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然笑而不语。 闻澈忽然想起桩趣事,道:“听坊间有人说,你还会易容之术?” 静然道:“早些年途径西域,学得一些无甚用处之事罢了。也是因为此事才被寺中逐出,说是些旁门左道,有辱佛门清净,不提也罢……这些殿下不是早就知晓么?” “知晓?” “当年殿下离开启都奔赴俞州之前,还于在下这里讨得一副易容面皮,说是借以遮掩身份啊……”
第63章 变故 “竟还有这回事?” 闻澈苦思冥想也没办法记起关于这件事的一丝半点, 就好像在听与自己全然无关之事。甚至在今日之前,他并不记得自己见过静然。 也怪不得静然方才入内拜见他时,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殿下这些年可还安好?” “这本王倒是记不太清了, 你可还有画像?” 静然思索片刻:“那在下回去得好生找上一找了。” “劳烦。” 当时在衍州坠崖之事并非人尽皆知,这些年除了身边亲近之人, 就连皇帝也不曾知晓此事。毕竟当初擅自离开俞州, 若是被人知晓,也是一桩重罪。 不与静然多叙, 闻澈只是吩咐人给他递了袋银子, 便着人送他回去了。 送来的白粥熬了很久, 端起之时还很烫, 闻澈一边搅拌一边跟元蘅算账:“那盏酒我分明都拦下了, 你要逞这个能做什么?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我看你是不将我吓死不罢休。” “你又为何要去?就是担心你说话太冲恐伤了和气, 陛下才特意差人告知你夜宴不必到场。你倒是好,千里迢迢来给我拦一杯酒。” 闻澈道:“跟那些人要什么和气?北成如今被战事所伤, 他们正愁摸不准底呢。此时越是和气他们越要蹬鼻子上脸。张嘴……” 元蘅咽下喂过来已经吹凉了的粥,面色还憔悴地低咳两声, 没答他的话:“你还易过容?” “病糊涂了, 耳朵倒是灵!” 闻澈又喂她吃下一勺粥。因为担心她久病嘴里没滋味, 粥中还特意搁了冰糖。元蘅寻常不怎么吃甜食,这粥入口甜腻, 令她稍稍皱了下眉。 “我也是才知晓。受过伤之后记忆有损,着实是好些事都记不清楚了, 若不是静然说起, 我甚至想不起自己曾见过他。” 那些过往的记忆始终蒙着一层薄纱,在无数个夜里翻来覆去回想不出, 有时候觉得已经极近,甚至就在眼前了,可是只消伸手一抓,就再次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他越是着急看清楚,这场梦就越是睡不醒。 “易成什么模样了?” 闻澈放下瓷勺:“你怎么对这桩事上心?你凌王殿下美如冠玉,现下就是最好看的模样,岂是一张面皮能比的?” 本以为他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最后竟还是自夸。元蘅将脸偏向另一边闭目笑了一声。这笑怎么听怎么不服,相当于扭了他的逆鳞。 他凑过去耍赖:“你这是何意?” “美则美矣……” 闻澈玩味一笑,指腹轻捏着她的耳垂,等着她的下一句。元蘅睁开眼朝他瞥了一眼:“无奈脑子是个坏的!” 才说罢,在闻澈下手要挠她之前,元蘅飞速地卷起锦被将自己裹了进去,之后眉眼还流露着得意而微微弯起。 入夏时分的雨水不绝。 元蘅披着薄衫推开窗子时听到了雷鸣。 天际已经被浓云遮盖,几近墨色,随着狂风翻卷而来。豆大的雨滴砸弯了芭蕉叶之后,不消一刻钟便落了瓢泼大雨。启都常下这般的雨,可是今日她却觉得不平静。 “漱玉。” 元蘅朝隔间唤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听见答复。 “漱玉?” 没有人应。 寻常漱玉只要听到元蘅唤她,从不会耽搁这么久。 绕着抄手游廊寻了一圈,也没见着漱玉的身影,甚至是雪苑中的仆从也都不在。侯府向来没有那般多沉冗的规矩,侯爷和夫人也鲜少对下人训话。今日疾雨,雪苑中之人不该不在自己房中的。 因着休沐才午睡醒,天色又如此晦暗,元蘅分不清现在是何时辰,只得往劝知堂去。 宋景尚且在文徽院中未归,而安远侯的书房中亦未点灯。 找了不知多久,元蘅才见回廊尽头有一侍女身影,那人瞧见她转身就跑,可是却被元蘅快步追了上去拦住。 是九桃。 被元蘅拦住之后的九桃支支吾吾的,咬着唇迟迟不语。半晌之后终于跪下了,可是却仍旧一言不发,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元蘅道:“府中人呢?侯爷呢?” “都,都在前堂。” 元蘅不明白:“在前堂做什么?” 而跪在地上的九桃只是抖,旁的什么都说不出口,半晌,她只支吾道:“姑娘还是别去!那帮锦衣卫才走,前堂现下还乱着……” “锦衣卫来侯府作甚?” 侯府素来与锦衣卫没有瓜葛。 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但元蘅亦明白定然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毕竟锦衣卫若无实据或皇帝旨意,自然不会擅闯侯府。听九桃这话的意思,大概是锦衣卫来侯府拿人了。而且向来不管发生何事,漱玉都不会一言不发地瞒着她。 不再逼问九桃,元蘅折回雪苑取了把伞,冒着雨往前堂中去。 正堂中正襟危坐之人正是安远侯,脚旁跪着的尽是雪苑中的仆从,唯独不见漱玉。 元蘅心猛地一跳。 见她收了伞,安远侯才缓缓抬眼:“蘅儿,外祖向来以为你谨慎持重,却不知你是最糊涂的那一个!” “外祖此言何意……漱玉呢……” 方才的隐隐不安,在没有看到漱玉之后陡然加重。她不太敢确信,只是轻声试探着问。 “漱玉……” 安远侯疲倦地起身,朝她缓步走了过来,将一纸文书扔给了她,“是漱玉还是姜揽月?偷天换日暗保罪臣遗女之事你竟也敢做下?” 文书上勘着玉印,是皇帝玉玺。 元蘅头一回觉得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甚是难读,最后只在字缝之间看到“姜家余孽”四个字。 “漱玉呢?” 元蘅觉得自己浑身冰冷。 “下诏狱了。” 廊外的雨更大了,倾盆一般砸在青石板上,发出轰鸣巨响,将这句没有任何温度的话轻而易举地覆盖了过去,最后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尾音。元蘅努力辨别这这句尾音,要出口的话忽然哽住,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再度被安远侯叫住。 “蘅儿!” 元蘅顿住,肩背虽微颤,但她尽力克制着自己挺直背脊:“外祖,我不能不管她。” “早在多年前她就该与衍州姜家一同去了。你能救得了她一回,还能再救第二回不成?她的身份忽然暴露,定是有人暗中操纵,其意在给你安上这欺君之罪!陛下的旨意却只是将她下狱,并未提及你,这是陛下在给你留余地!你今日若是去了,就是上赶着认罪,别说你外祖,就连陛下都保不下你!” 元蘅眼尾湿了,转身看向安远侯:“可我不能不管她……” 从小失去娘亲,元蘅在元府从未有人待她真心真意,只有漱玉。这些年是漱玉照顾她多些,若说救命之恩也早该还清了。沈如春不喜欢元蘅,但是碍于她身边有个带刀侍女,也不敢明面上太过分。这些年相互扶持,她们之间的情义已经如同亲生姐妹。 她如何能为保自己弃她不顾? 安远侯叹气:“蘅儿,这是她的命数……” “我最不信命数!” 元蘅张口反驳,又觉着自己的话太冲了,二话不说跪地叩拜:“元蘅之命不足惜,但元蘅不能连累侯府!若是今日元蘅没回来,外祖对外可说早已与不孝外孙女断绝了亲缘……” “你!” 安远侯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身旁跪着的老仆忙起身扶他坐下,一边吩咐其余人去传郎中。安远侯本就有咳疾,虽说不常复发,但每每发病都极为严重。 元蘅也慌了神,想要扶他之时却被安远侯避开。 老仆轻声劝道:“姑娘,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血脉亲缘,你如今却要为一个将死之人断绝?何等草率!您现在快给侯爷赔个不是,说自己收回方才的话!” 当初救下漱玉之时,元蘅不是没想过可能败露。但离开衍州之后她便一直心存侥幸,认为姜牧都甚少入都,这里更不会有人认得他的女儿。就算认得出来,也没有实据。无论如何总归是能周全的。 可是锦衣卫就是忽然来拿了人,这些可能世间再无人知的秘辛就这般被人揭露了出来。 知晓此事的只有元成晖,但经过两年前那一回的争吵,他已经答应不会再拿漱玉来胁迫她了。更何况他一直知晓元成晖只是想让她顺从,实则并不敢真的将此事告发出去,不然窝藏罪臣遗女的罪名元氏也得担着。更无可能无缘无故地直接透露给锦衣卫。 只片刻,元蘅便已经想通了缘故。 即便朝中人看她不顺眼者甚众,但是有功夫有精力能将陈年旧事都扒出来的,却不外乎是那几个人。不管那人究竟是谁,他此举也是意在将衍州连根拔起。 陆家人已经决心与闻临结亲,手中已经有了一个王爷。若是没了衍州猛虎,他纪央城的势力就能真正达到挟持天子作傀儡的程度。就算此事不是陆从渊做的,最后的得益者也是他。 兴许皇帝也是猜出了这一点,所以遣锦衣卫来侯府拿人时,只说漱玉,并未牵连元蘅。就算到了要算后账之时,皇帝也想尽可能保住元氏。毕竟即使元氏多年来镇守衍州有功,但窝藏罪臣之后,功过相抵后的罪名也不小。 如今台阶已经给她铺好了。 只要元蘅知趣不再生事,就能弃漱玉之命保全衍州。
第64章 同行 “元蘅无论如何也得保全她!此番是有人针对我来的, 若不是我执意将她留在身边,她亦不会遭此难。此事元蘅绝不会让牵连侯府一丝一毫!” 安远侯一直闷着声咳,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却只是再也不肯看向元蘅一眼。 回雪苑换了官袍之后,元蘅先去了趟礼部。 果不其然, 众人都在。 漱玉的案子说大不大, 只是个当年侥幸偷生的一个孩子。但是说小也不小,毕竟是当初的姜家犯下的是谋逆罪。私藏罪臣之女的是元蘅, 元蘅又身在礼部。就怕此案要查, 礼部又要背上什么罪名。 周仁远不在, 在正堂中坐着的是沈钦。 听见动静他看过去, 正好看见正在收伞入内的元蘅。即便是前几日曾闹出了那样的不愉快, 沈钦说到底还是在意她的。 虽是如此, 但元蘅并不理会他, 而是与他擦肩而过往值房中去了。 因着下雨的缘故,值房中很暗, 元蘅轻手轻脚地合上了窗子挡风,点了烛火之后去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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