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然失笑,半晌才低声道:“还不是拜你所赐,给我画上好不好?” 冰绡没听过他这样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是山石粗粝,而是东风拂柳般的絮语,沙沙痒痒。 “唔……好呀,你放开。” 檀琢松开手,冰绡脚步轻飘飘地走到鉴台前的方杌凳上坐下,一抬头便见到镜中一个媚眼如丝的自己,惊得她忙别过脸,站起来要檀琢坐。 檀琢的眼里也噙着春风拂柳,身子任冰绡摆布,眼睛却一瞬不瞬逐着她看。 他身量高大,即便坐着也堪堪与冰绡齐平,冰绡握着黛笔在他眉上轻描,便觉他眸光湛湛,盯得自己脸上发烫。 “你别看我。”冰绡轻声道。 “我偏看。”檀琢笑得像个市井轻薄儿。 “那我不画了!”冰绡作势要走。 “噯——好!我不看。” “你闭上眼睛!” 檀琢果然闭上眼睛,睫毛却翕动不安,透过缝隙看冰绡上唇中心那个小小圆圆的唇珠。 “噯!——你怎么啦?” 冰绡手一抖,盯着檀琢的鼻子惊讶地叫道。 檀琢睁开眼睛,“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 不用回身看镜子,檀琢便觉出唇上一股热流,再看镜中,两道弯弯曲曲的眉毛下是一只直挺挺的鼻,鼻下两道殷红的血柱,衬得直眉楞眼的他更像个登徒子。 “哈哈哈!”冰绡大笑,直将黛笔掉到了地上,“檀琢……你、你果真是个好色之徒!” 檀琢尴尬极了,“是鸡汤喝多了。” 冰绡笑够了才推他,“快回去洗洗,我要睡了。” 午牌时候,冰绡才睡了一小觉,睁开眼便见到窗外有个高大的白色身影在廊下盘桓。 “檀琢?” 檀琢闻言方推门进来,“睡足了么?” 冰绡颇有些起床气,拉起被子将头一蒙,闷闷道:“你怎么又来了,烦不烦!” 檀琢倒不生气,“索性今日躲懒,带你去看百戏——你去不去?” 冰绡有些动心,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晚上不行么?现在多热呀!” “你不要买些衣裳首饰么?” “你出钱?” “……自然。” “那好吧!你先出去,我要准备一下。” 檀琢听话地出门去等,直等到直射的太阳西斜了,方才等到冰绡推门而出。檀琢恍惚看见她额上画着什么,没待看清,她已经欢快地跑到头前去了。 直等出了院门,檀琢方才看清,她眉间画了个鹅黄色的花钿,看着颇眼熟。 冰绡状似不经意问道:“好看么?” 檀琢存心逗她,“画的什么,胡瓜花?” 冰绡生气了,扭头又不理他,一个人遥遥走在当先,只把檀琢当个跟班。 不想却在二门遇见个熟人,确是一身鸦青儒衫的檀瑞。 冰绡收敛起眉眼,低头一福,“二公子安。” 檀瑞脸上浮起一个温润的微笑,“满身珠翠间花钿,舞到梁州最可怜。阮姑娘的心思好别致!” 这话说得颇轻浮,冰绡顿感不适,面色却不见怒,只换了笑脸,扬眉道:“是檀琢的手笔,若他听到你如此赞赏,定会得意的。” 檀瑞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面上很快就有了悒悒之色,说出的话仿佛也很委屈,“看样子,王兄待你很好,这样便好。” 冰绡不耐与他啰唣,只点了点头便要出门,却不防擦身而过时被他拉住衣袖,“你当真中意他么?” 冰绡一把将他甩开,正色道:“二公子,这话是你该问的么?” 檀瑞一脸受伤,连连退后几步,拱手道:“文信失态,还请阮姑娘莫要见怪!” “见怪?我今日便教你去见鬼!” 冰绡回眸,只见檀琢面色森然,一个箭步便挡在了自己身前。 檀瑞一见檀琢,顿时退步躲到一众仆从身后,嘴上却不见服软,“自古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敢问王兄,阮姑娘是你什么人,怎么还不许旁人光明正大追求么?” 檀琢面色阴沉得吓人,“檀瑞,我不耐与你耍弄嘴皮,只告诉你,再有一次,父王也保不了你!” “哈哈!”檀瑞将双手挡在胸前,“王兄息怒,文信不敢!只是文信也送王兄一句话,既想得傅家之势,又想得阮家之助,你以为可以坐享齐人之福,也得问人家姑娘乐不乐意。阮姑娘,纵然你超脱世俗,可没名没分,总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说是吧?” “你!” 檀琢怒极,手已经按在剑上,檀瑞的侍从如临大敌,纷纷屏气凝神,生怕檀琢发难。 冰绡轻轻按住檀琢的手,笑道:“二公子勿要以己度人,你对兄长的私事如此关心,是想取而代之么?我也告诉你一句话,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望你自重!” 冰绡说罢,便拉着檀琢出门,再不理会身后的檀瑞。 却听檀瑞笑道:“阮姑娘好厉害的口齿,文信佩服!只是自古男儿薄幸,又以王孙最甚。只望姑娘能在情浓过后,也抽空想一想,他日之阮冰绡,下场可敌得过今日的傅杏明么?” 冰绡拉着檀琢一口气走出好远,尤能听到檀瑞的声音,“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檀琢回握她的手,“冰绡!” 却被冰绡一把甩开。 檀琢皱起眉头,“别信他的话,你知道我对杏明没有……” “谁与你说这个!哼!你睁大眼睛仔细瞧,这个哪里像胡瓜花?” 檀琢语塞,“……别打岔,我认真与你说。” 冰绡却像是不耐与他说这个,脸上是一副半喜半嗔的神情,“不是说带我买衣裳首饰,怎么,到真章儿吝惜起银钱了?” 她伶牙俐齿起来是不饶人的,檀琢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心里闷闷地,却也只好由她。 何记成衣。 店门口抱着五彩丝绸招徕顾客的娘子一见俊公子俏佳人,远远便迎上来,嘴里热情道:“诶呦!这是哪里来的神仙,莫不是画里的人成了真?姑娘要裁衣裳么?赏脸到小店来看看,管保有教您满意的。” 一进大堂,只见柜台后面靠墙打着一列通天敞开式斗柜,里面按颜色深浅放着各式各样的布匹;东侧两排长柜,上有成匹的布样供人挑选;西侧整墙架子,挂满了男女成衣。 掌柜的一见冰绡与檀琢二人,忙从柜台后出来相迎。 “公子与姑娘真是天人之貌,令小店蓬荜生辉!您二位要布料还是成衣?” 冰绡的眼睛被五色所愉,只道:“先看看再说。” 掌柜忙点头笑道:“您里面请!随便看、随便试!有看上的尽管吩咐!” 冰绡在布匹处左摸摸右看看,只觉前列的布料质地一般,胜在颜色别致,花样亦别出心裁;后列的布匹恰相反,质地上佳,只样式老旧得很。 “可惜了!”冰绡叹气道。 掌柜的笑道:“您真是个行家!这里面的是老字号丝绸陆家的锦缎,外面是本地苏家布坊供来的时新货。您也看到了,质地自然比不上老号,又怕王城的人不认,便六折促销,摆放在最前面。” 冰绡轻抚一匹浅鹅黄的忍冬纹棉绸布,问道:“向来店家喜将利最厚者置于最显然处,你这里以六折出售,想来他供货的折扣只能更低吧?不知还能剩几成薄利。” 见掌柜的面露疑惑,冰绡忙道:“店家勿要疑心,我只是好奇一问。你看我像是开门做生意的样子么?” 掌柜忙道“不像不像”,又陪笑道:“王府刚下了反垄断令,这些小作坊便都想借这股东风做大,可您想,陆家垄断多年,织机染坊都是最好的,又有一批老主顾,小门小户的商家哪能这么容易起来?故而只能在样式和价格上费心思。” 冰绡点头,看了一眼檀琢道:“他们也是不容易。” 掌柜的笑道:“您心好!若您信我的话,就从苏家的货里选一些看得上的。他家虽小,却是一众里质量最出挑的。若是小的没看走眼,不出半年,苏家货必能在王城有一席之地,那时候再买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冰绡道:“掌柜的,你这里可以量体裁衣么?” 掌柜的眉开眼笑:“自然自然,您看上哪个了,咱们去里间,有裁缝娘子给您量!” “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先做个十套。”冰绡豪气地从苏家布里拣了几样,又道:“成衣也有苏家布制的么?” 掌柜的早就欢喜的无可无不可,只道:“有哇有哇!您移步这边!” 冰绡又一口气挑了十几件,只从中拣出一套画缋的云纹白衫,“剩下的您给包好了,送到王府里大公子院中。” 掌柜的一惊,“您是?”眼睛却瞟向檀琢。 冰绡笑道:“我是王府的表姑娘,他是我的侍卫!” 掌柜的显然并不全信,只连连道:“哎呀失敬失敬!小的有眼无珠,这些便都算小的一点心意,只望您不嫌弃,笑纳便是。” 冰绡却摆手,“我这侍卫有的是银钱,掌柜的何必为他省?” 掌柜的一听这话便知道檀琢定然不是侍卫,偷眼瞧他,只觉得这人有一身凛然之气,偏画了个不伦不类的眉毛,一时间也真猜不出身份。 待冰绡里间量好尺寸,便对檀琢道:“你好像一直都是穿这件,也做一套?” 檀琢不肯,冰绡便以为他穿惯了王府裁缝的手艺,看不上民间的东西,只皱皱鼻子,也不再劝。 掌柜的得了檀琢两个银锭子,七十两货款,三十两赏钱,欢喜得合不拢嘴,只当是奇遇,直到人走了还兀自在门口挥手:“客官慢走!往后再来啊!” 在成衣店消磨了半日光阴,此刻已然黄昏。夕阳斜照,坊市街遍洒金粼,王城亮起万家灯火,便如浮光跃金,人行其中,仿佛凌波微步,如梦如幻。 冰绡穿着新买的画缋云纹白衫,步态轻盈,衣袂翩然,恍若天外飞仙足踏金乌,引来无数瞩目。 一路上已有不少姑娘近前打听,“哪家做的”,冰绡只道是“苏记的布料”,便不知有多少人慕名前去购买了。 檀琢笑道:“竟不知表妹有这样一份侠义心肠!” 冰绡得意道:“若是本姑娘下海经商,什么陆记苏记,统统都要给我让路!” 檀琢拍拍她的头,像是抚摸一只翘尾巴的小狐狸:“表妹貌若天仙,便是活的金字招牌,哪个能越过你去?” 冰绡莞尔,转身只见狭长的坊市街在前头豁然开朗,露出百米见方的一处宽阔场地,上面已然热闹地围了一群人,中间透出锣鼓喧阗之声,正是鼎鼎大名的云州百戏。
第71章 吝啬 云州百戏与别处杂耍不同在于,表演者时常拉上围观者互动,与那五凤楼里的云戏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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