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到在朝云殿,她落着泪奉上仿制的陆氏箭矢,求皇帝给个公道。 陆从渊不想拐弯抹角,在最后一行宫人端着东西从旁过去之后,他开了口:“诬陷陆氏,知道什么后果么?” 元蘅闻声轻笑:“大人说的哪里话,殿下与下官才是被人刺杀的,半条命差些没保住。谁且拿这种事诬陷人?” 果真不是好相与的。 他都直言了,元蘅却仍旧说话留有余地。 “元蘅,是我小看你了。你和你爹还真是像,看着老实勤谨,可咬人的时候,却疼啊。” 元蘅顺势答:“那下官就当大人是在称赞了。但是陆大人这话却叫下官害怕,分明是实话实说,大人怎么不说是旁人想要我的命,特意构陷陆氏呢?此案是查不清了,还望别伤了大人与衍州的和气。” 陆从渊嘴角平直地扯了下,缓慢地瞥了她一眼,眸色沉郁难言。 平素鲜少有让他说不下去的时候,可如今,他却每回都被元蘅的伶牙俐齿给堵得无话可说。 “和气……” 他嘲讽地笑了,停下步子,两手揣在身前,只露出笏板,“你早些嫁人了,这和气就还能有。” “做越王妃么?” 元蘅是真的会气人,也知道陆氏在意的地方是何处。 陆氏既不想让她成越王妃,也不想让她凭借自己立足朝堂。世上哪有那么多衬人心意的事? 元蘅又偏不喜欢衬他的意。 那一行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已经渐趋远去,宫墙上有一只白猫轻跃过,将两人之间冰封般的沉默打碎。 陆从渊朝着她走近一步:“元蘅,日子还长,愿你在翰林院,步步高升。” 他将“日子还长”四字咬得清晰。 不难听出威胁之意。 元蘅拱手拜别:“下官谢过大人的祝愿。” 陆从渊的眉微挑,阔步离开了。 元蘅微舒出一口气,扬了扬手,那只白猫便轻盈地跃进了她的怀抱里,乖顺地蜷缩起来。 她认得这白猫,是庆安宫中的。 它的颈子上缠着一圈红绳,编织的法子很是精巧,想必平日里明锦对它很是爱护。她正抚着红绳的纹路,却想起方才陆从渊腰间佩戴的香囊。 女子送情郎的样式。 这位陆大人可不是个能让女子近身的人,也没听说有什么心仪之人。否则以他的权柄,看上谁都能娶回来。 早些年皇帝倒是给陆从渊赐过婚,是大理寺秦大人的独女。 这位秦大人寒门出身,在朝中虽位高,但没有什么根基,也没收过什么门生。日后他若是致仕,这秦家也就随之没落。 按理来说,是这位秦家千金高嫁。 听闻陆家人那边不是很满意,陆从渊多次推拒,也没退掉。 结果就在成婚前夜,这位秦姑娘忽然得了急病,等太医赶去的时候,人已经不成了。 秦大人也一夜白头,卧床不起,没多久也离世了。 世人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其实用不着猜,偏偏在成婚前夜离世,个中缘由已经显而易见了。只不过陆氏家大业大,秦大人招惹不起,咽了这苦果,随女儿一同去了。 白猫很亲近元蘅,在怀里相当温顺。元蘅抚摸着它颈子上的红绳,忽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 她将白猫放开:“回去吧,回庆安宫叫那人快些出来,宫宴要歇了。” 白猫自然听不懂,但仍旧飞快地跑开了。 *** 升迁侍读的调令还是下来了,元蘅一下子就成了翰林院的众矢之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瞧着。毕竟北成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编修只半年就能任其他要职的。 那些闲言碎语元蘅倒是没空听,毕竟要做的事骤然多了起来,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实在劳碌的时候,不好再回侯府搅扰,她便命漱玉收拾了元氏的旧宅,偶然会在那里歇上一夜。 闻澈也没有平日那般玩世不恭了,在从庆安宫回来之后,竟很是勤勉地担起了皇子的职责,对皇帝吩咐的琐事也都做得极好。 自从那日被元蘅轻吻了之后,闻澈便再没寻到机会见面。 甚至连问清缘由的机会都没有。 不上不下的,他心里有些慌。 倒是也遥遥见过一回。 那日是他交还锦衣卫调令,入朝云殿前,见着了元蘅一面。 深色的官袍很衬她,薄暮之下,她颈如白瓷,目若流光。青丝松松挽起,落一身灿然宝辉。 她身旁跟着一个进士,那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元蘅抿唇轻笑,声音遥遥地传过来,却引得闻澈的耳朵轻微轰鸣。 好听,好看。 元蘅抬眼的时候看到闻澈了,眼神简单地相接了下,她便很快地移开了视线。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她并未朝闻澈走过来,而是与身旁那人并肩走了。 就这么走了。 闻澈不知在原地看了多久,直到被徐舒唤了一声:“殿下,还看呢?” “她怎么不理我?” 闻澈看着不大高兴。 他知道她最近太忙,便自认为很贴心地不去打扰她。好些日子没见了,那日的事也不清不楚地搁置下来了。 可是元蘅今日见他,却像没看见。 烦他了? 不能吧…… 这下换成闻澈陷入了烦闷和自省中。难不成是那日他从庆安宫出来得太迟,没赶上与她同回,她不高兴了? 应当也不是…… 她身旁那人又是谁? 她竟然对那人笑得这般好看,闻澈自认为元蘅对自己鲜少有这般好脸色。 向来不羁的凌王殿下,竟为着一人的好脸色觉得不公平。 徐舒笑了:“殿下追上去问啊。” 闻澈:“……” 他不太敢。 那日太像一个好梦,他不敢上前去问,生怕元蘅又反悔,说出什么凉薄的话。 但她…… 分明主动亲他了…… 是彼此都清醒的时候,她的吻那般轻,那般谨慎,连眼睫的轻颤都像是深思熟虑过的。 定不可能是假的。 失落的情绪只有一瞬,他回想那日的亲密还是雀跃起来。 他叹气,拍了徐舒的肩:“元大人连背影都好看……” 徐舒被他拍得疼,下意识就想翻白眼。此时若有纸笔,只怕这位能挥就不少真心实意“千古词句”,再描几幅余辉倩影图来。 痴心得叫人发笑。 但徐舒一想到,这位是掌管他月银的衣食主子,还是无奈敷衍道:“好看好看,要看多久啊?陛下等急了又要罚你。” 闻澈还算听劝,终于收回目光,往朝云殿去了。
第40章 陷害 泽兰宫宴上, 皇帝虽在,但却甚少与闻临对谈,即便是闻临主动开口奉承, 皇帝也只是淡淡地不出声,颔首一笑。 直到这生辰宴结束后好几日, 闻临都没有揣度出圣意。 如今皇帝收回他的治政权, 着手拿了孟聿在锦衣卫中的党羽,几乎上将锦衣卫重洗, 这桩事是交给了闻澈的。 就是因为此事, 闻临食不下咽。 他自认为没有做错过什么, 也不知道向来对皇帝不亲厚的闻澈, 如今为何又得了圣心。 越王府—— 月色皎洁, 亭榭中一派清凉。 闻临端坐正中, 面前正是哭诉的苏呈。 大概是听这人哭烦了, 闻临支着额角别过脸去不看他。可是苏呈却换了位子继续挑唆:“殿下,我的手是废了, 多日拿不得笔。这不算什么,可他凌王就是听了我姑母是蕙妃娘娘, 才下手这般重的。他就是一朝得势, 根本不将您这个皇兄放在眼中了!想我苏家, 世代望族,被人这般轻视……” 这话翻来覆去已经被苏呈说了多日了, 左不过是今日,郎中说他的手可能还需个把月才能养好, 他心中那点愤懑不平又溢了出来, 跑来越王府吹风。 见闻临没什么反应,苏呈又道:“他本就是嫡子, 若是陛下心中属意于他,被他即了储君位,这启都哪还有殿下您的位置啊。估摸着封地都不好去,他能容忍你逍遥自在么?” “住口!” 一道冷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了。 是兵部尚书苏瞿。 见自己的舅父来了,闻临才起身迎了。 苏瞿眉间愁云紧锁,冰冷的目光扫过苏呈,怒斥:“废物东西,殿下事忙,岂能容许你胡搅蛮缠?” “爹,这口气咽不下去……” 苏呈哀戚地坐在一旁,抚着不能屈伸的手,“我只是不慎碰了元蘅的袖子,就被凌王用玉扇按裂了骨节……” 不止是闻临被他哭烦了,苏瞿也无比厌倦,抬手一挥:“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府去……” 苏呈知道苏瞿就是嘴上强硬,心里还是疼他的,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得摸着疼痛的手离开了。 亭中夜风拂来,遮挡的薄纱微晃,晃得闻临愈加头痛,当即吩咐人将这薄纱扯了收走。 苏瞿将煎好的茶斟出,碧绿的茶汤落进玉盏,晶莹剔透。 递给闻临后,苏瞿道:“殿下得想对策。” 闻临接了玉盏,却没饮,握在手中轻摇着,看茶汤泛起波纹。 “那日纪央城刺杀,是殿下冲动了。” 闻临终于开口:“那不然如何?然,虽未刺杀成功,但因着那地界是陆氏的,也挑了陆家与元蘅的争端不是么?舅舅,静坐着看戏,不比登台要有趣?” 苏瞿轻叹:“何苦对元蘅动手?结果不慎伤了那凌王,倒平白让他警惕起来了。” 闻临道:“我哪知闻澈也在纪央城?我只是想要元蘅的命。她令我颜面尽失,我得不到,也得毁了。” 苏瞿明白闻临就是这般沉不住气的心性,不然皇帝根本用不着犹豫就会册立他为储君。 “舅舅,我就是想不通!都说圣心莫测,那也不至于跟现在一样,让人全然摸不清楚!父皇忌惮陆氏,我就另辟蹊径转而求娶元氏女。如今父皇却又让元氏女入仕,这不是等同于当众打我的脸?那叫我如何做?我及冠三年有余却未婚配,父皇只是催促,却不知他属意于谁!若娶的王妃不合他的心意,储君之位就更与我无干了。” 按理说,皇子婚配都该由皇帝下旨赐婚。可是如今皇帝却一副坐而观戏的模样。 苏瞿道:“陛下这是想两全。” “何意?” “北成皇子正妃历来都姓陆,可陛下又分外忌惮陆家,这赐婚旨意你叫他如何下?” 苏瞿自己也斟了茶,轻品一口,“所以得罪陆氏的事,叫你们来做了。他也好静观你们如何做。” 闻临气愤:“我做的还不妥当么?我不惜与陆家人闹难堪,也去求娶元蘅。那父皇现在是什么意思?元氏女也不行么?” 苏瞿道:“当初殿下要娶元蘅,陛下虽未发话,但态度倒是默许。只是,越王妃和经世才,陛下选了后者。不一定是对殿下有什么意见。北成望族又岂是只有这两姓?元氏女不行,换一个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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