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字,每句话,都好像刀子一般在青栀的心脏上凌迟,因为伤心,青栀腹中的胎儿也有些异动,可她不会说。 嫂嫂显然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这些时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所有的感情却都只能深藏于心,那份巨大的痛苦淤积不发,当真是足以把人逼疯。 “玉斓是最好的孩子。”青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月纹却好似猜到了她的心思,把接下来的一段话说得掷地有声,“玉斓是最好的孩子,一定不愿意看到她的阿娘和小姑姑过不去,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所以害玉斓的人,咱们绝不能放过,臣妇希望娘娘能够争取,让她一命还一命!” 青栀猛然抬头,眼底有滔天的恨意,“她确实没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了。” 傅青栩一直站在妻子身边,看着妻子说出那些痛心之言,他心疼妹妹,但更加心疼妻子,所以没有出言打断。这会子看到两个人把话说开,甚至同仇敌忾起来,终于舒了口气。 “其实月纹在心里早就原谅了娘娘,知道娘娘胎儿有异动,差点没有保住,来之前就在家里翻了好些上好的补品,微臣在门外已经交给梳月了。” 虽说是来瞧妹妹的,但傅青栩的眼睛饱含着关怀,确认妹妹没有什么大碍后,就没离开过憔悴的妻子,蕴出了一片情深义重。看到自己的哥哥这么为媳妇儿说话,青栀打心眼里觉得欣慰。 孩子虽然走了,但只要夫妻和睦,家宅安宁,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月纹把内心所想全都讲了出来,脸上渐渐地有了颜色。回想一下方才的场景,此时还有些后怕,“娘娘这胎本来就不稳,如果因为臣妇方才的话又出事了,臣妇当真是……” 青栀轻笑着安抚,“这里又没有外人,嫂嫂按原来的样子,喊我‘三妹妹’就是了。嫂嫂也放心,知道嫂嫂心中的痛远胜旁人,我腹中的孩儿也不会这么不争气。如今说开,就是好事,玉斓看到嫂嫂走出阴霾,一定也开心。” 两个人恢复如初,又是当年月纹初进府时相处融洽的模样。青栀的心也安了。 说到底,这世间的人,经历了再多的磨难,都还要活下去。青栀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送走哥哥嫂嫂后,青栀让梳月把傅家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梳月看着面色,就知道小姐和公子夫人没闹出什么不愉快,松了口气。 “皇上今天可得闲?”青栀问。 梳月因主要打理内事,便让小顺子进来回话。 “今天的政事似乎有些繁忙,勤政殿来来去去好几拨大臣,但皇上一直着人过来询问主子这边有没有什么问题。按赵公公的意思,皇上今晚还是会来木荷轩。” 青栀应了声,又问:“眼见着离本宫生产的日子渐渐近了,不知道产婆乳母都选好了么?” “选好了,是柔贵妃娘娘亲自选的。” 青栀颔首,“这就好。” 到了晚上,青栀见到卫景昭后,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皇上,卫芷吟害死玉斓,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臣妾想问问皇上,是否对处理卫芷吟已经有了结果?” 卫景昭皱了皱眉,“杀人偿命,当然没错,但平王和平王妃知道了这件事后,竟然递折子上来,恳求进京,说哪怕卫芷吟真的十恶不赦,也想要在死前见一面,毕竟是亲生女儿,是一家人。” 青栀听后就冷笑了两声,“他们这口口声声的‘一家人’不是针对别人,正是针对皇上呢,暗中的意思不过是说皇上该顾念着骨肉血亲之情,饶过卫芷吟一条性命。” 卫景昭也不是很高兴,“除此之外,卫景昀还在折子里说,他与王妃先前就说小女骄纵任性,因为赐婚被留在京城,最终惹出来这样的事,有负皇恩。怪来怪去,倒是怪在朕和太后为她赐婚了。” 青栀当然不愿再给卫芷吟留任何退路,直接了当地驳斥,“平王爷说这样的话,皇上就该立刻质问他——婚姻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赐婚,平王是皇上的哥哥,卫芷吟的父亲,倘若他极力反对,皇上也不会强人所难。平王妃倒是在一开始说了几句,不过看到赐婚对象是慕家,也就答应了。至于所谓的‘一家人’,臣妾是皇上的妃嫔,卫芷吟是皇上的子女,这么算下来,玉斓和她还是一家人呢,她下毒手之前有没有想过?” 卫景昭很少看见青栀在自己面前坚持一件什么事,不愿去反驳,于是问:“那么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青栀也不把心中的想法藏着掩着,“臣妾希望卫芷吟可以偿命,虽然她偿命,也弥补不了整个傅家的伤痛。” 卫景昭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朕明天就下旨赐死她。” 青栀倒是有些意外,不管怎么说,卫芷吟身上还牵扯着平王那一脉,对于这些皇亲国戚或者有关朝政的人,卫景昭打压的同时,一般都要示好。就像当初唐思宛,即便做了那样的事,卫景昭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她性命的想法。 “皇上这是同意了?”青栀茫然地道,她还以为要费许多口舌和功夫。 卫景昭点了点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卫芷吟这样的罪行,本来就该秋后问斩,只不过她到底是皇家的郡主,不能那么不体面。” 青栀深吸一口气,“景昭,既然已经定罪,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我想亲自去赐死她。” 如同夏日里才起出来的冰块儿,泛着幽凉的白气,与艳阳烈烈没有半点合适,青栀说这话时的尖锐,也与她往日的温婉大相径庭。 卫景昭却皱眉,说起的是另一桩担忧,“不可,她本来就对你深恨,倘若伤到了你怎么办?” 青栀不回答这个问题,却反应过来卫景昭待自己的态度,致使他看起来有些像个昏君了,神情忽然有些寞落,“景昭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狠心了?其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从前我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连鱼都没有杀过,可是思宛公主那件事后,我就感到,自己的手不太干净了。” 卫景昭反倒安慰她,“照你这么说,朕每年都要朱批那么多待斩名单,朕的手岂不是早都染了无数鲜血?”
第二百五十七章 :石心 “不,那不一样。皇上朱批的人,都是罪大恶极,经过堂审,才决定取之性命。而这宫里的女人,包括卫芷吟,在一开始,都是没有心机的,她们不懂官场里的那些翻云覆雨尔虞我诈,因为到了宫里,为了自己的恩宠和利益,开始害人。”青栀勉强一笑,这一瞬间想把自己的一切展露在最亲近之人的眼前,“后宫和官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景昭大约不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否则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怀着景昭的孩子,和景昭说这些心里话了。” 在卫景昭的印象里,女子都是温婉贤淑,依仗夫君,哪怕有斗来斗去,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虽然这些年来因为青栀,他已经分了一些精力去了解后宫,了解那些女人在想什么,但当真把这些龌蹉说出来的人,青栀是头一个。 见他没有说话,青栀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瞒景昭,我想去亲自赐死卫芷吟,是因为我恨,我恨她是非不分,把对我的怨恨加诸在一个孩子身上,如果我不亲手杀了她,我对不起玉斓对我的喜欢和陪伴,也对不起哥哥嫂嫂对我的信任。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会让景昭失望。” 卫景昭的脑子里有些混乱。他不是不能接受女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狠厉,但是换做是自己身边的女人,这一份心思就有些让人望而退步了。 青栀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行了一礼,“今天臣妾说了这些话,皇上心里一定觉得不舒坦,臣妾知道这不是皇上的问题,现在天色还不晚,请皇上回猗兰殿居住吧。” 卫景昭起身,却没有离去,而是问:“你向来聪慧,也很有主张,朕并不讨厌,现在朕只想问你,你这样的手段,会不会有朝一日用在朕的身上。” 其实这样的问题,问出来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没有人敢说“会”。 青栀同样摇了摇头,“永远不会。其实臣妾更希望的是和皇上站在一起,把这些手段用在皇上想对付的人身上。毕竟不论是感情还是身份,臣妾和皇上都是一体的。没有皇上,臣妾什么也不是,臣妾也做不到像太后那么伟大,青灯黄卷为子孙守着这个后宫安稳。” 她的话说得隐晦,但卫景昭一下就听明白了,青栀的意思是,如果卫景昭不在了,青栀便也不在了。 无奈地笑了笑,卫景昭把青栀拉到眼前,“从前朕不明白,‘幽王烽火戏诸侯’、‘一骑红尘妃子笑’这样的典故究竟是怎么来的,天底下为什么会有那么昏庸的皇帝。如今总算明白点了,因为真心喜欢一个人,她的种种,你都觉得是那么情有可原。何况朕的栀儿从不主动害人,却次次被他人伤害,朕现在都觉得,如果你不亲手赐死卫芷吟,都对不起你自己。明天你带着小顺子梳月一同去,朕帮你准备好其他的,千万记得,别伤到了,否则朕不饶你。” 青栀抬眼,凝视着夫君的眼眸,心里暖暖的。 木荷轩外响着轻轻的虫鸣,时有凉风穿堂,天上繁星点点,映着慢慢结起的露水,折射出幽微的光影。薄被中两个人搂抱着的动作被幽暗的烛火映在窗格之上,如果是曾侍过寝的妃嫔看到,一定会惊诧地睁大自己的双眼。 因为平日里云雨过后,皇上都是裹一长被,自顾自地翻身睡去,有妃嫔蹭上去,皇上也只说自己不喜欢粘腻。 其实这是一份坦诚缠绵的情意,只有两个人共同经历了好些事,并且以心相照,才配得起。仿佛是交颈的两颗树,枝蔓交错着生长,慢慢渗透进彼此的血液,在风霜雪雨里相互扶持,最终以这样静默无言的姿态,携手瞧着这天下万事。 第二日,当梳月得知青栀要亲自去寻卫芷吟,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小姐怀着身孕,何必亲自动手呢?反正皇上也答应了小姐会给玉斓小姐一个公道。那卫氏恨小姐到了骨子里,奴婢怕她一不做二不休,对小姐不利。” 青栀摇了摇头,“因为这件事,还没有完。而且我身边有你和小顺子,她不过一人而已,不须担心。” 梳月有些愣神,“什么事?什么没有完?” 青栀一壁起身往外走,一壁对跟着的小顺子和梳月说:“想害本宫的,除了卫芷吟,这宫里还另有旁人,而且她已经出手了,却因为卫芷吟担下的罪过太大,而被很多人忽略了。” 梳月和小顺子对视一眼,小顺子迟疑地道:“主子说的,可是那个宫女?” 青栀点了点头,“对,就是她。这个人似乎很了解卫芷吟在想什么,也许是卫芷吟的同伙,也许是暗地里挑拨过,所以她很清楚卫芷吟的想法,也知道她想做什么,于是就配合着卫芷吟,让那个宫女,给了卫芷吟一个下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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