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忌进来时,帐子里只昏昏地燃着一盏油灯。
第75章 谢忌用手势摒退了迎霜后, 慢慢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在宴席上,谢忌被敬了不少酒, 饶是酒量不错的他, 此刻脚步也有些虚浮。 来到床边,他撩袍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因为本就疲累, 加之又喝了安神的汤药,姜云静睡得极熟。在灯火的映照下,脸被蒙上了层玉一般柔润的光泽, 长长的羽睫在眼下透出两道蝶翼般的阴影,不知是否是因为做梦, 偶尔轻轻地颤动一下,可怜又可爱。 谢忌本有些躁动的心忽然就宁静了下来。 仿佛这几年经历的战场上的血腥和厮杀都远去了, 那些枕戈待旦、刀口舔血的日子里, 他偶尔也会想起这样的时刻, 只是总如梦一般渺远, 而如今她躺在眼前, 也像个温柔的梦一样。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姜云静似有感知,睫毛微微一动,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烛火中, 谢忌正坐在她面前, 目光温柔地看过来。四目相对,再无任何掩饰, 姜云静心中不知觉就淌出一股柔情,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某个夜晚。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中有微妙的情绪蔓延开来。 直到油灯忽地爆开,发出噼啪一声,姜云静这才猛地回过神,慌忙移开了目光。 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姜云静眉头皱了皱:“你饮醉了?” 谢忌收回手,淡淡道:“还算清醒。” 姜云静撑着胳膊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打量他神情确实尚算清明,只眸色中似有三分醉意。 想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让侍女给你弄碗醒酒汤来吧。” 谢忌端详她片刻,轻轻颔首:“也好。” 于是,起身唤来守在外面的迎霜,送了热水和醒酒汤进来。 见他大喇喇地在帐中梳洗,用的还是她的巾帕和澡豆,姜云静几次想要开口阻拦,最终还是咽回了喉咙里。 想来就算是说,他也必不会在意的。 这人的脾性她三年前早就看清,表面是个温润知礼的公子,其实骨子里却是个霸道阎王。 看着那道在不远处晃来晃去的身影,一时间又想到他今日所作所为,姜云静只觉得心头乱糟糟的。 梳洗一番后,谢忌又变作了那副清爽利落的模样,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她柳眉轻蹙一脸复杂的模样,笑着走过去,打趣道:“我们泱泱这是又在跟谁生气呢?” 姜云静抬起头轻瞪他一眼:“这毕竟是我的帐中,你也稍微顾忌着些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见她粉面含嗔,谢忌心情莫名松快许多,坐到她身旁,语气无辜:“我记得方才可是你让人叫醒酒汤的,我本打算同你说会儿话就走。” “可我也没让你在这梳洗,还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哗哗啦啦的。” 谢忌哈哈一笑,煞有介事点点头:“原来是嫌我太过粗鲁,这几年在军中习惯了,一时没注意,泱泱勿要怪罪。” 见他提起军中事,姜云静一时有些失神。 这三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呢?西北苦寒,北戎军又多彪悍,恐怕所谓的大捷也是多少次命悬一线换来的。她也听说过,他为擒北戎王,深入对方腹地,差点冻死在雪中。 想到这,姜云静一时滋味莫名,抿了抿头发,没说话了。 谢忌察觉到她的异样,也没点破,目光落在她缠纱的半截手臂上:“身上的伤如何了?” “太医来过了,说都只是擦伤,敷药就好。”说到这,姜云静顿了顿,面带疑惑,“皇后娘娘还差人送来了药膏,她已知晓我们的事?” 谢忌点了点头:“从西北一回来我就告诉了她,她一直想见见你。” 皇后要见她?姜云静心中有些不安。 想象中皇后娘娘大概就是那种威严万方、不苟言笑的模样,想了想,抱着膝弱弱道:“能不见吗?” 谢忌想扶了扶额,有些苦恼的样子,“恐怕不行。我已将我们的事禀告给了圣上,回去估计就会有旨意下来,到时候估计还要入宫觐见。” 姜云静的脸又垮了几分,虽说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可临到跟前还是有些发怯。 见她一脸不情愿,谢忌又安抚道:“放心,皇后娘娘性情温和,泱泱又这般可爱,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姜云静只当他是随口宽慰,撇了撇嘴没当回事,转念想到王甫的事,神色正经了几分:“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虎是你放出来的?” 闻言,谢忌微微一笑:“是,也不是。” “这是何意?” “今日就算我不放,也另有其人会放。” 姜云静面露不解。 累了一日,谢忌也有些疲乏,靠坐到床边,将姜云静拉到怀中,摩挲着她凉柔的长发。姜云静注意力全被老虎的事吸引过去,便也由着他了。 “此次围猎是太子负责,若真出了事,圣上必定会怪罪到他头上。前两日,我暗中布置的人送信来说西苑的虎园里发现有仆从形迹可疑,且有一只白额老虎出现了异样,怀疑是有人下药。” “然后呢,”姜云静抬头看向他,“你抓来那人审问了?” “没有,那样就打草惊蛇了。我只命人检查了老虎的吃食,发现其中掺了一种西域来的草药,这东西连吃一段时间后忽然停下,老虎就会狂性大发,可当日的虎食中又查看不出来。” 姜云静沉默片刻,叹道:“对方这步棋还真是谨慎。” “是,”谢忌语气淡淡,嘴边浮起抹嘲讽的笑,“可惜,那下毒的仆从虽是虎园里的人,可生性胆小,难免露出马脚。” “既然此事关系到太子,你为何还会把老虎放出来?” “对方有心陷害,不如将计就计。西苑出了这样的岔子,圣上必定会下令彻查,到时候再揪出那个人,可以反将对方一军。就算仆从抵死不开口,圣上也难免会疑心。太子已经受了责罚,到时候查出来是被人陷害,圣上心生愧疚,反倒于他有益。” 听完,姜云静在心里默默道,谢忌这城府还真是深不可测,如此玩弄人心,实在是可怕。 她忽略掉心中泛起的那一丝寒意,低声问:“那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太子?” 谢忌淡淡吐出三个字:“三皇子。” 虽不知内情,可姜云静也多多少少听说了如今朝廷上的派系之争,尤以三皇子同太子两派斗得最为厉害。 谢忌继续道:“三皇子想借此机会让太子受罚,顺道自己立功。三皇子本就善于骑射,围猎表现也格外突出,若是能再生擒猛虎,一定会让圣上龙心大悦。越贵妃一党蛰伏了这些年,想必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那为何今日发现老虎的不是三皇子?” “消息我送给他了,只是他自己在赶来的路上意外跌了马,如今还在帐中养着呢。也不知如今圣上是觉得他护驾心切,还是贪功心切?” 说完,哼笑一声,是个浑不在意的样子。 姜云静心道,想必这三皇子摔马大概也是他的手笔了。 听完这一席话,她只觉得后背发凉,朝廷上暗涌翻卷,一个不留神可能就是粉身碎骨的结果。 姜云静忍不住问:“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事?” “今后你在我身边,难免被牵扯进这些事中。朝廷宫中,人人复杂,多知晓一些,总归不会那般被动。”说到这,谢忌话音一顿,转头对上她的目光:“何况,我说过,今后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 姜云静与他对视片刻,一时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当做没听到他方才那番承诺,岔开话题道:“姜云姝现在在哪?我想见她一面。” 谢忌察觉到她的回避,也没说什么,回道:“她被喂了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喂了药?姜云静有些惊讶,可很快明白过来,这大概是谢忌为了让她不乱说话想出来的法子,毕竟现在在上林苑,太多双眼睛盯着了。 “那我弟弟……” “无妨,她昏迷前我已经问过你弟弟的事了。” 姜云静一愣,“她说了?” 谢忌点了点头,将之前姜云姝告诉她的事转述了一遍。 “在江南?”姜云静十分惊讶,似是有些不信,“怎么会在江南?” 明明这三年她去过江南这么多地方,可为何却没有打听到他任何踪迹? 谢忌抚了抚她的肩,柔声道:“此事还须核查,等回京后把那严家大郎抓来,到时候再仔细问他便是。” 闻言,姜云静也只好点点头,默默抱紧了膝盖。 …… 姜云姝同王甫的事太过离奇,当日便传遍了整个上林苑。 王夫人知道儿子惨死后,当即便晕了过去。 王幼芝身体不好,这次本不打算来,可耐不住姜云姝一番哄骗,说是俞之松在,便也跟了过来。消息传来时,她正要悄悄去见俞之松,听到哥哥身故,急火攻心,没多时便病倒了。 王家这边一团乱,俞家也没好到哪去。 宁远伯府衰落后,俞夫人在外为了撑场面,格外好强爱面子,如今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可谓是颜面丧尽。自己的儿媳在禁苑中偷人,连圣上都知晓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姜云姝被送回来时,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要让人抬走,最后还是身边婆子说这样只会更让人看笑话,她这才忍着恶心让人把她抬进了帐中。她唯一庆幸的是俞之茂在外公干,此趟没来,不然就成了最大的笑柄。 第二日一早,俞夫人一行便准备打道回府。 正在收拾行李时,丫鬟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报说王家的来了。 帐外,王夫人正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走来,就连一脸病容的王幼芝也悄悄地跟在了最后。 王夫人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亲侄女,又得她老人家宠爱,自小便养成了个跋扈泼辣的性子,后来又嫁进了在江南横行一方的王家,越发嚣张,眼里从不揉半点沙子。 也许是脾性相投,王夫人素来最疼爱的便是这位幼子,如今他在这禁苑中无端被只老虎咬死,她既不能怪圣上也不能怪太子,一腔愤恨无可发泄,只能把这笔账通通算到宁远伯府头上。 毕竟,如果不是那个不守妇道的浪蹄子勾引她乖儿,他又怎么会遭此飞来横祸? 于是,今日一醒过来,她便打定主意要来找俞家讨个说法,既然她儿子死了,那贱人也不能活! 俞夫人一听王家的来了,心头顿生一股邪火。惹出这样的腌臜事,他们还有脸来?! 丫鬟说完,俞夫人把手里的茶盏“啪”地一搁,正要往帐外走去,结果帐帘就被人从外忽地掀起。 外面的守卫早被王家人挡开了,王夫人就这样带着人毫无顾忌地直接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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