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终于瞧见人影时,赶忙就走了上去。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主上看上去心情似乎格外愉悦,眉梢眼角都犹带几分笑意。 青原暗暗道奇,这几日在船上,夫人同主上可没少闹别扭,冷言冷语的直往主上肺管子上戳,有时候他在旁听着都有些不落忍,好几次他见主上从舱房里出来时那张脸都黑得跟锅底似的,为何今日倒这般和颜悦色? 难道是夫人回心转意了? 可他也不敢多想,麻利地把卷起来密函呈上去,恭声道:“渚州那边来消息了。” 谢忌伸手接过,除去火漆,展开信纸,目光上上下下地来回扫过。 片刻,嘴边浮起一抹微冷笑意:“蛇鼠一窝,也敢据岛为祸。” 青原迟疑问:“是吴提举那边有眉目了?” “不错,饵抛下去,鱼已经游过来了。” 谢忌负手立在船栏边,目光微闪,信纸顷刻间在掌心化作齑粉一堆,他挥袖一扬,纷纷飘飘洒洒落入了水中。 “如今只需静待时机,等着他们来咬钩。” 隔日,一艘普普通通的客船停在了渚州一处码头。 船靠岸停稳后,一位身着青衫、俊眉修目的年轻男子从船上走了下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女子看不清面貌,可仅仅瞧着那身段,已是婀娜俏丽,别有一番楚楚风姿。 男子立在岸边,伸出手去,女子犹豫片刻,见船身摇晃、脚下不稳,还是托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一旁几个摆摊的妇人见两人皆衣着不菲又生得如此好看,实在少见,纷纷议论起来,只道又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相公和小娘子回乡探亲,毕竟,渚州这个地方不太平了许久,当地豪绅大都举家迁走,只剩下些普通百姓,寻常人也轻易不会来游玩。 关键是这郎君看上去温柔体贴,娘子娇美婉丽,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起自己家中糟汉和一地鸡毛,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些艳羡。 因着她们说的是方言,姜云静听不懂这些妇人究竟在说什么,可也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分明是朝着自己而来。 于是,转头看着谢忌:“你可知她们在说什么?” 谢忌其实也听不懂,可见姜云静发问,心中生起促狭的心思,笑着道:“在说娘子同我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呢。” 虽说还真被他给猜中了,可姜云静自是不信,心中懊悔,方才就不该问他,明知道此人嘴里惯没有什么好话。 隔着帷帽瞪他一眼,转过了脸去。 目光随即落到码头边一群小孩子身上,他们或蹲或站地聚成一团,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有的半截手臂都直接露在外面,虽然这是南方,可此时正值隆冬,气候也格外阴寒,眼见其中有几个脸都冻得发青,抱着胳膊瑟瑟颤抖着。 姜云静心中不忍,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这些年他流落在外,是不是也吃过这样的苦? 想到这,她唤来青棠,低声道:“去拿些银子和吃食给那几个孩子。” 青棠正转身要走,却被谢忌出声拦住:“先别去。” 青棠犹豫看了姜云静一眼,还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为何不让青棠去送东西?” 姜云静转头看着谢忌,不解问。 “你瞧见那群孩子周围的两个男人没有?那是盯梢,你这头送出银子和吃食,那头就落进了他们的袋子里。” 姜云静顺着他的目光小心看过去,果然看见两个男人贼眉鼠眼地蹲在旁边的石墩子上,只是他们实在是太过平常不起眼,又隔着一段距离,方才她都没有注意。 “盯梢?是说这群孩子是有人刻意安排在这的?” 谢忌点了点头,缓声道:“此处乃渚州最大的河运码头,虽有倭患作乱、民不聊生,可到底位置临海又靠着运河,商贩往来甚众,当地人为了牟利,就把孩子聚集起来,故意扮作惨状,引人施舍。若非我们身边有护卫,恐怕此刻早围拢了上来。” 其实姜云静也看出来了,从他们一下船,这群孩子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好似盯着猎物一般。 “那这些孩子是?” “都是当地普通人户家的孩子。” “他们的爹娘不管?” “如何管?此地的男丁许多都被抓去做了海贼,家里剩下的大都是些老弱妇幼。自己尚且食不果腹,又何来的银子养孩子?交给这些人,好歹有口吃的。” 身在江城时,姜云静也听说过一些渚州这边的情况,却没想到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早年,海运畅通时,渚州是何等的富庶繁盛,后来朝廷渐渐禁了海上贸易,却反而招致倭患入侵,与官商勾结,在沿海作乱。当地百姓不堪其扰,甚至有许多也跟着落草为寇。这样一来,民生凋零,剩下的那些人户自然是日渐贫苦。 “只有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会贸然对他们施舍,继而被盯上,当做肥羊宰,若是这样,恐怕我们此行就不安宁了。” 姜云静听懂他话中所指。 此行,为了查清渚州这边暗中通倭的情况,谢忌扮的是来此地寻机会走海上私运的商人,因此,不可能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虽则如此,可看着那群孩子,姜云静还是有些不忍。 谢忌瞧着她的神色,补道:“不过,你若想帮助这些孩子,也不是没有法子。” “有何法子?” “你往年同你舅父做过海上生意,想必对这些有所了解,此行我扮作商人,还有许多需要你在旁协助的地方。若是能引出这背后的大鱼,斩草除根,想必渚州日后定能再度繁盛,那这些孩子自然也不必流落街头,乞讨度日。” 谢忌表情是难得的认真,带着几分郑重,与他四目相对时,姜云静心头一动。 “你信我?可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 “女子又何妨?”谢忌挑眉一笑,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何况,我们泱泱在经商上可是天赋异禀,吴家村的蚕丝如今可是江南最上等的。” 听他提起吴家村,姜云静微讶:“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且不止知道这件事,这三年,我每隔一月都会收到江城寄来的书信。” 姜云静想起来谢忌说过一直有派人在她身边,可她却丝毫未曾察觉。如今被他这样一说,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轻轻抿起嘴,垂下了目光。 不过,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倒是让她十分心动。诚如他所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要改变这些孩子的境况,最彻底的方法还是让此地再度兴旺起来。 于是,又开口道:“你方才所说之事,我定会尽心竭力,只是,不知道将军想了解哪些?” 谢忌勾唇一笑,将她的手牵起,在掌心摩挲了两下,“此事不急,你早膳用的不多,这时怕早饿了,先安置下来再说。” 姜云静也确实觉得有些饿了,便没拒绝,点点头道了声好。 上了马车,一行人朝着城中走去。 渚州内城倒是热闹一些,沿途也有商铺林立,只是大都门可罗雀,街道两边还能看见不少出来摆摊的妇女,偶尔一些身穿短打面目可疑的男子手里持着把大刀就敢沿街而过,也无人阻拦。 见姜云静一脸讶异,谢忌解释道:“那些基本都是附近的海贼,也有一些是倭寇。” “他们怎么敢青天白日就在这街上流窜,不怕被官差抓起来吗?” “只要不惹出事,官差也拿他们没办法。”谢忌放下车帘,收回目光,语气淡淡,“何况,倭患从来都不是难在除濒海之盗,而难在除衣冠之盗。” “你是说官府勾结?” “渚州东面的东来岛,如今是最大的海货走私漏舶之地。岛上两面环山,地形易守难攻,倭寇同海贼据岛为祸,私养兵丁,又有官府在后面撑腰,已成东南沿海最大的威胁。若不连根拔除,海运难兴。” 沈家虽然同东来岛没有联系,可姜云静也知道如今东边的海货有一大半是从那进出的,只是此岛因从事的是非法的生意,为躲避朝廷追查,岛上人行事向来十分神秘,等闲不会让一般商客进入。 姜云静脑子里冒出个猜测:“所以你此次要去东来岛?” 谢忌笑了笑,目光微闪:“不错,我正在等鱼咬饵。” 他们下榻在了城中最大的客栈云来楼。虽比不了京城,可也还算干净整洁、服务周到。 因着奔波了一日,稍事安顿过后,谢忌吩咐小二直接将饭菜端来了房中。 此次因着路途遥远,姜云静没有带青棠出门,跟在身边的是会功夫的迎霜,但迎霜本就不是丫鬟出身,做起事来难免有些糙,很多时候都是谢忌亲手代劳。 用过饭后,姜云静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迎霜已不见人影,只剩下谢忌还坐在灯下看着份图册。 听见响动,他放下图册,十分自然地就从一旁取来块干的巾帕,要替姜云静擦发。一开始姜云静也不习惯,可在船上这些天,不习惯也都习惯了,若是要逆着谢忌来,反倒吃力不讨好。 于是干脆躺倒在塌上,由着他坐在一旁服侍。 她沐浴时,谢忌已吩咐人送来了两只炭盆,也不知他是从哪弄来的银霜炭,烧起来一点儿烟火气也无,只将一室内烘烤得温暖如春。 姜云静的头发乌黑浓密,长度齐腰,一下子散开来只觉得满目都是凉滑的青丝,只是擦起来却费时又费力,有时候半个时辰也不一定能弄好。 可谢忌在这件事上却格外有耐心,动作轻柔又细致,像是被温柔的羽毛抚过,在过程中姜云静就已经昏昏欲睡。 昏昏灯火下,女子容颜如玉,乌发如瀑,因为炭火烧得旺,脸上被烘出了淡淡的绯色,如日暮霞光,无端增添一丝妩媚,只那睡梦中微微张开的樱唇透露出几分稚气,惹人恋爱。 谢忌眉眼不自觉就温柔下来,等到手中头发已差不多干好,将人拦腰轻轻抱起,放到里间的床上,掖好被子,然后便折身走了出来。 走出房中,面上已恢复到平日里的一派冷肃。 “他到了吗?” “到了,已在断崖恭候主上了。” 谢忌接过青原递来的大氅,披到身后系紧。 “你留在这,把人看好了。” 临走前,谢忌扔下一句,青原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姜云静。 断崖之上,明月高悬。 崖下峭壁如斧辟出,浪涛高高卷起在石壁上拍碎,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人站在崖边,双手拢在袖中,正出神望月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转头望过去,一辆马车正朝着自己而来,片刻后,稳稳停在不远处。
第84章 马车停稳后, 走下来一位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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