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尔讨厌他这样。 “药要凉了。”她道。 “像从前那样,亲手喂朕喝药好么?” 她很纠结,很痛苦,她不想这样。 “你不想杀朕的,郁尔,是么?你不忍心?不敢?” 他话音未落,少女雷厉风行地拿过药碗,用力扼住男人的下颚,要汤药狠狠灌入他的喉咙。 她的手在颤抖,眸光却坚毅。 “没有什么不忍心的。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现在的我!” 汤药沾染了男人素袍,他看着初见时纤柔的少女,忽得笑了,伴随着几声咳嗽。 “郁尔,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对朕有过一丝丝的真心么?” 真心?他不知道,与他亲热时,她总想起他与她母亲曾是亲密恋人。 “萧易,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转身要走,却被男人握住胳膊,力道很轻,“别走,人之将死,你不该恨朕,至少让朕再抱抱你。” 少女甩开他,防备地后退几步,倔强的眼神里有恨意也有惧意。 男人素袍沾染了药汁,他消瘦了几分,但修长的身躯依旧立在她面前,恍若雪山一般不逾越。 她根本不敢与他对视,那样的汹涌的眸光逐渐惨淡。 不可一世的君王,撑住御案,身躯摇摇欲坠。 下个瞬间,如巍峨雪山一般高傲的男人在她面前轰然倒下。
第66章 ◇ ◎皇后◎ 停灵三十日之后, 君王棺椁葬入皇陵。 萧让毫无悬念登基为帝。自此之后,朝堂之上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废太子一党被尽数清晰, 萧让重用淑妃母族,薛侯加官进爵。淑妃苦尽甘来,萧让兑现诺言封她为太后, 迁居慈宁宫。逍遥王得以长居皇城, 辅佐朝政。 最后只余郁尔。她身为御前宫女,亲自为君王守灵,三十日未曾落下。 在幽州时,两人曾有过誓约, 倘若他能夺得帝位,必定封她为皇后。 自皇帝驾崩,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郁尔知道,不少朝臣要将亲妹女儿塞入后宫,而她一无所有, 又与先帝有着过不可磨灭的过往,皇后之位, 已非她能肖想。 如今她依旧居于在御书房偏殿。 她想等过几日, 就自请去郊外行宫居住。 盛夏时节, 房间燥热,夜里沐浴完毕从屏风后出来。 郁尔忽得驻足,只身着寝衣,额间发丝水珠滴落,划过雪白肌肤。父子俩的习惯还真相似, 都喜欢悄无声息地进入她的卧房, 坐在木榻上。 “来得正好, 我有事要求你。”她摘下挂于屏风上的外袍,故作镇定地披到身上。 新帝身着玄色龙袍,眉宇之间多了份沉静,“你我之间,不用求字。” 他比她先一步拿起榻边的布巾,递给她。 郁尔眸光躲闪,抬手轻轻擦拭发丝,“我想去行宫,明日就走,还望陛下允许。” “你不在,封后大典怎么办?” 郁尔停下动作,“你预备封谁为皇后?” “你”萧让站在她面前,眸光直视少女,“郁尔,我们说过倘若我登基为帝,皇权有你的一半,你将与我比肩,共同治理天下。你忘记了么?还是你想违背诺言?留我独自一人?” 郁尔轻捏裙边。 她对权力的渴望,一点多不比他少。她曾是最卑微的宫女,自然知道宫中各处的弊端,她看在眼里,希望有朝一日能革新。 但是皇后的权势,意味着她要嫁给萧让当他的妻子。 “我与他,你的父皇,有过肌肤之亲,很多次。”郁尔清晰明白的告诉他,“萧让,如果我恨他,我会想他死,可是在亲手将毒药灌入他的喉咙那一刻,我也从未想他死。我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他害死我的外祖父。”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知道她这话的意思。 “所以我没有办法与你、” “我不会强迫你,我与他不一样!但只要你留在宫中一日,便可以与我要平分皇权,你可以不当我的妻子,但你可以成为天下人的皇后,同女帝无异。” 郁尔眸光征征地看着他。 “郁尔,你是完全自由的。皇后的权势于你而言唾手可得,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即使此生都不允许我亲近你,你也永远都是与我权势比肩的皇后。” 这样的条件太过诱人。 “我不会选秀,更不会纳妃,宫中除了你之外的女人,皆为 宫女。” “可是、” “没有可是,郁尔。这只是一切的开端,皇城之中,群狼环伺,皇位并不稳固。你我必须像在幽州一样,携手并肩。” 无关情爱,少年少女之间固若金汤,天底下没有人比他们更相信彼此。 萧让从锦袍袖中取出凤印,递到郁尔面前,萧让知道她无法拒绝,“原本早该给你,但这凤印被存放于帝王私库,我颇费了些工夫才找出来。” 精致小巧的凤印,代表着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她即将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再也无人能随意欺辱她,再也不必感受在幽州时的恐惧,她得以用滔天的权势,竭尽所能庇佑天下子民。 郁尔看着掌心的金印,“可是我听闻逍遥王散播消息,说你要立他的义女为皇后。” “他的野心可并非皇后之位那么简单。蛰伏多年,他渴望的是帝位。” *** 几日之后,萧让在朝堂之上提出正式册封郁尔为皇后。 逍遥王果然跳出来反对,“她的身份可是前太子妃的姐姐,你父皇身边的近身宫女,本王绝对不允许陛下册封她为皇后!” “郁尔的外祖可是李近冬,皇伯你当年你的太傅,她的出身并无问题,朕坚持要立她为皇后。” “本王以为,北疆镇北侯之女,更堪匹配皇后之位,诸位大臣,意下如何?”逍遥王道。 朝堂之上如今隐隐分为两派,一派是以逍遥王为旧主的老臣,一派则是以薛侯为首的臣子。 众人心知肚明,镇北侯之女是逍遥王的义女。 此时左都御史站出来,“臣也觉得,陛下该立镇北侯之女为皇后,镇北侯这些年劳苦功高,陛下可不能寒了老侯爷的心呐。至于陛下所提到的先帝近身宫婢,这等女子,若陛下喜欢,大可以放在身边当宠妃。” “朕不喜欢宠妃这一词!”萧让直白道,“朕从前在幽州时,郁尔几次救朕于水火之中,她坚毅、她聪慧,天下女子,唯有她最适合登上皇后宝座,与朕比肩。” 其他臣子纷纷劝谏,薛侯一派,又举荐了几位薛氏贵女,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喧哗如闹市。 郁尔入主月华殿,前朝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后宫。 她如今虽享受皇后待遇,但她知道,立后一事困难重重,少年君王,羽翼未丰,如今他后宫虚空,多少权贵争先恐后塞女人进来,萧让可以坚持立她为皇后,但如此一来,他帝位便不会太稳。 下午,十多贵妇人来月华殿求见。 皇室宗亲、权贵之妻,或高傲或奉承,或叫她不要痴心妄想皇后之位,或向她引荐自家女儿。 郁尔尚可以一一应付,毕竟她在宫中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还是懂一些繁文缛节,人情世故的。 但这一整日下来,她很疲惫,萧让比她更疲惫。 说到底两人尚且年轻,这滔天的权势落在他们头上,他们无法牢牢掌控。 就如同登上一艘巨轮,他们虽然年轻,精力无限,但缺乏经验,无人帮衬,大多数人不过是作壁上观,等着看他们二人焦头烂额。 晚膳过后,萧让回御书房批阅奏疏。 而郁尔也要裁决内务府许多事,可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头痛欲裂。 明明她并未撤下宫中任何一个女官,怎么已经到了如此忙碌的地步。萧易曾以一己之力掌权,兼顾皇后职权,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甚至于还有闲暇翻阅书籍。 夜深人静,她还未沐浴更衣,抱着账簿在椅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一个月来,梦魇缠身。 梦里,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身着素袍,静静地背对着她,说要坐下来听她讲一讲幽州的事情。 那一日毒药入喉之前,他想知道她在幽州经历了什么,可她却没有说,一句都没有说。 梦里,画面一转,她又回到幽州那个逼仄的小村庄。 她在河边洗衣裳,袖子搞搞撩起,她惊恐地发现手臂上出现了淡淡红点。 这个梦无数次地重复,她无数次在惊叫声中醒来。 司寝的宫女担忧地看着她,“皇后娘娘?” 郁尔坐起身,指尖轻触碰脸颊,是泪水。 “皇后娘娘,可要奴婢为娘娘准备安神汤?” 郁尔点点头。 她从椅榻上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衣着华贵,满面泪水,容颜憔悴,带着梦中的惊恐神情。 这个瞬间,她突然很想那个人。 从幽州回来之后,她有次睡在龙榻上,也做过这样的梦,不同的是,那个梦得以延续,梦里有人用冰凉的指尖沾了药膏轻轻地抹在她手臂肌肤,很温柔很轻。 那个时候她辗转苏醒,正被男人抱怀里,男人素袍上有清冽沉香,他温柔问她是否做了噩梦。 她点头,然后往他怀里钻,他很温柔,凛很温柔,皇帝很温柔,萧易很温柔。 然而此时此刻,少女捂住的抱紧自己的手臂,她需要凛,她从未像现在需要他,需要他温柔抱她,在她耳边轻轻安抚。 没有了,那样的怀抱再也没有了。 明日要应对更多的人,还有处理后宫诸事,登上皇后宝座,享受无上权势,却也担负巨大责任,这比她想象中更难。 没有人教她,该怎样当好一个皇后。那些皮笑肉不笑的贵妇人,与她们周旋就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鬼使神差,她突然很想去一个地方,唯有在哪里,她才能安下心来。 深夜,她提着一盏宫灯,朝着福宁殿的方向去了。 已经许久未曾来过福宁殿,上一次过来是在离开皇城去幽州之前。 她推开院门,此时正值盛夏时节,院子里的杜鹃萎靡不振,多年不住人的宫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终究少了人气,冷冷静静。 她推门进入主殿,进入内室。 床榻下塞着一些信笺与衣物,仍在,没有人动过。 凛这个人已经在她尘封的记忆当中。 泪水不住的往下流淌。 少女不得不承认,他们曾经交换过真心,这成堆的信笺中,对彼此的关心依稀尚存。 衣柜半敞着,郁尔伸手拉开。后来,萧易肯定也没有再来福宁殿。 她眸光一颤,发现里头竟然静静躺着一封信,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揪紧。 第一个念头,凛还活着。 而后她伸手拿起信笺,发现信封上头落了些许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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