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事发之前,恩远王为取得唐门信任,与俞静眉也有过恩爱绸缪的时光。檀琢便是在父母恩爱中出生,是这诺大云州里最快乐的小公子。然而一夕惊变,背叛、杀戮、至亲相残,忽然而至。这一切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来说,未免太过残酷了。 冰绡木木地抚摸着身前的汉白玉栏杆,那上面有精美的纹路,是锋利的刻刀一笔笔在坚硬的石材上刻下的。石不是水,唯其坚硬,这痕迹非毁灭不能消除。 “姑娘,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绿芜哽咽着提醒道。 冰绡方才恍然发觉,原来檀琼已经悄无声息地会走了。 东方欲晓,夜阑沉淀成黎明前最浓重的暗色,格里雪山上浮起鱼肚白。 冰绡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长长吁出一口气,扶着绿芜的手往回走。 一进卧房,冰绡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绿芜示意她噤声,自己提着剑跳进房间,轻手轻脚往床榻边移动。酒气和喘息愈发浓重,绿芜剑挑床帷,却见是檀琢正四仰八叉地熟睡。 “姑娘,是主子!”绿芜赶忙出来回话,又小声道:“想来是喝醉了,忘了这里已经拨给您住了。” 冰绡闻言顿时垮下脸:他夜闯闺房不说,竟还敢上自己的床,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弄得这满室酒气,难闻死了。 方才那份心疼全然烟消云散,只剩蹭蹭往上冒的火气,眼瞅着就要烧起来了。 绿芜连忙道,“要不,您来奴婢房里凑合一宿?奴婢那里有新浆洗过的床品。” “凭什么!”冰绡嚷道,“我最讨厌别人睡我的床!绿芜,你去把他给我薅起来,丢出去!” 绿芜为难道:“这不好吧?” 冰绡竖起眉眼,怒道:“有什么不好!”她说着便推绿芜往里走,“快去呀!” 绿芜不敢违逆,被她推着往前走,双腿似是灌了铅。 终于,将要到床前时,绿芜一扭身跪下了,“恕绿芜不敢,请姑娘责罚!” 冰绡气得不行,“成,你不去是吧,我自己来!” “别——” 绿芜的话刚一出口,冰绡已经拽着檀琢的一只胳膊往下拖了。 她双足蹬地,牙关紧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檀琢就跟条死狗似的,纹丝不动。 冰绡折腾出了一身汗,“你真不帮我?” 绿芜立刻垂下头,假装没看到。 “好!你、哼!”冰绡拿她没办法,只赌气道:“滚滚滚!滚出去!” 绿芜如蒙大赦,立马手伶脚俐地滚了出去,末了还不忘将卧房门给轻轻关上了。 “烦死了!”冰绡坐到床沿上,看着檀琢不知道怎么办好。 檀琢早就醒了。 他确是因酒醉而记错了地方,信着脚步便走到卧房,沾了床便开始呼呼大睡。 不过在冰绡气呼呼指使绿芜的时候,他就被吵醒了。在她用力拉他的手臂时,他便全然不用力,只当做装死,果然她拉不动。 偷偷将眼睛掀开一条缝,檀琢看冰绡搅弄着帕子,嘴巴微微撅着,尖尖的下颏因这个动作而显得略短小,便更像一只小狐狸。 他觉得好笑,想逗一逗她。 “水、水。”他轻声道,只将个醉人演得像个病人。 冰绡被他吓得一个激灵,回手便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她掐人专门捻起一小小块皮肉,稳准狠地拧个劲儿,那痛痒的感觉就直通脚掌心。 檀琢咬着牙绷紧了脚,只装作毫无知觉。 “讨厌!”冰绡嘟囔了一句,终于还是下地去到窗几那给他倒了盏茶。 檀琢的嘴角偷偷勾起,却听冰绡道:“水来了,起来喝。” 檀琢赶紧撂下嘴角,装作起不来的样子,只哑着嗓子道,“水、水,喝水。” 冰绡恨死了,“醉鬼真麻烦!”人却坐到了枕头旁,想将他扶起来再喝。檀琢的上半身在起身时非常配合,简直是轻若无物;落下时却十分不配合,直接便靠在了冰绡怀里,怎么推都推不动,简直是烂醉如泥。 冰绡咬着牙将茶盏递到他嘴边,刚一挨上,他似是渴极了,真就咕咚咕咚一口气给喝光了。 “嗳,你醒了吧?快起来,你好沉!” 檀琢又开始装死,身上暗暗使劲往后靠。冰绡忍无可忍,使出浑身的劲儿挣脱开,站起来便要走。 檀琢一伸手便准确地将她的手捉住,“别走。” 冰绡下意识想甩开,拇指却又触到了他指节上那处月牙形瘢痕,便鬼使神差地住了脚步。 这样做不好,上次都被他牵了一回,这次应该甩开才对。冰绡心里想着,手却好像同情心泛滥,就是不听她的话。 “我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和一个男子三番两次地拉手”,冰绡的脸阵阵发烫,仿佛饮酒的人不是檀琢而是她。 “我去开窗透透气,你放开嘛!” “不要走,我怕黑。” …… 冰消的神智终于回来了些,小声道:“骗鬼呢?我都不怕黑。” 檀琢忍着笑,掐着嗓子委委屈屈道:“我从小就怕黑。” 冰绡的嘴也跟手一样同情心泛滥起来,“唔,那、那好吧,我不走,你别怕。” 默了半晌,冰绡忽道:“檀琢,我是谁?” “小狐狸,你是小狐狸。” “哼!我不是阮冰绡,我是傅杏明。” “不,你不是她,你是小狐狸。” 冰消咬着下唇,不知为何得意地翘起嘴角。 檀琢的心一颤:原来她很介意杏明么。 “檀琢,你……你有过中意的女子么?” “唔……我想想,好像是没有。” “……到底有没有嘛!” “我好像想起来了。” “谁呀,傅杏明么?” “不是,是小狐狸。” 冰绡绷紧的心弦似乎一下子就断了,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像三月的纸鸢,在晴暖的春风里上升、上升、再上升,直到消融在蔚蓝的天际,消融在无限温柔的春光里。 “你、你是不是装、装醉呀?” 不知过了多久,冰绡才结结巴巴地问檀琢,说出的话让她自己也觉得可笑。 檀琢怕她恼了,嘴里含混道:“醉了也喜欢小狐狸。” 冰绡的眉眼弯成了月亮,俯身去看檀琢,“你最好是醉了,哼!” 痛饮一场,檀琢的胃囊和关节都隐隐作痛,此刻却觉得这场大醉来得太值了。他是愿意为她做更多更难的事的,不想只一场酒醉就骗出了她的真心话。 檀琢想,她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 “那你呢?” 他问。 “喂,你到底是不是装醉呀?”冰绡道。 檀琢当真不敢再问了。 他生的好看,此刻在雾蓝的天光下,眉眼舒展,没有了白日那股张扬的邪气,只有一种……冰绡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这不是冰绡第一次见他睡着的样子,却只在这一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对,她想出来了,就是阿娘常常说小玉的那句话,“可怜见的!” 冰绡很想摸摸“可怜见的”眉毛,眼睛,睫毛,嘴巴,鼻子,下巴。 手已经伸了出去,檀琢似是有所察觉,他虽然没动,喉结却上下翻滚,咽了一口口水。 冰绡像个受惊的兔子,连忙将手缩了回去,脸上又是一阵烧。 “豁”地,她一把抽出檀琢腰间的佩剑,沉重的剑身甩起锋利的剑锋,带起一股凉飕飕的风,直令檀琢的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檀琢苦苦紧绷着身体不敢动,心道小狐狸不会这么暴躁,轻薄自己不成就要杀人吧? 下一刻,檀琢却觉眼上一凉,有“刺啦刺啦”的声音传入耳中:小狐狸好像是在刮自己的眉毛! 冰绡一会儿功夫将檀琢两道浓黑的剑眉刮得干干净净。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冰绡满足地赞叹道:“果然,再好看的男子,只要刮了眉毛,看起来便也如太监一样了!” “看你以后还如何蛊惑我!”她心里想着,脸上是梅子色的娇俏。 作者有话要说: 冰绡:我那柔弱无骨又诡计多端的玉郎。
第70章 画眉 檀琢一直赖到早膳时才磨磨蹭蹭起床。老路送膳时,一见他在这,立刻便会意地眉开眼笑,他的徒弟们也乖觉,不多时又送来了一碗醒酒汤和一锅党参龙眼乌鸡汤。那小徒弟还说了,这鸡汤最滋补,大少爷和阮姑娘都喝点。 檀琢轻咳一声,“你师父有心了,下去吧。” 冰绡疑惑道:“鸡汤也解酒吗?为什么要我也喝?” 檀琢忍着笑意给她舀了一碗,“熬夜伤身,快喝,别辜负了老路的一片心。” 冰绡喝了口,果然很鲜美,便也好心给檀琢盛了一碗,“你也尝尝,是很好喝。” 檀琢心中熨帖,一仰头便将一碗汤都喝尽了。冰绡立刻又添了一碗,“再喝点!” “不不,不能喝了。” 见檀琢面色古怪,冰绡道:“你胃口几时这么小了?这些我哪喝得完,白白浪费了老路的好意嘛,你再喝点。” 檀琢只好又喝了一碗。 一顿饱饭后,檀琢很自然地躺回床上,懒洋洋道:“饭后果然易困,我再睡个回笼觉。” 冰绡大怒:“你给我起来!我一夜没合眼呢!” 檀琢拍着身旁笑道:“这拔步床如此宽敞,还怕躺不下你么?来这里躺——啊!” 冰绡的手已经拧起了他颈侧最嫩的一处皮肉,小小一点揪住,便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任檀琢如何人高马大,自会乖乖起身。 “松手松手、我起来!” 冰绡的手一拿开,便见檀琢白皙的脖子上多了一处鸡鹐米大小的玫瑰紫色痕迹。 檀琢捂着脖子,“我是四更天才回来的,你为何说一夜没合眼,大半夜去哪了?” 冰绡自知失言,只做蛮不讲理状想蒙混过去,便拉起他胳膊,“要你管!快走吧!” 檀琢被她推着往门口走,临门一脚却刹了步,回转身来一把揽过她的腰肢,笑道:“我这副样子,你教我如何见人?” 冰绡想挣脱开去,他的手臂却环得更紧,带着她的腰紧紧贴在身上。 冰绡不得不向后仰着身子,一口伶牙俐齿又在关键时刻打烊,“你、你要干什么?” “你猜我要干什么?”檀琢笑道,只见大清早晴光明媚,冰绡的眼里却渐渐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眸色是烟雨中如墨的群岚。眼角、鼻尖、面颊一点点晕染开十样锦,一斥染,和胭脂红。 小而莹润的耳垂儿也是胭脂红,在晨光中,有细细的绒毛。 檀琢情不自禁低下头—— “你这样子好难看。” 冰绡的微挑大眼降成了小玉似的小狗眼,檀琢心神稍定,便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眉眼光秃秃的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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