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临自然知道换一个也成,但他就是气不过。 北成望族众多,但处于中立,又手握重兵的,却并不多。没有比元氏更合适的。 “我换一个没什么不成,但舅舅,元蘅与闻澈之间却亲近得过了头!那日若不是闻澈也出现在了纪央城,此刻元蘅便已死了。我娶不到元氏女,又岂能让闻澈……那可是燕云军!” 那可是燕云军。 燕云军加上梁晋的俞州军,以及江朔兵力,还有安远侯手中的精骑…… 若是全落进闻澈手中,即便闻临日后做了皇帝,也绝对睡不安稳。 苏瞿笑答:“这容易。听闻裴江知的女儿心仪凌王许久了?让她嫁进凌王府,万事可解。如今朝中人还是倾向于殿下您的。凌王参与锦衣卫诸事,已经不少人说他包藏祸心了。届时他娶了王妃,众臣便可奏请他就藩。” 闻临不明白:“裴江知女儿的事确实算不得秘闻,但若闻澈不肯呢?” 苏瞿笑而不语,舀了一勺茶汤添给闻临,意有所指地轻挑了眉。 只片刻,闻临便意会了。 两人相视而笑。 *** 雪苑入了夜便清闲,只有一两仆从生火烧了热水,往房中送了,便没有别的差事了。 元蘅只着了薄丝寝衣还觉得闷热,一手作扇状扇凉,另一手还执笔未停。 近几日朝中的大事确实与她称不上有干系,但皇帝偏就有意无意地问了她的看法。 不出梁晋所料,赤柘部没有等到秋收便有了异动,边境两城遭了夜袭。 满朝文武都在为派遣谁前去而争论不休。 梁晋确实是北成悍将,但悍将可惜不能分身,如今也实在忙不过来。一旦逢上用人之际,那些平日里吵吵嚷嚷的望族世家便如乌龟般缩了脑袋。 元蘅正欲荐人,皇帝却问她:“你觉得凌王前去如何?” 一贯吵闹话多的鹦鹉被皇帝赏了陆从渊,殿中便格外空寂,元蘅的思绪比平常缓慢些,试图明白皇帝此话说给她听的用意。 仍旧没明白。 皇帝却不轻不重地笑了声:“你觉得储君之位给谁最好?” 这种话又岂是她一个翰林侍读可以议的。 就算是私底下谈两句,若被人听去都是杀头的重罪。 皇帝大概是病久了,元蘅倏然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他一脸疲倦地阖上眼,手中揉着一串佛珠。 殿中的安神香,浓到无论谁来都会浸染一身。元蘅才明白,他是真的年迈了,没有太多的时日去思考和折腾。 这北成的国祚,最耗人心。 元蘅如实答:“臣浅薄,储君之位不该由臣多言,但江朔……凌王殿下是可选之才。” 皇帝闻声抬眼:“朕以为你会向着他。” 元蘅反问:“臣愚钝,何为向着谁?” 皇帝没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想元蘅果真慧极,这一句话以退为进,她像是什么都说了,又将所有的选择抛回给了他。 他冲他摆了手:“明白了,退下吧。” 退出朝云殿后,司礼监秉笔宋祥安两步追上了元蘅,要她留步。 盛夏天热极,宋祥安这一路过来,额间汗渍已经来不及擦净了。元蘅虽不明白他为何追上自己,但还是依礼拜了。 方才在殿中,元蘅与皇帝的哑谜,宋祥安都听了个清楚。他一边用衣袖擦着汗,一边开了口:“你岂不糊涂,如今入翰林院不足几月便升了侍读,日后登阁拜相或贵不可言,何苦今日逆着陛下心意呢?” 元蘅愣神,旋即笑答:“那大人觉得,如何答才算没有逆着陛下心意呢?” “凌王一回启都,陛下便撤了越王的权。这等偏心已经搁在明面上了,你且顺着就好了!” 宋祥安一副恨她听不懂话的样子,“朝中人都想将凌王放去江朔,左不过是在站越王的队。凌王一走,储君之位可不就是越王的?陛下不愿如此做,且听你劝上一句,此事就还有转圜!谁知……” 谁知她非但没替闻澈转圜,反而还顺手推了一把。 在宋祥安面前,元蘅终究是没有多言。人心隔肚皮,许多时候分不清旁人是否真的是好意。 储君之位毕竟是虚的,若能调遣江朔兵权,安北成边境,才是让朝中那些越王党羽刮目相看的机会,也就不会有众多“凌王祸乱朝纲”的虚言了。 元蘅只是明白,这两者并非对立。 而她的回答,未尝不是顺了皇帝的意。 夜很深了。 漱玉将茶汤端了进来。以露凝成的冷茶入口冰滑,将燥意驱散不少。 搁下茶盏,元蘅瞧见了漱玉带进来的一封请帖。 漱玉答道:“裴大人的长子明日成婚,特给启都官员都下了请帖。启都清冷这么久,可算有喜事要热闹热闹了。” 元蘅“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将请帖收了起来。尽管她不是很情愿凑到裴江知跟前去,但当朝首辅的帖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的。 “听闻还请了凌王殿下。” 漱玉继续说这着自己白日里的见闻,“今日听府中人说,裴江知与凌王并不亲近,如今竟也舍得下请帖,可知越王是真的末路了。” 元蘅蹙眉,神色认真:“漱玉,平素里不要与人议论这些,免得惹祸上身。” 漱玉笑道:“姑娘,你还不知道我,除了在你跟前,我何时与人说过没分寸的话?对了,明日你打算赴宴么?” 听罢,元蘅竟然笑了一声。那笑格外地轻,落进聒噪的蝉鸣中,那么不清晰,却又带着些许由衷的期许。 “去啊,好久没见他了。” 漱玉没明白,好久没见裴江知?这个迂腐难言的首辅有什么好见的。 直到她看见元蘅当即起身去选了明日的衣裳,才恍然明白了什么不该明白的。 *** 裴府就在汝河畔,一入夜便格外喧嚣热闹。石桥边有摆台子唱百戏的,还有许多稚子围着一个捏糖人的,吵着要看糖麒麟。 启都婚丧嫁娶都有规矩,须得入夜时分迎新妇入府,撒五谷入青庐。一直到礼成,才是真正宴宾客的时候。 元蘅来时已经迟了许久,入府时只来得及瞧见新妇一眼。 随即她便找了个不打眼的角落落座了。 来往的人交错着酒盏,灯烛高燃,与月辉相映。元蘅盛名在外,有厌恶嫉妒避之不及的,自然也有想要凑近讨个亲近的。虽然她已经刻意避开,亦有不少人前来敬酒。 元蘅称不胜酒力推掉不少,但还是饮了一两盏,此刻侧颊氤氲着红烫,撑着手臂阖眼小憩。而漱玉就在跟前守着,不让旁人扰了她。 “闻澈呢……” 闻澈? 漱玉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即便是没旁人在的时候,元蘅也几乎从未直呼过闻澈的名字,就像是时刻将距离和本分牢记于心,丝毫不会越界。 而她沾了些酒意,竟与平素截然不同了。 说起闻澈,确实从元蘅来迟后,便没瞧见这人。他身旁跟着的徐舒倒是在此,与那些上前敬酒的官员一来一回地说着场面话。 漱玉无奈道:“你好生歇着,一会儿忙完了裴大人会来说话,你别失态了。我去问问旁人,将凌王殿下找来,可好?” “嗯——” 应了声,元蘅扶着胀痛的额角,轻微地揉着。 堂中太闷热了。 元蘅强撑着虚浮的步子朝外走,想要去园子里透口气,也好醒醒酒意。 外面起了风,清凉的夜风灌来,确实将元蘅的醉意拂散不少。沿着府中池塘没走多久,元蘅发觉自己随身的玉佩不知掉在何处了。 她只得顺着来时路往回走,一边拨开丛生的花草去寻。 途径后院廊下的时候,她忽然听得一声声女子的低泣,像是被雨打落的海棠,柔弱又无助。 元蘅不明所以,也不敢多听,正欲加快了步子离开,却听到了男子尽力抑低了的话语。 “你别哭……” 熟悉的声音落进元蘅的耳中,她的酒意霎时醒了大半,像是有人重重地给了一拳,心口闷痛异常。
第41章 夜宿 元蘅在原地站立了许久, 觉得酒意分明醒了,却又希望着自己还醉着。 房内女子的哭泣几乎一刻未停,让人听着抓心挠肺。而闻澈却只有方才低低的那一声, 之后便再无声息。若不是格外熟悉,元蘅几乎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 停在了门前。 纤细如葱白的手轻抚上门框, 单单是站在这里,便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克制和心力。半晌, 她正欲施力推门, 却发觉这门被锁上了。 是从外面锁上的的。 那种铺天盖地的震惊情绪缓缓退去, 元蘅捏着这枚铜锁, 恍然清醒过来。 正逢上漱玉找了过来。 在漱玉看来她只是静站了片刻, 随即两步走了过去, 将漱玉腰间的佩刀一把抽了出来, 不待漱玉反应过来,便一把劈开了门栓。门坏了, 铜锁如同虚设一般坠在了地上,滚在了元蘅的脚边。 她将刀扔回给漱玉, 双手推开了门。 房内的熏香暧昧呛人, 是有人刻意调制的情香。元蘅下意识用衣袖捂了口鼻。 轻纱帷帐中躺着方才低泣的女子, 一瞧见有人闯了进来,这女子怔愣片刻, 以锦被掩面痛哭了起来。 元蘅认得她,是裴江知的二女儿。 拔步床上只有这个裴二姑娘。 没有闻澈。 元蘅回神看了一圈, 才在角落里看到扶额而坐的闻澈。 他一身宝蓝广袖长袍严整, 人看起来却似有病容一般。在元蘅进来之前,他正费力地揉按着自己酸痛的鬓角, 面上的疲倦烦闷根本遮掩不住。 闻澈初始听到人推门也很震惊,直至看到是元蘅,那种情绪便更浓烈了。 他起身想要走过来,脚步却虚软无力,几乎是踉跄着过来将元蘅拥进了怀里。 元蘅没推开,也没出声。 他想解释,又不知眼前的乱象该从何解释说起。他只是想抱住元蘅,说一句:“我,我没有……” 漱玉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到了拥在一处的两人,当即红了耳侧背过身去不看。 若是仔细去看,元蘅的眼尾还带着红痕,像是方才劈门而入,已经是她压抑了许久的冷静。 她推开闻澈,微微仰面看他,迟钝许久才轻声道:“待会儿再说你。” 说罢,她走向拔步床上哭泣的女子,将自己的外衣解了下来裹在女子身上,轻手抚掉她眼角的泪痕,声音放得比方才还轻柔:“裴二姑娘是么?别哭,没有旁人来,你且安心跟我讲一讲发生了什么。” 裴二姑娘哭得断续,根本不能停下来好好说话。元蘅知道闺阁女子尚未嫁人,结果被人与外男锁在一间房中,内心有多恐惧。 元蘅抚了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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