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非诬陷!绝非诬陷!小人若说句句属实实!他说, 凌王为顾及二姑娘的名节,绝不会大声张扬, 只许一刻钟,让小人谎称二姑娘不舒服, 将府中人引去……此事就成了。” 原本还想着撬开这人的嘴要费些功夫, 没成想只是拔了刀便将他吓破了胆。苏瞿实在是看人不清, 如此好交待的人也敢拿来用。 元蘅还得换了衣裳去应卯,没工夫在这里跟此人耗。 于是她交待了漱玉几句, 将此人再度捆好扔回了裴府去。苏瞿要害的是裴江知的女儿,如何惩处和思量, 自然得交给裴江知做才算稳妥和万无一失。 这一忙便忙到了傍晚, 雨后的楼阁笼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如浸了墨汁的山水画。 才踏回雪苑的门, 便听见说前院来了人,特意找她的。一问,才知道是闻临。 说起闻临,自从她高中探花后,这人便主动应允了退婚,再没有纠缠过人。可今日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元蘅自认为跟他没什么事可谈。 她捏了捏自己的肩颈松缓疲惫,一步没停地往前院去了。 闻临依旧端得一副温润如竹的君子模样,坐于竹席之上,手中还捏着一枚白玉棋子,神色认真地看檀木棋盘之上那下了一半的棋局。好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可只有元蘅明白,不过是方便示人的皮囊罢了,揭开来看,内里不一定什么样。 “来迟了,元蘅请罪。” 元蘅吩咐人上了茶,便抿着得体的笑意坐在了他的跟前。 闻临落子,破局,道:“元姑娘的棋艺果真精妙,本王思索良久才得以堪破。” 元蘅看了身旁漱玉一眼,不咸不淡道“是漱玉下的。”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将闻临接下来的奉承话都噎了回去,面色几度变化才折出来牵强的笑意,继续附和:“元姑娘身边的侍女都有如此棋艺,那可真是……” 他实在编不出话了。 元蘅拨了拨茶盏之上的浮沫,实在是忙碌一日口渴至极,便一饮而尽,搁下空盏:“殿下今日来是有何要紧事么?” “没有便不能来见你么?” 闻临模样诚恳,“你我之间何时如此生分了?” 元蘅:“……” 何时熟悉过呢? “你不知道,当时听闻你殿试高中,本王有多高兴!只是当时母妃不悦,逼迫本王退掉婚事,错过与你的那段缘分,如今想来,懊悔不已……惟愿你肯再给本王一次机会,这回绝不负你!” 好一段声情并茂,就差带涕泣泪的真挚话语。若给旁人听去,不知又有多少人说元蘅薄情。 元蘅看破了他的心思,打断了他的话:“殿下若是不愿去江朔,元蘅可以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今日这般感天动地的话,日后实在不必说了。” 如今皇帝和朝臣都在商议去江朔的人选。各路将军择了一遍,还有不少提议从皇子中择一人前去的。一来是可以历练,二来也等同于直接选出了留在启都的储君。 皇帝问遍内阁,最后问到了元蘅的头上。 其实意思很清楚,元蘅曾带兵戍守衍州,对用兵之道也算熟稔,比起那些高居庙堂摇笔杆的文官,元蘅倒是有几分经验,说的话也更为可信。 而今日闻临前来,就是要吹这个风。 见元蘅通透过人,闻临心中喜悦几乎再藏不住,但仍不想破坏了倾诉衷肠的气氛,想要继续:“我就知道你对我是有心意的……” 闻临的舅父苏瞿陷害裴江知的女儿和闻澈,是想要闻澈赶紧娶了妻,好赶去封地。如今闻临又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想让闻澈去江朔戍守疆境。 层层设计,生怕疏漏一点能让闻澈钻到什么空子,打乱闻临的储君之路。 真是好生辛苦。 看破不说破,元蘅笑着恭送了闻临离开。 他才走,元蘅面上的笑意就隐了下去。有人用心良苦,可是她还不清楚,不清楚闻澈想要的是什么…… 一转身,她竟瞧见闻澈靠在屏风后,懒怠而散轻漫地扬着笑意,可是眸中却含着不快。 是不快,元蘅能看出来。 她一步都不多留,当即就往房外走,结果被他抢先一步合上了门,直接将她压在了门框上。他衣领处的清雅的香气她头一回闻到,想来是他来时特意熏过衣。此时这香气如游丝般缠着人,无赖又强硬。 身上的官袍宽大不合身,元蘅早就想去裁剪,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候,如今被这人叩住手腕,被衣裳缠住挣不开时,她才后悔起来。 该早些去改衣的。 被他微抬了下巴,温热的吻夺取了她的喘息。 “虽没人,也不该放肆。” 闻澈分开稍许:“没人的时候,你常见我皇兄么?” 终于明白了他发什么疯,元蘅笑着:“你身上的味道好酸。” “我才沐浴过,熏香是我仔细挑的,哪里酸?” 闻澈以为自己被嫌弃了,还伸开手臂仔细嗅了嗅,确定无异。 不仅是疯子,还是个傻子。 元蘅的手轻抚在他的领口,低低道:“不是陈年的佳酿么?” 雨天的日暮房中昏暗,侍奉的下人都不知退到何处去了,可见都是闻澈计划好的,就为了在这里堵她的退路。 这侯府,他越发如入无人之境了。 闻澈这才听明白,按了她的手后闷闷地笑了:“那确实是酿了有一阵了,都快酸死了。求元大人怜惜……” 元蘅抽回了手,替他理好领口,笑而不语。 “听闻你今晨绑了人?” 果真坏事传千里,这事竟然这么快就传进闻澈的耳朵里了。 元蘅不答。 闻澈觉得她好生可爱,笑问:“裴江知都气炸了也没找到人,你是怎么逮住他的?” 元蘅如实道:“那夜我扶着裴二姑娘出去,瞧见草丛后面有动静,当即就让漱玉去逮了。若是当夜就在裴府对峙,他是死活都不会说的。不如绑来吓上一吓,这不都明白了?你得罪人不自知就罢了,日后出门在外小心稳重些也不行么?你这个混账如何我管不着,别平白毁了人姑娘的名声。即便是你最后娶了人家,也叫人议论纷纷。” “元大人教训的是,铭记于心。” 闻澈叹道,“谁人都知裴江知最疼爱他这个女儿。苏瞿与我不睦,设计我就罢了,还攀扯裴江知。原本裴江知是闻临那边的人,如今往后却不一定了。” 元蘅道:“蠢人就会办这种迂回还不讨好的事。留着裴江知这个内阁首辅,比把你赶去封地还要有用。苏瞿蠢,闻临也不见得聪明。” 说到赶去封地,闻澈不由得想起这几日朝中的传闻来。 都说皇帝要择人去江朔,听闻还特意问了元蘅的看法。只是元蘅的答话似乎并未讨得皇帝的欢喜。 自打回了启都,闻澈就再也没有过问朝中政事,铁了心要做一个不成器的闲散王爷。吃喝玩乐消磨人的意志,亦能保命。但是日子久了心中的不安却会愈加浓重。本就不是什么安稳的盛世,北成不情愿多一个废物王爷。 闻澈问道:“听闻父皇抛给你一个难题,你怎么作答的?” 果然还是问了。 的确是在元蘅的意料之中。今日闻临来此是这个目的,闻澈既然躲在此处,自然将方才的话中意都听明白了。 朝中人都这般想——谁离开启都,就意味着谁再也无缘储君之位。 元蘅轻拽着他的领口,让他俯下身来凑近她,两人的呼吸缠得更近,将吻未吻。 闻澈道:“美人计?怕我不高兴,算是哄我的么?” “所以你不高兴了?” 元蘅的指尖冰凉,挨着他脖颈上的皮肤,带着酥麻的痒,“你该不会也觉得,留在启都的人就能顺利即位,安安稳稳做皇帝罢?” 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抱离了地面,搁在桌案上,任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他旋即将方才的吻压实了。怀中的温香软玉还生了玲珑心思,若要旁人看来便是心机深沉,可落在闻澈眼中却成了烂漫的肃杀和无辜的艳。 “若是这样得来的储位,我可不要。” 躲避战乱偷来的安闲,闻澈咽不下去。 元蘅似乎是笑了,在这样毫不避退的情意中坦然回应着:“那样娇生惯养的越王,骑术射艺只停在打猎和炫耀的程度上,让他去江朔……还是别害人了。” “不愧是元大人,不偏不倚满心都是天下人安危。但是元蘅,你可为我谋想一二了?我若走了,得好久见不到你……” 本以为他说的谋想,是让元蘅为他的前途谋想。 谁知这厮却是在发愁不能相见。 被他气笑了,元蘅道:“凌王殿下,你可为你自己谋算了?眼下此事还未定,你若不愿,还是能有回旋余地。我瞧陛下那意思,不情愿放你走呢!”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没问元大人,我问元蘅。” 那日他在门外,不慎听到元蘅与沈钦的对谈,说及元大人和元蘅与人的交情。 而此时,闻澈只想知道元蘅的想法。 闻澈今日所穿的织锦交领处有皱痕,元蘅伸手抚了两下,没抚平,却被他握了手,逼迫着给一个回答。 她自知蒙混不过,倒也多了坦诚:“梁将军手中能随意调遣的只有俞州军。可是俞州军却不能离开俞州。如今江朔的兵权只是暂且交由他,陛下想要收回只在一念之间。被收走江朔兵权的梁晋,你觉得还有何可忌惮?届时只凭借俞州那两万兵,够跟谁争的?北成望族稍微站在一条绳上,就能吞没梁氏拥有的一切,毁了你凌王所能倚仗的所有。” 闻澈没应声。 她继续道:“赤柘来犯是早在预料之中的。陛下要择人去江朔,明面上的理由是担心梁将军分不开身,实则是想从中择出最适合交付江朔兵权的人选。如果一定要有那样一个人,为何不能是你?没有兵权的储位争它做甚?除非你想做傀儡。” 闻澈接话:“那倒是,北成不缺傀儡,历代皇帝都是。” “你问我怎么想,我想的就是,无论这储位陛下属意于谁,我都不想让这些掣肘于你。缚之高位由人敬拜,却只能空空看着北成乱到下一个百年,岂不可怜?” 闻澈喟叹一声,摩挲着她莹白如玉的耳垂:“说的还是太公允了。元蘅,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哄一哄我么?” 自己的心上人,向皇帝谏言推他离开。再怎么是为他着想,闻澈都难免心中不悦。 元蘅挑眉:“想听什么好听的?” 闻澈竟真的思索起来:“想听你说,你舍不得我,不愿我离开你,否则你就要整日以泪洗面,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这人还挺能设想。 亏得元蘅还认真地听了。 她轻身跃下桌案,挑帘离开前还很重礼节地道了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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