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房里干嘛?”燕笼月不悦之色浮上脸,狐疑地打量对方,“还慌慌张张的。” 岂料茹儿一把跪下,匍匐向她,哭诉道,“茹儿是在给娘子整理房间,换洗被褥。娘子现在不许奴婢在跟前伺候,那奴婢便也只能这样默默弥补了。都怪奴婢以前被猪油蒙了眼,才会不识好人心,顶撞了娘子。如今悔之晚矣...” 燕笼月形神疲惫,没工夫搭理茹儿,只一脚踢开她,“行了,行了,你先滚下去吧。有需要我自会召你。” “多谢娘子不计前嫌。”茹儿一边大喜过望地抽泣着,一边做感激状叩头,然后躬身退出房内,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心道,还好没被发现。 裴赴远将黛云软送到了辛夷居门口。两人立于雨微烟暝中,任夕阳金丝洒在身上。彼此皆有些依依不舍,想找点什么聊。黛云软忽然抬起头,仰视眼前由三层阁楼围砌的小院中央两株年月甚古的秃树。 “一直想问这两棵光秃秃的树就是白玉兰吗?自我来时,它们的树叶就已经凋落光了。” 裴赴远点点头,“耐心些,等到了二三月间就陆陆续续抽芽开花了。介时你这辛夷居将会是整个世子府最好看的地方。” 你这辛夷居...?黛云软闻言,眸光一黯,低头不语。她不过是得他垂怜,在此暂住罢了。这儿,只属于世子府未来真正的女主人。 “怎么了?”裴赴远意识到她情绪的低落转变。 黛云软展颜微笑,说没事儿。然后道自己累了,想歇息。这就把想留下来用餐膳的裴世子打发了去。 裴赴远回到小沧海,七八侍女秉烛而入,各司其职。有的掀罩点灯,有的呈上手帕盥盆,有的斟茶倒水。多日不见的秦五也已恭候多时。 “进展怎么样了?”裴赴远净手后,在桌案旁坐下,“之前让岁晏弄来的那份朝廷抄家时呈上的清单里,没有袁氏的的手稿,想来真的是被那燕笼月偷走了。你们可有在她屋里查找到些蛛丝马迹?”说罢,喝上一口新热气腾腾的碧螺春。 秦五恭谨答,“小的早已经让严欢将燕笼月的贴身侍女茹儿策反了,并且早做了祸水东引的准备,就算暴露了,燕笼月也只会以为是红豆书寓那边在捣鬼作祟。这几日经过茹儿的摸排 ,确实有个不小的收获。燕笼月床底下有个暗格,暗格上了锁,锁内又有一木箱,木箱也上了双重锁头。想来里头是偷偷背着老鸨藏的金银珠宝。至于其中有没有袁氏的手稿,还真不好说。” “难搞。”裴赴远单手撑在太师椅上,暗暗思忖,他的小娘子说《偃月选集》的内容,只是抄家前亡母所有手稿的三成,而朝廷上缴的家产清单上,一篇都没有。也就是说,极大可能都全让这女婢给偷走了。容貌易逝,作为一个靠才名吃饭的□□,若想经久不衰,就得持续拿得出的好作品问世。而显然,燕笼月也是这么考量的。 裴赴远道,“就算原稿被销毁了,那她肯定也有抄录备份。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的明白。” 冬季天干气躁。一场大火来得迅猛,从隔壁戏苑儿后房烧到了愿君多采撷馆儿。勾栏里的众姐妹一边留心火情,一边抱着侥幸之心重回房内卷起私藏的细软。茹儿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紧紧跟随着燕笼月,作势要保护她,一派忠心耿耿的模样。火势越演越烈,时间紧急,来不及怀疑和赶人,燕笼月折回屋内,让茹儿与自己共同使力搬开床,露出暗格,想要取出大木箱。 外头蟹慌蟹乱的求救声不绝于耳,乌黑浓烟袭来,茹儿被呛得咳嗽起来,她匆匆劝慰道,“娘子这箱子太大了,咱们搬不动的,赶紧开锁,挑些轻巧贵重的就走吧。” 燕笼月无奈狠下心来,从袖中套出几把小锁,“咔嚓”一声打开箱子,珠光宝气闪瞎了人眼... 婢女也趁此机会观察了个精光… 入夜,气温骤降。听宫里的司天监说,不日将有今冬初雪覆满人间。裴赴远从外头回来,刚解鞍下马,就直奔辛夷居去了。他本是大步流星,见屋里头残灯如豆,昏霾异常,不由皱眉。 “来人啦,给屋里多添些蜡烛。”他站在院中下令,原先打盹儿偷闲的奴才们吓得一个激灵,纷纷调整好恭敬的姿态,虚忙了起来。 屋内正借着一盏小灯研究《敦煌乐谱》的黛云软也听到了裴赴远的声音,放下曲谱,起身出去迎他。 瞧他批霜晚归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 “是奴家觉得点灯太多了有些浪费,所以才堪堪点了几盏,足够照明就好了。” 她站在廊下解释着,如夜风中一抹清丽窈窕的亮色。 裴赴远原先冰冷的眼神霎那间柔和。他上前,携她手入内,各自坐下后命温管事儿的端出价值一千两的金条。并道,“这是之前蠡王赏给你的,你都收下吧。” 黛云软笑笑,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根金条塞给了温管事儿。然后对裴赴远解释说,“蒙世子爷不嫌弃,让奴家这段日子在世子府蹭吃蹭喝蹭住。前些日子,世子你支出了两张银票给我,奴家实在过意不去。这根金条,希望能抵了奴家在世子你这儿伙食住宿的账了。” 因老一辈的温管事在场,她不好直接亲昵地唤他抑弦。不然这事儿传到扬州广陵王府去了,那位王妃娘娘恐怕又要疑自己没大没小没规矩了。 纵使裴赴远从来都舍不得给她脸色瞧,此刻也终于黑了脸,“柔嘉,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分什么你我?” 黛云软并不作答,只是微微一笑,转移话头,“世子那么晚来找奴家,可是有什么事儿?” 裴赴远见状,也不跟她恼,只一个眼神对准温管事,让他将金条放回托盘里。温管事接到主子的讯号,乖乖照做。 “行了,你们全都退下吧。”裴赴远对院儿里的奴仆们说道。 众人听令,纷纷恭地敬退下了。 见闲杂人等都离开了,裴赴远才示意外头的秦岁晏进来。秦岁晏与一黑衣护卫一左一右抬进来个三十寸的大木箱。打开一开,尽是金钗珠宝,金银玛瑙。 若说裴赴远今夜来辛夷居之前,这厅堂是三分亮堂,加完灯后是八分亮堂,那如今多了这一箱璀璨之物,就是堪比日光。照得满室生辉。 “这...这是哪里来的?”黛云软咂舌不已,她鲜少见那么多财宝聚集在一块儿。 “这是你母亲应该享有的润笔。” 黛云软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这该不会燕笼月这些年来在恩客们身上收到的打赏吧?” 一旁的秦岁晏朝黛云软施了个礼,出声解释,“《偃月选集》大卖,燕笼月这些年也没少利用黛娘子你亡母的学问文章敛财,助力自己的身价水涨船高。小的调查过了,这一箱金银珠宝估价两三万俩,左不过是她所有藏钱里的三成。她的银钱大多都背着老鸨悄悄存进了聚宝隆钱庄。” 当初大火汹汹,在燕笼月撤退后,控制火情的秦五才吩咐手下悄然潜入燕笼月的房中,将她双手装不下的财宝,直接连同箱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扛走。 黛云软诧异广陵王府的无所不能,竟然连人家的藏钱多少也能查到。 裴赴远见她一脸吃惊的可爱模样,不由低笑。黛云软因这轻轻一笑回过头来,他才言归正传道,“有个好消息,柔嘉,你母亲的遗稿找到了。” “什么?”美人瞪大了一汪澄眸,“你们是怎么找到的?难道手稿也在那聚宝隆钱庄里面存着?” 这次火灾,愿君多采撷馆烧了一大半,老鸨只得将妓子婢子们临时安排到别院儿住下。燕笼月觉得身上拿那么多细软出入不方便,又害怕在人生眼杂的地方被别人偷窃了,于是暗暗去了之前存银的聚宝隆钱庄... 裴赴远淡淡笑道,“其实将珠宝财富存去钱庄本不足为奇。只是我听说这燕笼月向来心气高,眼界高,从来只接待王孙贵族或朝中大员。所有恩客里,唯独这宝隆钱庄的庄主是财阀商贾,没有官身。你说,出身最低又没什么容貌涵养的他,为何会独得心比天高的花魁娘子青睐呢?”
第45章 昨夜一阵冷雨纷纷, 今朝气候恶劣加剧。人们醒来时,帝京早已经雪雹交加。 红豆书寓内, 今年的新任花魁娘子索花嬛不敢眷恋被窝, 一大早起床,裹了件水绿色的对襟夹棉上袄,刺有三蓝真丝锻绣的领口、门襟和袖口围了一圈儿暖绒绒的貂毛。清新雅致中兼顾保暖。最后精心涂脂抹粉, 又选个蘭花花钿,点在眉间,才算大功告成。 “梳妆打扮的怎么样了?”老鸨蒋妈妈风风火火推开门, 雪花霎那间飞涌进娇阁。她进里屋,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这棵摇钱树,发出满意的赞叹“哟呵, 不愧是我红豆书寓养出来的姑娘, 真真儿是标志极了,直将外头那些庸脂俗粉给比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书香高官的门户养出来的闺秀呢。” “妈妈快别夸了,女儿都要得意忘形了。” 索花嬛虽听得心情舒畅, 却并不骄矜。“对了, 妈妈,虽说今晚房老丞相他们要为安西大都护设宴, 接风洗尘, 可是昨夜一场苦雨, 恶寒交加。大都护回京的进程会不会有所耽搁啊?” “不会的,放心好了。早上我已经差人去问了,沈大都护已经顺利入宫觐见天子了。你啊, 且先耐心恭候着, 想想今日都表演什么才艺讨大都护欢心吧。下午的时候, 房丞相会提前派人来接你。等大都护从宫里头出来,时间刚刚好。” “这还是女儿夺得花魁头衔以来,首次在那么多真正手握实权的极品大员跟前作陪。这乃以前从未有过的。要知道,之前来我这儿的,都是世家出身的膏粱纨绔居多。哪里有他们老子厉害?”索花嬛说罢,婉转一笑,给蒋妈妈奉茶,“这都多亏了妈妈平日里的精心调教,若没有妈妈在琴棋书画上的培养,哪里有女儿今时今日的地位啊。女儿今日若在宴席上得了什么赏赐,都一并上交予妈妈。” 显然,不忘恩德的一番话,让老鸨子也很享用。蒋妈妈拉起美娇娘的纤纤玉手,语重心长道,“嬛儿啊,你今年左不过十六岁,将将好是破瓜之年。若真与这些位极人臣者搭上关系,还愁挣不了一个好前程吗?今日接风宴那主角儿,你从前可有听过?” “安西大都护范傲浄?”索花嬛摇了摇脑袋,“女儿前年才从秦淮入京,不甚了解。” “这大都护范傲浄,乃是英国公的嫡幼子。去岁才过而立之年,便已经是从二品大员了。有如此出身和官爵就罢了,听说这位爷偏偏还是个不羁礼法,不看重门第的。五年前被委派西域后,与异族人称兄道弟,打成一片,还想娶当地拥有胡汉血统的小贩之女。若不是这女人命薄,婚前死了,恐怕今天就跟着回京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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