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入扶楚和卫粼耳中,两人都不禁怔了怔。 卫粼率先反应过来,他立即松开扶楚,抓住她的肩膀,“姚姚,等我回来,不要离开半步。” 说完便迅速消失在帐中。 扶楚心内惶惶,追随而出,不过一瞬,满营军马皆整装待发。 骑在最前头的卫粼背对着她,一声令下,众将士浩浩荡荡直奔磷城而去,只留给扶楚一个飘扬的赤色背影。 卫粼这一走,便是整整一月。 这场战役打得极其胶着,勒羌突然举兵攻打,本就占了先机,所持枪剑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锋利,卫粼不得不做出调整,减少近战,多行远击。可无论卫粼如何变换战术,都被敌方识破,迅速找到漏洞反打。 直到所藏奸细被李潜一箭射杀,战局这才稍稍扭转,可此时已损耗了大半兵力,一波未止,下场便接踵而至,战事持久不退,众人苦不堪言。 卫粼回来时,并非停战,而是受伤昏迷,不得不归。 为布战术,卫粼焚膏继晷,废寝忘食,身体自是日渐虚弱,终于一个月后,不幸被贼人得手,射中右胸。 抬回之时,血迹已将担架染得辨不出原来之色。 磷城外,勒羌仍无休止境地攻城,众人都留城苦守,唯有朱明和一小卒将卫粼运回营帐。 医官连夜号脉诊治,皆无果而终,血液如同流水一般不停外泄,卫粼嘴唇越发苍白,根本没有丝毫起色。 照这般下去,结局便只有失血而亡。 直至又一次听见医官的摇头叹息,朱明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 他熟练地来到柜前,将藏在角落的那盒回神丹取出,拿出一颗便要塞入卫粼口中。 扶楚一把将药丸夺过,阻止他的动作。 朱明已被巨大的悲意吞噬,他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世子会永远闭上双目,再也无法醒来。 他挣扎着要将药丸抢回,苦苦哀求扶楚,“殷姑娘,求求你,把药还给我吧,只要喂下去,世子一定可以醒过来的。” 扶楚却置若罔闻一般,五指死死合拢,任凭朱明如何掰动,甚至抓损出血,都不曾松开。 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地上滚落的空盒,那本该装着回神丹的药盒…… 扶楚深刻地记得,御医将回神丹交给她时,数十颗药丸,将药盒铺得满满当当,不过分开数月,便只剩下自己手中,这仅存的一颗…… 御医嘱咐之言犹在耳边,一颗回神丹,能夺取三年寿命,卫粼如今,还能活多久? 寒意直入心底,扶楚脸色煞白,突然感到无法呼吸。 她早该,早该发现的,那日他的失常,他的无措,他的煎熬。 原来,全是这该死的药丸,一层一层将其噬食。 只怕卫粼内里早已腐朽,才会发作起来,连人都无法分辨。 所承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他又何曾对外说过半句? 巨大的悔意涌上心头,扶楚浑身颤抖个不停,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分开之前,她还那般对他,直至离去,他都未能听到她的一句回应。 她抓着榻沿,强撑着起身,直至抚上卫粼的脸颊。 扶楚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现在的她是多么失态。 跪地、痛哭、失声…… 她哭得天昏地暗,仿佛世界顷刻便要轰塌而下。 “怀琛,你醒醒,醒醒好不好?我不怪你,我不怨你了,我们当没事发生,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没走,我一直在这等你回来,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怀琛,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抛下我的,你不能食言,不准离开我......对,我还没嫁给你,怀琛,你快起来,你说过要娶我为妻的,要给我十里红妆,做整个上京,最美,最惹人艳羡的新娘......” 她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可榻上之人却仍旧紧闭着双眼,帐内只剩二人在此,除了呜咽的悲泣女声,再无任何声响。
第六十七章 后半夜, 扶楚已声嘶力竭,喉间翻滚的语句,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咽之声。 她犹如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木讷地贴在卫粼脸侧, 那双明媚的眼眸,只剩混沌与灰败。 手中攥紧的丹药已被溺湿,黏腻地糊在掌心之中。 扶楚将目光缓缓移到这颗回神丹上,眼前, 好像只剩下一条路,一条以毒饲身, 苟延残喘的绝路。 那风华才貌,冠绝上京的少年天骄, 到头来, 竟落得客死他乡, 命染黄沙的下场吗? 心中的哀痛化为悲怒,扶楚将回神丹狠狠拍落在地。 她抬起头, 泪水不再汹涌淌落,眼眸亦渐渐坚定起来。 “怀琛, 睡吧, 剩下的路,让我为你走完。” 说罢, 她倾身而下, 轻轻在男子唇瓣落下一吻, 而后毅然扭头走出了主帐。 朱明蹲在帐外,经过一夜的呼啸冷风, 神志已清醒了不少。 看见扶楚从帐内走出, 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立马站起身来,脑袋低垂,不安地搅动着藏在后背的手指。 目光刚好落在扶楚破损斑驳的手上,那是被自己抓伤的痕迹。 喉咙下意识咽了咽,正欲开口认错,眼前人却抢先一步出声。 “勒羌举兵而攻,整整一月有余,我军形势困顿,朝廷岂会不知?前来支援的援军何在?” “世子半月前已向朝廷求援,可不知为何,援军迟迟未至。” 果然,这一切,都是想将他逼入绝境。 “勒羌既能马不解鞍、日夜不休地攻城,必定驻扎不远,你可知晓,其窝巢落在何处?” “我知道,就在西北向的岩壁后头,”想到什么,朱明连忙摇头制止,“姑娘莫不是想攻入敌营?万万不可!贼人定严防死守,围得铜墙铁壁,只怕还未接近就被射成筛子!” 扶楚则缓缓一笑,目光望向东侧冉冉升起的高阳,“谁说我要入敌营?你可记得漠坑疫病一事?他们勒羌不是爱使诡计吗,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扶楚带着朱明,于郊漠蹲守了整整三日。 她已仔细计量过,此乃勒羌输运粮草入营的必经之路。 敌寇兵强马壮,还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批上好的剑刃,眼瞧着攻势愈演愈烈,要想勒羌退兵,唯有从他们的供粮入手,粮草出事,食不饱腹,前方必然坚持不了几日。 可运送粮草,定是壁垒森严,岂会轻易便叫人得手。 人多自然会引起警惕,可她们只零星二人,在披甲执锐的士兵面前,根本构不成威胁。 就在苦守多日、一筹莫展之际,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 二人朝声音来源看去,很快,一条长长的敌军队伍便映入眼帘。 这粮队前后左右皆是守卫,将中间的粮草围得严严实实,只怕连只苍鹰都不敢从上头飞过。 就在队伍经过沙丘之时,相隔不远的石蘑菇下,几道突兀的哭声悠悠传来。 “等等!” 领队之人耳尖目明,听见这古怪的声响立即摆手喊停,并抬眼示意身侧的小兵过去查探。 小兵利落下马,几个箭步过去,将躲在岩石后头的扶楚和朱明拉到领队面前。 朱明打横抱着扶楚,跌跌撞撞地爬到众人眼中。 抬眸见到骑在马上的粮将,他立刻神色慌张地大哭起来:“求各位爷行行好,救救我跟阿姐吧!我们姐弟二人不小心迷了路,已多日滴水未进,阿姐她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求求各位爷……” 喋喋不休的声音吵得人心烦,那粮将眉头一皱,小兵立即上前堵住朱明的嘴。 安静下来,粮将这才掀起眼帘,犀利地打量起二人。 眼前男女一袭灰布麻衣,缝满了细密的补丁,还灰头土脸、嘴唇干涸,确像在这荒漠中迷路已久的模样。 粮将心内一嗤,他可不是什么如来菩萨,为何要帮这大邺人?既然这么不凑巧撞到了他的头上,那便让自己的弯刀送这姐弟一程吧。 握在腰间的手暗暗收紧,就在千钧一发时,扶楚蓦地从朱明的臂弯里往外一撇,正好将容貌展现在粮将面前。 这是什么天人之姿!紧闭双眸都可颠倒众生! 粮将整副心神都被勾了去,他立即翻身下马,来到二人跟前。 只见这粮将咧齿而笑,不怀好意地说道:“哎哟,多可怜的小娘子啊,还好遇到了我。”说罢示意小兵将朱明请上后头的车架,“快,坐到后头去,我送你们回家。” 说着便要伸出双手,欲将扶楚从朱明手中接过。 可朱明却将扶楚抓得紧紧的,分毫不松。 他一脸警惕地看着粮将,“多,多谢军爷。”说完也不管后者的神色如何,麻溜抱着扶楚坐上车架。 粮将眼眸一眯,狠狠吐了口唾沫。他望着朱明的背影,轻声哼笑了一句。 倒也不急,既栽在自己手里,便逃不到哪去,迟早能将人收入帐中。 此处离勒羌军营还有一夜的路程,夜晚漆黑一团,不易辨别方向,众人就地歇息。 扶楚经过小兵殷勤的端茶奉水,已悠悠转‘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第一时间,自然是来粮将面前叩谢恩情。 看着面前朱唇皓齿、我见犹怜的美人,粮将早已心痒难耐,伸手便将扶楚揽入怀中。 岂料扶楚一把推开粮将,将脸撇到一边,羞答答地说道:“军爷英勇不凡,妾自是倾心不已,只是私相授受不合规矩,爷若真心喜欢妾,可让弟弟回去向爹娘言明,待爹娘颔首,名正言顺后,爷想如何都行。” 粮将听罢眉头下意识一皱,大邺这臭规矩就是多!他脱口而出,“他娘的,搞这么麻烦干甚!” 话音刚落,便听到扶楚嘤嘤抽泣之声,“莫非爷不想明媒正娶,只愿一场露水情缘,便将妾打发走吗?” 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粮将心头一软,马上回道:“哎哟我的心肝,我哪舍得将你送走,好好好,都听你的,我这便派人将你弟弟送回去,”说着一把扯下腰间的银袋,扔到一旁的小兵怀里,“这是聘金,快将那小子送回去,就说他家女儿我要了,待日后攻下大邺,由老子罩着他们,叫他们尽管放心!” “诶!”小兵揣着沉甸甸的银袋,拎起朱明的衣襟便想往外走去。 “等等,”扶楚止住抽泣,仰起小脸朝粮将说道:“爹娘脾性固执,我有法子让他们同意,待我交代给弟弟。” 说罢扶楚便起身来到朱明面前,偷偷从袖中抽出一物塞入朱明手中,并凑在其耳边说道:“脱困后立即去梁州找梁平之子梁全,若他不肯立即派兵支援,便好好提醒他,莫忘了当初梁平是如何死的,覆巢之下无完卵,明安军若败,他这颗脑袋也保不了多久,问他是否想清楚,要重蹈他父亲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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