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河徐徐道,“臣不敢,不过家国虽为重,可皇上的个人大事亦不能如此随便定下,臣只是为了皇上着想。” 他冷眸盯着他,忽而轻哼了一声,“顾銮仪,你什么时候学得跟那班文臣一样酸腐?” 顾星河不禁想起,此前他还未封燕王时,两人掌管整个京城的防务,时常针尖对麦芒地斗嘴,后来,他一路平步青云,而他则得罪先帝被贬,这才突现了尊卑。 而今他的一句话,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只是现下他成了皇帝,自己倒不便再出言不逊了。 “臣不过是不懂拐弯抹角而已。” “那朕反问你一句,”他步步逼近,垂眸睥睨着他,“你究竟是为了朕着想,还是为了娘娘着想?” 一句话令他顿时语滞,因为心头揣着秘密,怎么看都像是心虚。 他知道自己顿了片刻,足以令他醋意翻天,再迟疑一分,就算他伸手扭断他的脖子,也不足为奇。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立马澄清道,“娘娘是大绥的太后,又是大盛的公主,作为臣子,替她着想不是应当的吗?皇上以为为何?” “你……”他心头猛然浮起泼天怒火,炙得他胸口隐隐作痛,旋即又明白他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如若自己反应过大,反而落入他的圈套,于是话锋直转道,“顾銮仪可真是忠心赤胆,日月可鉴。” 顾星河弯起嘴角道,“为人臣子,不过是分内罢了 ,皇上过奖了。” 见他一副反话正说的小人嘴脸,他只能一再克制,“顾銮仪还有何话要说吗?” 这是要赶人了,他只得又抛出一句:“是这样,其实臣今日是替娘娘来问这一句话而已,既然问到了,自然会让内子如实回禀娘娘,至于娘娘怎么想,臣也无法干涉。” 真按这话说,他这辈子是别想得到她原谅了。 他抬眸从他气定神闲的脸上反窥出他无言的挑衅,想必是他态度太过反常,已经被他洞穿了。 “令夫人尚有幼子要操心,况且现在气候寒冷,哪里能劳烦得动他三天两头往宫里跑?” 他立即接口,“皇上不必担忧,内子与娘娘关系好得很,自然是很愿意多陪娘娘聊天解闷的,这也是按皇上的嘱咐行事,又怎称得上辛劳呢?” 他也脱口道,“顾銮仪左一句娘娘,右一句娘娘,朕没见过令夫人,怎感觉你比令夫人还要上心?”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眼神里几乎要蹦出火来。 燕莫止见他毫不遮掩地对上自己的目光,正要回斥他一句大不敬,却听他缓声道,“皇上喜欢娘娘吧?” 他怔了怔,只听他又蹦出了一句,“皇上难道不想知道,娘娘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他心头太过震惊,以至于没再隐瞒,喉头动了动,声音里有几不可查的颤抖,“娘娘说什么?” “娘娘的原话,臣可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那臣就说了……”他低眉顺眼地打了个拱道,“娘娘说:‘以为您是一条忠诚的狗,没想到是一条白眼狼。’” “顾星河!”他一把火登时窜到天灵盖,踅过身想拿起书案上的砚台丢过去,手刚碰到砚台,眼眶却先热了起来。 他两手撑在书案上,垂着头,紧咬牙关,压抑着体内翻江倒海的思绪,半晌他那宽阔的肩背,仿佛支撑不住似的弓了下来,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你退下吧……” 顾星河光是见到他的背影,便能感受出他临近崩溃的界限,再继续说下去,就是嫌命太长了。于是也没逗留,便退了出去。 燕莫止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整个人顺着书案滑了下来,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他坐拥万里河山,可失去了更多。 自从匆忙中做出了这个决定后,他每日都陷入懊悔之中,可前线和朝堂上的事情未定,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令他无暇再生出这种悲春伤秋的愁绪。 他揾去眼角的水渍,重新冷静下来,坐回宝座,他唤来了心腹,“忻王到哪了?” 忻王启程去封地的路途,一直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回皇上,刚过云崖,正往旗山赶去。” 他垂着眸子,声音凛冽如窗外的北风,“嗯,到旗山就动手,记住,别人的命可以留,忻王必须死。” “是。”禁卫领命前去。 他又拿起明日登基典礼的章程仔细翻阅了一遍,免得出了岔子。 当他正式登基,嘉月便成了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可腹中的骨肉又不会等人,若不趁这次机会,一举立她为后,再过几个月,肚子开始显怀,便由不得他选择了。 这厢天人交战,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她们堂姐妹关系不错,偏偏他又与顾星河刚撕破了脸皮,难道又要他低下头去找他夫人充当说客? 翌日。 登基大典进行得很顺利,典礼散去,他又留下顾星河。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君臣二人,他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朕为昨日之事,向你道歉。” 顾星河愣怔当场,须臾才反应过来,他这是黔驴技穷,迫不得已,只能又找上他了。 “皇上不必如此,臣担当不起。” “请顾銮仪移步一叙?” 于是两人边走边谈,一直回到乾礼宫,入了书房。 燕莫止屏退众人,这才转过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顾銮仪不是想替娘娘问一句话?” 顾星河已有意料他会说什么,然而真正听到他说的这席话,是远超他所料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想必是克制了再克制,却是犹如巨石落入心湖中,一下子卷起千层浪来。 “朕撒了谎,娘娘于朕,就如同明月,朕是凡间俗人,原本自是……摘不到月亮的,可有朝一日,月亮坠入了海中,朕明知镜中花海底月不过是一片虚无,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跳入了海中……娘娘不是当朕是一条忠诚的狗吗,余生,朕依旧甘愿做她的狗。 “就算娘娘这辈子不肯原谅朕,那朕为会倾尽所有,护她一世周全。” 燕莫止说完,再度看向他,挑起嘴角问:“这样的保证,你满意了吗?” “舅爷。” 顾星河眸里闪过一丝讶然,旋即才笑了起来:“臣家里都闭口不谈的密事,皇上又是如何得知的?” “怎么,就许你拐弯抹角刺探朕和娘娘的密事,不许朕诈你一次?” 原来只是猜测吗,顾星河不禁愕然,原来自己竟被他轻易地套了话。 不讲武德!心头不禁又嘲讽他一句。 不过,既然被他猜了出来,也没必要隐瞒了,他回道:“臣很想知道皇上是从何处猜起?” 燕莫止的确只是猜测,因为嘉月与他走得过近,他不免每次见了他便失了理智,先入为主的想法也让他忘了去琢磨他是不是别有用意。 可他听说,他与夫人感情深厚,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嘉月有企图之心的样子。 可他却对他百般阻挠,这又是为何?他只能让人查探他的底细,这一查,竟让他查出个惊天秘密来。 原来,嘉月的母亲原本是顾家妇,后来才改嫁入了东宫,可她到底有没有留下骨肉,这却是查不出来了。 可以得知的是,嘉月的母亲入东宫后,顾灵运便未曾再娶,直到后来得罪了太子,这才被判了死刑。 顾星河名义上是顾灵运的侄子,可他对嘉月过分的关心让他脑海里浮现起一个荒诞的猜测。 是的,一切只是他的猜测,没想到,竟也是现实。
第六十八章 实际上嘉月母亲改嫁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牵涉到皇室丑闻,因而皇室下令封口,甚至不惜网罗罪名, 把得知真相的人全部处死。 在顾家更是统一缄口, 父母故去的顾星河,养在大伯父膝下, 以嫡次子之名养大。 这也是为何他分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始终不想与嘉月相认的原因。 如今这个秘辛被一个外人捅破, 倒也算不上外人, 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成为自己的妹夫。 即便他与嘉月没有相认, 按俗 , 他这个舅爷皇上他面前还可拿大一回。 再说, 皇帝的这个保证还是让他态度略为松动, 毕竟为了得到他的首肯, 一国之君的他低头在他面前认了错, 足以证明嘉月对他意义非凡。 还有另外一点,两人虽没当面挑破, 可心头装的却是同一件事情,那就是怀了孕的嘉月,已经不容她再继续拖下去了。 是以顾星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 燕莫止第二次在朝堂中提起要立嘉月为后,廷臣已不像一开始那般惊诧。 反对的声音也平息了些,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保持中立的臣子们, 燕莫止乘胜追击, 让钦天监算好最近的吉日,婚期就定在十日之后。 这个时间当然紧促了些, 不过因为边疆动乱,皇帝的登基典仪都能一切从简,婚仪当然也能,况且太后二嫁,原本就没有铺张的道理。 直到这时,燕莫止才寻得出理由去探望她,顺宁门的那些禁军早已撤下,嘉月当然也可以自由出入,只是为免被人看出端倪,她仍是深居简出,几乎还是窝在她的顺宁宫里。 这日燕莫止散了早朝,正要返回乾礼宫时,半道上骤然转了方向,从另一条甬道拐入月洞门,直直地朝着顺宁宫的方向走来。 现在他一出行,身边便跟了一串奴才,走到哪都不方便,夜里不便出现,只能趁着大白天里才能名正言顺地看她一眼。 他缓慢踱着步子,心头缠绕着千愁万绪,可脸上要表现得漫不经心,表现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垂怜。 好在他长了一张冷脸,从不显山不露水,就连身边侍奉的奴才也未察觉出有异。 大概是他走得太过缓慢,跟在他身侧的奴才李浑暗暗觑着他的脸,误以为他不大情愿,于是自作聪明地问:“皇上是不是不知见了娘娘该说什么?” 他瞥来一个冷漠的眼神,“怎么?你知道?” 李浑躬下身子道,“奴才虽算不上是个男人,可倒也还是长了男儿心,对于姑娘,说不上十分了解,却也是能看透一些的……” 他眉骨半挑问,“怎么说?” “那奴才就说了,说不好,还请皇上宽饶……” 他隐有不耐地斥道,“废话一箩筐!” 李浑只得赶紧道来:“就比如,姑娘们都喜欢像三月春光那般暖和近人的男人,皇上,您这般玉树临风,要是多笑笑……该有多好。” 竟是些馊主意,燕莫止冷声打断了他,“不必再说了。” 说话间已到了顺宁门。 李浑正张口要扯起嗓子道:“皇……” 他罢手道,“你不如先回乾礼宫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又生气了,但作为奴才,李浑很有觉悟,当下便蔫了下来,低声求饶,“奴才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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