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罢,骤然一惊,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杨学海。 不料卫粼竟直入靶心,杨学海措手不及,表情逐渐僵硬,藏于袖中的拳紧了几分。 他仍故作镇定,“怀琛,可是伤重劳累,脑子烧糊涂了?怎这般乱语胡言,伯伯我怎会与谋逆贼子攀扯上关系呢。” 卫粼半垂眼眸,并不答话,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枚被烧得半黑的令牌。 “伯伯可认得此物?” 看见自家令牌被其握在手中,杨学海眼睛猛然一睁。 好在令牌并不完整,只能辨出一个“临”字。 只见杨学海半眯着眼睛,上前细细端详,好似第一次看见此物一般,面露疑惑,“嘶…这是谁家令牌?我确实从未见过。” “若我没记错,伯伯尊字,可是‘临山’?” “我字确是‘临山’,但,怎可单凭这半截令牌,就将此物推至吾身?我虽往花坞,却从未去过那山坳之处,刑部也早已查明。”杨学海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像是觉得荒唐至极,“怀琛啊,你刚回来,很多事还没来得及理清,莫要这般草率下定,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伯伯笔走龙蛇,一手小篆更是举世闻名,这令上字体,分明是仿照伯伯的字迹所刻,普天之下,还有何人的书法有此等造诣?” 来人步步紧逼,杨学海冷哼一声,声音亦高了几分, “怀琛!你非要将此物,栽在我的头上吗!” 说罢不再看他,甩袖转身,“吾在朝为官二十三载,门下弟子无数,有人醉心临摹,亦非罕事!怀琛,我本不想让你难堪,天子在上,我自问行坐端正,容不得你胡乱攀咬!”杨学海言辞愈激,显然气急,他停顿片刻,从怀中取出自家令牌置于众人眼前,“我不妨实话告与你,就算这上头刻的是‘临山’二字,也跟我无半分关系!吾之令牌,所用木料,乃独门培植的梨木,哪怕烧成黑炭,所特有的木香也经久不散,你手中之物,所用不过寻常杉木,怎能以假代真,仅凭一‘临’字便污蔑于我!” 杨学海言词铮铮,身后的官员听罢也陆续站了出来,“这二者木料确实是天差地别,卫粼世子休要妄言啊!” “哼!世子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朝廷重臣,言行无状,藐视圣威,求圣上治罪!” …… 众人七嘴八舌,卫粼置若罔闻,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杨学海手中那枚“梨木令牌”,看见那入木三分的刻字,真相已呼之欲出。 卫粼重重闭上双眸。 铺垫了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待卫粼睁开双眼,眸光再无半点情谊,“杨大人不必激动,这令牌不过是我在路上偶然拾得,只不过瞧这字迹眼熟,这才多问了几句,大人何苦这般急于撇清。” 杨学海听罢,皱起眉头,心中警铃大作,猜不透眼前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思来想去,还是赶快将此事揭过才是,于是自动递予台阶,“如此,那便是一场误会了。伯伯看着你长大,心知你并非莽撞之人,今日之事,伯伯不做计较,只当你是一时疲困所致,快些回府治伤休息吧。你还年轻,以后一言一行,都要深思熟虑,莫要因此遭人记恨才是。” 卫粼闻言勾唇一笑,“杨大人莫急,在下尚未说完。” “大人一向沉着泰然,若非心中有鬼,怎会这般反常。”说罢,慢慢从怀中取出另一枚令牌,呈于众人眼前。 这回,卫粼手中令牌完好无损,“临山”二字一目了然,所用木料,与杨学海手中那枚,毫无二致。 形势急转直下,杨学海难以置信,目光从令牌缓缓上移,直视着卫粼的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卫粼并未躲避,沉静注视着老师昔日的至交,眸光之中,除了二分痛惜,余下八分皆是失望。 他一字一句启唇,揭开眼前人的罪状,声音清润坚毅,回荡整个大殿。 “此物是我从一铁匠身上取得,正是杨大人方才所说的梨木所制。见令如面,杨大人的之物,为何会出现在谋反贼人身上?大人每月准时往返花坞,风雨无阻,真是为了赏花那么简单吗? 三年来,卖官敛财、豢马铸械,意图谋反之人,分明就是你杨学海!” 卫粼毅然转身,面朝圣上继续说道:“圣上,那日臣趁贼人逃散,上前搜取线索,不料被一铁匠发现,欲对臣不利,打斗之间,正是这枚令牌从其身上掉落。” 原来,那壮汉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敌不过卫粼,见卫粼身手不凡,立即转身逃跑。 被追至悬崖边缘,壮汉知道已穷途末路,只能蓄力反扑。 卫粼毕竟身负旧伤,哪怕身姿再矫健,亦不能久战,渐渐感到吃力。眼前壮汉身强力壮,劲道不容小觑,几个回合下来,卫粼身上被刀剑剌了好几道口子。 就在这躲闪之间,一枚令牌从二人眼前掉落,卫粼眼疾手快,抢先拾起,壮汉见状越发慌张起来,满脑子只想夺回令牌,不管不顾,用尽全力朝卫粼扑去,怎料卫粼一个闪身,侧身躲开。壮汉撤回不及,最终失足掉落悬崖。 木已成舟,卫粼亦不浪费时间,马上动身朝众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沿着脚印行走一夜,终于在一座围满了干稻草的农舍中,寻到了这帮匠人…的遗体。 小小一方农舍,几十人的尸体一层叠着一层,占满了所有空间,腥红的血水一直蔓延,流至不远处的农田之中,庄稼吸足了汁液,泛着诡异的红光。 四周还萦绕着浓重的尸臭味儿,卫粼顶着恶臭上前查看,毫无意外,个个都是被一剑封喉,身上□□,可见所有证物都被行凶者扒下,另行处理掉了。尸体最下方还垫着草垛,显然是被灭口,搬运至此处准备焚烧。 幕后之人赶尽杀绝手段残忍,证物悉数被毁,此行注定一无所获。 想到杀手很快就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卫粼不再逗留,悄然离开了农舍,然失血过多,加上旧疾复发,卫粼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了林中。 待醒来,已过了一天一夜。卫粼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人,原是朱明找了过来。 朱明一路寻来,发现四处皆是搜寻的官兵,好不容易找到世子,不成想世子居然昏迷不醒。在不知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朱明做了这辈子最聪明的一个决定,那便是避开众人耳目,将世子背入山洞,利用林中草药为其缓解伤情。 不知城中境况如何,卫粼深知若贸然行事,恐遭暗害,于是二人不敢声张,一路风餐露宿,顶着伤痕,徒步走回了上京。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这制胜关键,亦被卫粼握在手中。 事已至此,已无力回天。 杨学海不再辩驳,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眼中升腾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众人都以为他是怨恨不甘。 卫粼事后回忆,方明白,这原是解脱之意。 真相被揭露的一瞬间,圣上的眼神变得森寒幽深,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忍无可忍。 天子暴怒之下,昔日的太子太保、大理寺卿杨学海,被取下乌纱,扯下官袍,两名护卫拽住其手臂,半个身子磨地,沿街一路拖行,直至牢狱。 圣上仍觉得不解气,神色越发晦涩难辨。 余下众臣神态各异,个个噤若寒蝉,特别是先前站在杨学海身后鼎力支持的那群人,恨不得垂首贴地,唯恐被牵连降罪,脸上青白交加。
第四十六章 圣上无暇顾及他人, 甩下一句“此案全权交由卫粼负责”,便匆匆退朝。 李福吉并未跟随圣上离去,反倒来至卫粼身前, 恭敬行礼, “世子幸得上苍庇佑,平安归来,乃朝廷之福。”说罢指了指偏殿的方向,继续说道:“世子被歹人所伤, 圣上极为担忧,特命御医候在偏殿, 世子不如随奴才过去,让御医瞧瞧伤势吧?” 卫粼闻言微微皱眉, 他早已归心似箭, 只想赶快回府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正欲开口拒绝, 李福吉察言观色,抢在卫粼开口前说道:“世子衣着褴褛、通身污血, 稍后处理好伤情,不妨换身干净的衣裳吧?如此也免得令国公夫人忧心。” 卫粼连日奔波、满腹心事, 哪里想得到这细微之处。 经此提点, 遂点了点头,提步跟着李福吉前往偏殿换衣上药。 待回到府中, 已是未时。 国公夫人自打那日听到卫粼坠崖的消息, 便病倒在榻, 郁郁寡欢。夜里辗转难寐,白日昏昏沉沉、难以主事, 扶楚一直守在其身侧, 悉心照料。 圣上派了御医来瞧, 说国公夫人所患乃心疾,只要放宽心来,自会好转。 这不,今日听到卫粼平安归来的消息,马上便有了精神,拉着扶楚和卫婵候在府门处,翘首以待。 卫粼一下马车,抬眼便看见了三人,连忙上前朝母亲行礼,“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国公夫人连连摇头,扶起卫粼,双手捧着儿子的脸颊,细细打量,看见卫粼憔悴的消瘦的面容,心中难免涌上酸楚,泪水不停地在眼中打转,“我儿受苦了...” 卫粼不忍母亲伤怀,扶着她往主屋走去,“我无碍,修养几日便好,听闻母亲连日卧榻......” 声音渐渐远去,扶楚并未上前,只立在身后默默注视着卫粼的背影,努力控制着心中悲意。 待安抚好母亲,卫粼一刻也不曾停歇,疾步朝扶楚院中走去。 刚出主院,便瞧见了立在一侧的佳人。 扶楚站在檐下,无声望着卫粼,双唇微颤,早已泪眼朦胧。 刚才在府门瞧见卫粼形容枯憔、胡茬青灰的模样,便已明白,此行他必历尽艰险,才能全须全尾地重回城中。 连日的提心吊胆、积攒着的恼气,顷刻便消散了。 却化作一根根钢针,狠狠刺痛着扶楚的心。方才念及国公夫人病情初愈,这才强忍着泪意,不敢外泄。 可现在徒留二人,扶楚再也无法抑制…… 佳人立于眼前,双眸中翻滚着的豆大泪珠,明晃晃地刺痛着卫粼双眼。 他隐去疲态、扬起笑容,装作无事一般,张开双臂对扶楚说道:“姚姚...” 未及说完,女子已疾跑上前,扑入卫粼怀中。 心心挂念之人终于回到自己身边,扶楚压抑许久的担忧与委屈喷泄而出。 她将脸埋入卫粼怀中,泪水如决堤一般簌簌落下,全身轻轻搐动,呜咽泣声清晰地传入男子耳中。 卫粼顿时手足无措,心中酸涩不已,唯有紧紧回抱住她。 见她哭得厉害,卫粼轻手抚摸其小脑瓜子,柔声安慰,“姚姚不哭,没事了,都过去了...” 并无疗效。 扶楚哭了个痛快,半炷香后,才离开卫粼的怀抱,抬眼直视他道:“你以后,不准再孤身冒险,更不准离开我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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