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胆大的姑娘,便也起了兴,张开嘴便将冰绡吞了进去。围观者顿时齐发讶声,那海观音似被激怒,将袍袖甩出丈二来长,“砰”地击在蛟妖头上。霎时间,蛟妖的身躯开始在半空中剧烈扭动,下一刻,似有木柴燃烧的毕剥声传来,那巨大的蛟头越胀越大,直到“扑”声响起,一瞬间化为齑粉。 待到尘埃落定,只见地上盘着条几人长的巨蛇,冰绡则眉开眼笑地立于盘蛇中央,发髻上、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金粉。 围观者大声叫好,海观音和蛟妖双双走到冰绡前鞠躬致谢,随后便跟在她身后,向檀琢而来。 “这位姑娘玩的尽情,公子看着赏些。”海观音道,蛟妖随之递出金灿灿的铜盘。 “表哥请付钱罢!”冰绡显然余兴未尽,快活异常。 檀琢笑着摇头,只得将手伸到内袋中,围观者或大声议论或喁喁私语,都说这两位看着不像一般人,且再看他出手如何。 “多给些嘛!”冰绡悄声对檀琢道。 檀琢将手在内袋摸索了好一阵,面色怪异起来,又摸索了半晌,方才尴尬道:“抱歉,银子花完了。” 冰绡揉着眼角的金粉,似是没听明白,“啊?” 那海观音却听得真切,当即撂下脸子,高声道:“没钱?没钱瞎起什么哄!真是的,白白辛苦蛟弟一场不说,这满地金粉的本钱都回不来!” 冰绡情急摸上头,却也没什么值钱的,檀琢今日只给买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做首饰便来看百戏了。手探向随身香囊,本是不抱希望,没想到竟真给她找出个值钱的物件——一枚双面刻着篆书“檀”字的羊脂玉佩,却是与檀琢初遇时得到的那枚。 当时他还不知道冰绡的身份,只是漫不经心地从腰间扯下这枚玉佩扔给她,说什么“要是你那夫君对你没有那份’不忍心’,你就带着孩子与他和离,这玩意儿也能卖上几百两银子,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了!小姑娘,咱们后会无期!”谁成想这人说话不算话,竟然去而复返了。 冰绡想到此处,故意将这枚玉佩拿到檀琢眼前晃了晃,正欲递给蛟弟,不防被檀琢一把抢了去。 “你干嘛!”冰绡急道。 檀琢一副吝啬鬼的样子,将那玉佩往内袋胡乱一塞,语气十分不舍:“这个太贵重了!” 冰绡顿觉面上无光,还要与他分辩,那蛟弟早就已经不耐烦,再也不复先前的柔雾美人模样,一张嘴声若洪钟,嘴皮子却比刀片子还快:“大家都来评评理!怎么什么人都有!看着衣冠楚楚的,竟然吝啬这几个银钱,耍人玩呢!真的是,好模样两个人儿,谁知竟然是穷光棍遇到吝啬鬼——谁也不沾谁的光!切,算我们今天倒霉,走好吧您二位!” 他们虽刻薄,骂得却有趣,围观者顿时哄笑起来,对着冰绡二人一顿指点。冰绡气不过,红头涨脸地想回嘴几句,却被檀琢一把环住腰,向上一个纵身,足尖点着戏班子的伞盖箱轿,径自向绯色的晚霞而去了。 不过几息功夫,两人便落足南市。冰绡的晕眩尚未恢复,仍将头紧紧埋在檀琢胸前。 檀琢笑道:“表妹不是胆子很大么?为何将我抱得这样紧?” “呸!”冰绡立马将他推开,忿忿地扭头便走。 檀琢笑着跟上,“你要去哪?” “回府!!!” “肚子不饿么?坊市很多吃食你没尝过呢!” “呵!”冰绡气得顿住脚步,“敢问檀公子有银钱买吃食么?” 檀琢上前一步,将先前那枚玉佩掏出来在冰绡眼前晃了晃,低声道:“实在不成,便把咱们这定情信物给当了!” “谁与你定情了?!不要脸!” “哈哈哈!”檀琢笑得放肆,“表妹莫气!请随我走罢,管保不会教你饿肚子!” “没有钱,你要去抢呀?我才不去!哎——你放开我——哎——”
第72章 良夜 冰绡被檀琢拉着走,一路上经过卖吃食的推车档口,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各色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孔里钻,直令她哀叹不已:“真真好馋啊!” 檀琢却在一围满了人的猜拳斗鸡摊子前驻了足,低头与冰绡咬耳朵道:“表妹看好了,哥哥如何与你赚来吃食钱!” 冰绡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脖颈都红了,却见他换上一副纨绔做派,一手分开围观众人,只居高临下对里面那摊贩道:“怎么玩法?” 那贩子是个四十出头的粗壮汉子,头上无毛,油光锃亮,上半身裸着,露出一身腱子肉,左臂纹着头下山虎,右臂带了条赤金袖箍,看着颇有些好勇斗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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