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向来做事当机立断的父王会突然寡断迟疑。大概是知道那黛庆平的妻子就是恩师之女袁蓁蓁吧。 如今的裴赴远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除了袁蓁蓁以外,那黛庆平也算是裴棣的半个同窗。 今夜月朗星稀,裴赴远站在辛夷居院儿门,迟迟不敢进去。无颜的愧疚蔓延全身,心脏反复钝刀凌迟,持续被热油镬烹。 耳目发达的雪翰不知世子何故如此,反正瞅着怪可怜的。她到底不忍心,于是悄悄回屋,将裴赴远徘徊一事儿,告知黛云软。等黛云软闻言去外头请他进来,他又借故有事,转身走了。 今夜的愿君多采撷馆儿里依然热闹。不同的是前院儿寻欢作乐,花红酒绿,而后院却是一堆人聚集在一起看笑话的。那茹儿结交的秀才情郎严欢要替她赎身,无奈囊中羞涩,堪堪拿出十八两银子来,受尽青楼老鸨的奚落和嘲讽。 茹儿觉得这严欢虽没有殷实的家境,但好歹也是读书识礼人家。相貌风流,为人却忠厚体贴。配她一个在青楼营生的女子,都是绰绰有余了。既然成不了燕笼月那样风光无限收入不菲的头牌,那趁有恩客愿意赎身,从此做个良家子也好啊。老鸨那儿实在行不通,茹儿无奈,就只得开口向燕笼月借钱,请她念在主仆一场的份儿上,开恩一回。 令茹儿没有料想到的是,燕笼月不但不借银子,反而还对她的秀才情郎各种嫌弃和诋毁。 此刻,只见卷帘内,燕笼月一边儿对镜卸钗环,一边儿语态慵懒地劝说她,“茹儿,你醒醒吧,我是过来人,闭着眼睛都能知道男人心里的小九九。他可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跟了他,也是从这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而已。” 茹儿捏紧手帕,嘀咕反驳,“我看娘子就是嫉妒。嫉妒我这样的小丫头都能有机会觅得良缘,而你却要在此继续蹉跎年岁。您身价高,跟我是不一样。可是您想脱籍从良,却比我更难。” 这话让燕笼月听了,也来气了,“我原本瞧着你可怜,暂时不想把遮羞布给掀了。你非要这么以为我是见不得你好,我便实话告诉你。你那秀才情郎总是借你之便近水楼台,对我献尽殷勤。就差没有当着你的面对我留口水了。若不是碍于你伺候我尽心,我早让妈妈安排打手将他哄出去了。” “你!你胡说!严公子才不是那种人!”茹儿极力辩护,哭着跑了出去。靠着墙角抹泪时,又不禁担心燕笼月说的是真话。于是等严秀才来了之后,忍不住质问起了他。不曾想,她这一问,严秀才却也恼了,觉得被心爱之人怀疑成如此浪荡子,受到了辱没,于是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来过。茹儿后悔不已,再也忍不住溜出去了青楼,经严秀才几位朋友的帮忙,辗转在码头上看了正在吃力卸货的他。 “我想赶紧攒够钱,好替你赎身。”
第42章 男人惭腆地解释道。 一个只会拿笔杆子做文章的文弱秀才, 居然为了自己,放下读书人的身段在码头做苦力。茹儿心头一热, 感动得扑了过去, 一把抱住了他。并且,彻底将燕笼月的那番话视作见不得她好的挑拨离间之语。 “我身上脏,都是灰尘和汗。”男人怕弄脏她, 要将她推开。 茹儿却圈的更紧了,“欢郎都不嫌奴家脏,奴家又怎么会嫌弃你?” “茹儿, 你再等我个一两年,我一定攒够钱,赎你出那尽是枭蛇鬼怪的是非之地。” 两人正海誓山盟, 畅想着以后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好日子, 不料街边儿忽然出现一帮打手,气势汹汹地朝着严秀才走来,不由分说就将他拖去了巷角暴揍一顿,让他偿还利滚利的印子钱。 茹儿这才知道, 原来之前严秀才每次与自己共度春宵的钱都是从放债人那里支来的。至于之前那十八俩银, 也早被打手当做利息给夺走了。 大汉们对着弱秀才拳脚相加,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阻拦无果, 只能声泪俱下地看着情郎皮开肉绽。 负责催收的领头人打完人后, 丢下个十天的最后期限, 再威胁几番,就拍拍手走人了。茹儿上前搀住严秀才,将一瘸一拐的他送回了家中。 一连几日, 茹儿都心底发愁, 日头本就艰难, 如今火上浇油,十天过了一半儿,也没处凑银还贷。就连她那情郎,也因身无分文,被老鸨阻挠在外。 茹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向燕笼月认错服软为妙。虽然心里头龃龉,可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赎不了身,还得在青楼里谋生下去。跟着燕笼月,小费好处总是少不了的。 茹儿去求见燕笼月,各种做小伏低。但燕笼月也是个气傲记仇的角儿,早提拔了新的随从。后来嫌烦了,干脆直接将前来请安的茹儿拒之门外,根本不给她重回跟前伺候的机会。 茹儿吃一鼻子灰,内心愈加仇视燕笼月,却始终不敢发作。还好,在她的难堪之际,严秀才竟来了。老鸨还美滋滋地替他们安排了上好的厢房。 “欢郎,你怎么忽然阔绰了?别又是四处借的印子钱。”厢房内,茹儿忧患而好奇。 “茹儿,咱们或许很快就能在一起了。我接到了一桩活儿,若这事成了,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替你赎身,带你远走高飞。” “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你快说啊,被卖关子了,急死我了。” 严欢关紧门窗,确认左右无人偷听,才敢交耳道,“有人出钱,让我常来你们这儿花销,好借机会找些燕娘子的错处来,然后一一告知他。” “当真?”茹儿追问道,“可是,那出钱之人会是谁呢?又是图什么呢?” “我也不知背后主顾是何许人也。反正中间人找我商议后,我长了点心眼儿,偷偷尾随了一阵子,只见那人最后进了红豆书寓。” 茹儿思忖一番,恍然大悟,“红豆书寓向来跟愿君多采撷馆势同水火。今年的花魁索花嬛更是与燕娘子不睦,我疑心会不会是她们指使的人啊?” “不愧是我茹儿,分析的甚有道理。”严秀才将小丫头揽入怀中,畅怀道,“反正啊,无论背后出钱的人是不是红豆书寓,于我们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只要我能想办法多多接触燕娘子,总能找到她的把柄、弱点的。” 听严秀才说要接近燕笼月,茹儿煞时间涌起一阵醋意和危机,她忙道,“若要寻她的要害,何须欢郎你大费周章?你别忘了,我伺候她三年有余,可不比你更了解她?” “茹儿,说的是。但我只是害怕我的行为暴露了,会连累你。不想拉你下水。” 见严秀才十分紧张自己,而且本意又是为自己考量,茹儿这才放下心来,依偎在他怀里,娇滴滴道,“反正啊,这事儿你交给我就好了。咱们同心一体,定能把事儿办成。” “茹儿...”男人蜜语甜言,将女人压倒,“我一定带你脱离苦海,与我双宿双飞,从此作对快活神仙。” 纱帘落下,颠鸾倒凤,吱吱呀呀...... 一连几日北风卷地,蒿草衰白了头。今日难得,风消天煦。裴赴远再次以寻找陆骞下落为借口,带着黛云软去了郊外赏梅。 江天寥廓,浮光跃金。 黛云软照旧着男装,站在船头凭栏眺望。身后的裴赴远忽然“噗呲”一笑。她扭头问他,“郎君笑什么?” 眼神深深的清贵世子故意亲昵地环抱着她,朝她耳垂吐气,“黛公子,你知道现在外头都怎么传的吗?说广陵王世子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为好男风。” 黛云软耳根子痒痒的,挪了挪位置,试图逃脱离他远些,“那裴郎君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与我如此亲密,就不怕过往的船只捕风捉影吗?” “说了以后要我叫抑弦。” “抑弦...”她且乖乖顺着他改口,然后才敢道,“那以后可不准在外头与我靠的那么近了。郎...抑弦,你的名声要紧。” “好,我听你的。” 岁暮天寒的气候里,唯有他的气质似一座暖洋洋的春山。 不远处,一艘两层高的画舫正从护城河汇入长河湾。船内的贵人们正借着难得的艳阳天诗酒唱和。 “诶,嘉璿,你快看,前边儿是不是你表哥裴世子的船啊?”独孤珏将范嘉璿拉到甲板上,“那是裴世子吧,我看到他的侧脸了。他旁边那个人是谁啊?隔太远了,只有个背影,分辨不出身份。” 范嘉璿顺着他的指引,放眼一望,“还真是哎。” 今日乃是大曜朝宗室亲王蠡王组局设宴。蠡王乃当今圣上的幺叔,年过半百,宝刀未老,秉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活态度,尤爱以诗酒美人留止年华。故在场除了房鸿渡、戴君远、卢霄等世家子弟,也不少了燕笼月和索花嬛这样风光最盛的乐伎舞姬作陪。 蠡王一听说广陵王府的裴世子也在江上,便让底下的奴才去划轻便的小浆,先一步请人留下。 蠡王故意朝着众人揶揄释怀,“裴世子旁边儿那人是谁啊?你们可有人认识?听说裴世子近日来结交了一位密友,除了上早朝和在官署内办公,其余时候两人都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呢。” 宾客中的薛荷文用胳膊捅了捅房鸿渡,“哟呵,原来你失宠了啊。难怪近来少见你与裴世子一块儿。” “去你的。” 房鸿渡吃醋中...然后像一块望夫石一样踮着脚朝百丈开外的裴赴远那边儿远眺...... 燕笼月本来还跟新晋花魁索花嬛明里暗里的较劲儿,一听裴世子家的画舫就在前头,便也顾不得跟索花嬛争艳了,而是悄悄扭身回了屋内,偷偷点脂补粉,整理仪容妆发。 她暗暗鼓励自己,今日这船宴上,索花嬛恃着比自己年轻,和男人们的新鲜劲儿,让她几次败下阵来,在裴世子面前,她断断不能再失了颜色,一定要将风头盖过所有女人。 裴赴远正打算找个就近的码头停靠,不料身后一艘小舟快疾而来。他对不远处侍立的温玖吩咐,“去看看后头什么情况。” 温玖遵命前去船尾,交谈几句就小跑回来交差了,原是蠡王爷一行人在后头,请裴赴远和其朋友留步,上他哪儿喝酒去。 裴赴远平素里就总爱找各种借口婉拒名流们递来的名帖,今日再撞见是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何况蠡王船上王孙子弟众多,他不好当着那么多人拂了人家的一番盛情。 裴赴远本不愿自己自己心定的女人抛头露面,但无奈划桨的蠡王侍卫着重强调,“请世子爷身边儿的朋友也务必赏脸,一块前去。” 黛云软不愿裴赴远为难,便宽慰道,“没事儿的,我少说话就是了。” “嗯,咱们打个招呼,坐一会儿就走。”裴赴远也回她一个熨帖的微笑。 蠡王侍卫:看来传言不虚啊...... 黛云软不露面还好,一出现就在各方宾客内心激起了千层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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