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月白色的家常衣衫,上面用金丝绣着龙入祥云的纹路,因绣法高超,让人觉得若隐若现,既有不可抵御的贵气,亦不显得富贵俗套,卫景昭的神色肃然,身边跟着慕怀风及赵和,大步走来。 卫启和放下已在嘴边的杯盏,神情上没什么变化,衣袖中的手却紧了紧,跟着卫启祯一齐俯首,“儿臣参见父皇。” 卫景昭淡淡一笑,但这笑意不达眼底,“你们倒是有闲情,还未到用午膳,就躲在这里吃酒,都起身罢。” 启和的背上透出一缕汗意,他是卫景昭最乖巧的儿子,却被父皇发现自己白日里饮酒,实在不该,但他不是一个喜欢推卸责任的人,当下便道:“是儿臣与皇兄想着马上要离开金陵了,皇兄回京后又要出宫开府,说话的时候便少上许多,所以今日方有这一小聚。” 卫景昭点了点头,似无意一般拿起卫启和面前的那只杯盏,打量了一下,然后递到卫启祯面前,“这是你亲自给启和斟的吗?” 启祯迟疑了一下,面容却无一丝错愣的表情,“是儿臣斟的。” 卫景昭又一颔首,转过头去对启和说:“虽然你的皇兄要开府建衙了,但你往后也要这样的,兄弟间叙话,不急于一时,你先回去罢,你明艳皇姐正在找你。” 卫启和哪里敢有别的话敢说,只轻飘飘地扫了长兄一眼,就低声道:“是,儿臣告退。” 走了好几步,启和才带着些羡慕地回头——这样有酒有食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和父皇一起经历过。 树林里的风很轻,柔柔地攀上卫景昭和启祯的面庞,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在此刻都刻意望向别处。卫景昭见除了赵和与慕怀风,四周都没有人了,才对启祯道:“你是朕的长子,现在出门在外,本就是非常时期,一大早就饮酒,不大好。” 卫启祯躬身拱手,一脸的乖顺,“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再不敢了。” “不过么,”卫景昭话锋一转,又拿起先前启和的那杯酒,说道:“这酒已经倒了,总不能倒回去,浪费也是不好的,你就把自己和启和的两杯喝了吧。” 卫启祯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父皇既然已经教导了儿臣,儿臣必是不敢再饮酒了,儿臣把酒折回壶中,到时候儿臣自己喝了,也不算浪费。” 卫景昭淡淡地道:“朕让你现在就喝了。” 卫启祯缓缓抬头,眼里有些痛苦,亦有些难以言喻的桀骜,“父皇,儿臣一向不被您喜欢,今天,您就不能依着儿臣一次吗?儿臣确实知道错了。” “‘依着你’?”宛如听到了什么笑话,卫景昭嗤笑出声,“朕依着你,是在你年纪小时朕该做的事,眼下朕在你们眼里,已经老了,该你们依着朕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喝了。” 卫启祯一直不变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丝裂缝,他沉寂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又是一阵沉寂,好似即将被泯灭的一道烛光,在末尾努力的跳跃,想要求得一线希望,然而卫景昭的冷漠恍如庙中的神佛,只是用高昂的姿态俯瞰着众生,并没有一点怜悯。启祯伸出手,果决地拿起了启和的酒杯,送到自己唇边。 卫景昭冷眼相看,依旧不见一丝一毫的反应。 卫启祯把手慢慢抬起,把那玉液琼浆送入口中。 忽然,他弯下腰去,酒杯应声掉在地上,先前倒进的一半酒水,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也尽数被他吐出来。 凉凉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是一双调拨命运的大手,一点点地把他的企盼撕碎成粉末,然后散去空中,“怎么?装不下去了?” 卫启祯吐过之后,竟然收敛了神色,低着头道:“父皇,儿臣听不懂您的话,儿臣方才被这酒呛到了,在父皇跟前失仪,还望父皇恕罪。” 卫景昭闻言点了点头,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原来如此。赵和,把东西拿上来吧,大皇子呛着了,吃点什么压一压才好。” 卫启祯循声望过去,见到赵和从食盒里托出一只瓷盘,上面正盛着先前在小厨房中他与启和都见过的点心。 “朕方才过来找你们,听说厨房里做了些给皇子公主们的吃食,启安还小,吃多了这些东西不好,启泰又不爱吃甜食,朕就把他们俩的那份带过来给你,吃了吧。”卫景昭的语气是冬天浮在枝头的薄冰,虽不是彻骨的寒冷,却把那冷意缓慢地透到骨子里。 卫启祯的手握得极紧,盯着那些糕点,半晌不说话。 他不说话,卫景昭便也不说话,好整以暇地把随身带着的扇子一下一下敲在自己的掌心。 终于,卫启祯的手松开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点声音,“儿臣方才吃过这点心,便不再吃了。倒是父皇,您准备如何处罚儿臣?” 卫景昭挑了挑眉,“肯认了?” 卫启祯道:“父皇对诸位皇弟呕心沥血,涉及皇弟们的事,儿臣毫无任何胜算,自然只有认了。”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骨子里的那份阴沉,已经慢慢地发散出来,只是让卫景昭有所惊异的是他的态度。 “朕原本在想,你做了朕不会做的那些事,朕没有教你分毫,究竟是为什么,你到底是如何长成这样,朕委实不明白。不过今天听到你的这些话,朕倒觉得,你确乎是朕的亲生儿子,不过在朕也不知道的时候,你不再是你了。” 到了这个地步,卫景昭或打或骂,卫启祯心里或许还会好受点,然而就是这样轻飘飘的话语,让他再一次地体会到了卑微到尘埃里任人践踏的感觉。 “父皇,儿臣一直都是您的孩子。”不知是赌气还是心声,启祯如斯回答。 卫景昭却把手中的折扇搁在桌上,直截了当地道:“说说吧,朕不知道的情况下,你究竟做了什么?” 曾经小小的孩童长大后,已经是长身玉立,他站在那里,看着卫景昭,原是居高临下,但是说起话来,并无一点气势,只有一股森然之气,“正如父皇所见,无非是儿臣想害三皇弟。” “想如何害?只想害启和?点心又是怎么回事?” 三个问题很简短,却句句戳到要害,卫启祯避无可避,唯有硬着头皮。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冥顽 “儿臣也认了,这壶盖上加了些能够让人毙命的药,儿臣倒自己的酒时,没有太过倾斜,倒启和的酒时,因倾斜得太过,药就混在了里面。父皇,不过是这样而已,儿臣知道错了。” 卫景昭有些心寒,“害人性命,到最后唯有一句‘不过是这样而已’?” 卫启祯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改变了态度,可谓是能屈能伸,“儿臣之前做这些事时,只觉得被迷了心窍,如今被父皇点破,方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请父皇看在儿臣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这些年来又兢兢业业的情况下,饶恕儿臣这一次,儿臣保证绝不再犯,一门心思只孝敬您与母妃。” 卫景昭道:“既是认错,为何不把这糕点给朕解释清楚。” 卫启祯抬起头,似乎有些愕然,“儿臣是真不知道这糕点有什么问题,儿臣方才在小厨房还吃了好些,倒是三皇弟一口没吃。如果说这糕点真有问题,儿臣斗胆猜测,是三皇弟做了手脚,自然,父皇若是去问他,他也不会认的。” 眼见着到了这时候,大儿子还在推卸责任,妄图把兄弟拖下水,卫景昭不怒反笑,道:“既然你这般冥顽不灵,就让朕来猜一猜,你是怎么打算的。之前,你拉着启和去小厨房,是你的计划中极其关键的一步,因为他的出现,这盘糕点若是吃死了人,他也脱不了干系。而后,你把他带到湖边,他饮过毒酒,当场死亡,跟着他的人,凭你和你的小太监,也能制服,很有可能你会让他随主子一起死了,接着,你把启和和随从的尸身一并抛在湖中。” “因为找不到启和,朕明天已经定好要前往苏杭,自不会等他。而朕也让太医看了,那边启泰启安差点吃下的点心,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人在三天后毒发身亡。等之后启和的尸首被发现,启泰启安也差不多中毒死亡,甚至连明艳敏恪她们都逃不过这一劫,你就可以把一切推到启和身上,不管是畏罪自尽,还是失足落湖,这些,都任由你来说了。那时朕唯有你这么个儿子可以继承大统,只能无奈接受,对吗?” 卫启祯的身上有些颤栗,嘴上兀自不肯认,“父皇究竟在说什么,儿臣如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何况儿臣若是要害人,何必拖延那么多天,一杯毒酒害死启和就了事,把他扔到湖里做什么?” 卫景昭冷冷一笑,“若是下那种一吃就发作的剧毒,皇子公主身边都有试菜的人,你怎么能害到他们?但不用牵机鹤顶红砒霜,用一些药性慢慢发作的毒,有太医随行,及早发现,就能把人救回。如果你想在这里害死启和,以求到时候把罪名推在他头上,就不能立刻被人知晓启和已死。” “因为一旦朕想到你去过小厨房,必然会派人去查,你就会暴露,那样启安和启泰都能服用解药。你的目的就达不到了。”顿了顿,卫景昭补了一句,“自然,你这样谋害启和,还能消除证据,不仅让人难以查出启和的死因,到时候只有你的一张嘴能说话,启和只能任由你指证是他往点心里下了毒。” 卫启祯依旧挺直着脊梁,内心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认罪,“父皇,若是按您所说,这样的药吃下去后,还能由太医解开,儿臣方才吃了也就是了,何必推拒而引起您的猜忌?更何况,儿臣若是有那样的毒药,不如给他们都吃了,这样三天之后纵使太医就在身侧,也无力回天。” 对于他的敢做不敢当,卫景昭已经失望透顶,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看着他长大,哪怕要他死,也愿意让他死个明白,“此次出行,朕带着的都是效忠于朕的,你虽然靠着一些朝臣,找到了一些收人钱财的亡命之徒,却收买不了太医侍卫,不论是找太医看诊,还是自己带着侍卫出去寻民间医生,都会暴露,所以你只能这么做,朕可有说错?至于那个药你为什么不给启和吃,朕多半也能揣摩出来,启祯,你想要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是皇位,还有天下人面前的好名声吧?若是你的兄弟们都同时死了,哪怕朕传位于你,你也要被百姓史书咒骂,你害怕,是不是?!” 卫启祯低着头,双手紧握,血液似乎也开始逆流,直冲脑中,他不信,这样缜密的计划,如此简单就被看破,旁人失败了,尚能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失败了,却不行! 他抬头,还想挣扎,卫景昭却拦住话头,淡淡地说:“启祯,你觊觎那个位置多久了?如果朕没有发现,如果朕无可奈何之下,真的封你为太子,朕若是身体硬朗,许久不曾亡故,你是不是就要对朕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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