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先帝崩逝,水絮宫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受尽冷眼。菀嫔一无子嗣傍身,无二家族帮扶,成了那离水之鱼,任谁都能踩上一脚。唯有自扫门前雪,寥寥度过余生。 主子不受重视,下头的奴才们自然也不好过。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黎公公。当初全靠打板子一事,得棂公公高看一眼,才得的水絮宫之职,无数人为此眼红,都觉得那本该是自己的差事,被他给抢了去。趁主位落魄,欺压愈发严重。 那一夜,与以往无半点不同,黎公公提着水,从宫道缓缓走着,来至转角处,一名太监倚墙伸脚,摆好了绊人的姿势。 明明看见了这只脚,黎公公却宛若看不见一般,径直走了上去,直至被绊倒在地,手中之物洒落一地。 天寒地冻,井水冰凉,就这般覆洒于身,任谁也难以招架,黎公公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得逞后,几名太监指着倒地之人大声嘲笑起来,“哪里来的不长眼的落汤鸡啊,哟,原是水絮宫的小黎子啊?” 提着的水尽数洒落,自然得返回重来。黎公公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捡起滚落在旁的木桶,准备重回水房打满。 几名太监却不乐意了,拦在黎公公面前,“没点规矩!让你走了不曾?” 其中一人一脚踹到其膝盖之上,黎公公吃痛跪倒在地,石地粗粝,膝盖瞬间磨出了血。 他闷哼一声,随即垂耸着脑袋,任由面前几人奚落。 “两日没见,成哑巴了?”随即朝身侧两人示意,“我倒要看看,是真哑还是假哑!” 两人抢过黎公公手中的木桶,重重砸到他的身上,只为了能让他发出哀嚎的声音。 黎公公自然知道他们想看什么,不过是跪地痛哭,磕头求饶。 这段时间,每每遇到这种场景,他也是这般做的。他也曾试过不管不顾,奋力相抗,可换来的只会是更坏的结果,比如冠帽之下,那丑陋的斑痕,是被人生生扯下,黑发连带着红肉,从头顶剥落。伤口愈合,只剩一块难看的、光秃秃的皮。 现下这种场面,他已数不清是第几回了。 只是今日,他突然便不想了。 不想低声下气,不想痛哭流涕,不想为了喘息片刻,将自己贬至泥土里。 他有何错? 出身低贱是错吗?净身入宫是错吗?还是说,生而为人便是错? 或许,这错就错在,不该来这人间一遭。 此时的黎公公紧咬牙关,身上传来细密的痛楚,却仍旧一声不吭。 这无疑激怒了面前几人。 他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却仍一动不动,心中,实已存了死志。 “呵!想不到啊,这居然是个硬骨头,”说着捡起地上的木桶,并示意两人一左一右拉开跪地之人的双臂,“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它硬!” 说罢将木桶高高举起,再重重砸下,一下又一下,砸在黎公公的手臂之上,耳边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 “住手。”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 众人皆停下来,扭头看去。 暗处悠悠走出一人,正是棂公公。 已不知在此看了多久。 只见他缓缓走到黎公公,嫌腻地将挡路的木桶踢开,蹲下身勾起倒地之人的下颚,“你叫什么名字?” 黎公公已被痛苦侵蚀,分不清面前之人是谁,他紧咬着牙关,嘴角溢出点点血迹。 他多希望自己能晕过去,或者,立即死去,至少能少受点苦......可意识却无比清晰,一遍遍地感受着被撕裂的痛意。 此刻,他被迫仰起脸来,直视眼前之人,目光充满了恨意。 这道目光实在令人无法忽视,棂公公冷哼一声,竟是以为,自己也是来凌、辱他的吗? 他眼眸微眯,眼神探究玩味起来,随即缓缓逼近倒地之人耳侧,声音阴冷,仿佛来自地狱的罗刹,“想不想让他们也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 声音落入耳中,黎公公难以置信般,用力瞪着面前之人,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竟是内务府总管棂公公。 这是,这是来救自己的吗? 从痛苦中挣脱,黎公公立即点头回应,眼眸亦燃起凶狠的红光,任由心底的恶念滋生。 他恨不得将所有欺辱自己的人,通通杀尽! 得到答案,棂公公满意地勾起唇角,双眸之下,暗藏着嗜血之气。 自那日起,黎公公便多了一位干爹。 …… 时恪虚扶了黎公公一把,缓声道:“朕自是信你的,不急,先把伤养好。”说罢便朝二人摆了摆手,“朕这儿无事,你们自先退下吧。” “是。”太监立即行礼退出乾清殿,可黎公公仍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恪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语气暗含不悦,“还有何事?” 黎公公拱手,端起怵然之色,支吾说道:“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恐惹圣上不悦...” 时恪摊开手中的奏折,头抬也未抬,“无妨,直说便是。” “近来宫内有犯上之言,说圣上之所以能坐稳天子之位,”说到关键处,黎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继续说道:“皆是仰仗于卫粼世子...不仅如此,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圣上少不经事,唯卫粼是从,这大邺迟早是卫粼的囊中之物。” 话音在殿中回荡良久,时恪才将脑袋从奏折里抬起。 他直视着跪地之人,目光隐隐有些恼意。 片刻后,只付诸一笑,“风言风语,纯属无稽之谈,不必理会。” “可卫粼此番将勒羌连连击退,百姓都将其敬奉为神,甚至远高于圣上,若卫粼有不忠之心,只怕一声令下,便有万夫响应。奴婢知道圣上信赖卫粼世子,可圣上别忘了,是谁害得秦国公身首异处,又是谁让卫粼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受群臣所指。”他一边说一边挪到时恪身前,匍匐在时恪的脚下,却目光坦诚,殷切地仰头望着这位天子,“奴婢本也不信这些,可人是会变的啊!圣上是奴婢的君王,也是这大邺的主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凌驾于您的头上!勒羌翻不起风浪,很快便会退兵,待停战之日,兵权尽在卫粼手中,又有百姓爱戴,难保...难保卫粼心怀恨意,调转身形,直攻上京而来啊!”
第六十五章 “够了!”时恪随手将手中的奏折一抛, 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少傅临危受命,乃大邺肱骨, 朕若疑他, 当初便不会将他遣往边境。少傅为人,朕心中有数。此话不准再议!” 时恪将目光看向窗外,辨不清此中真意。只呵斥之声郁沉,尽数落入黎公公耳中。 跪地之人神色无半分慌张, 话语却显颤栗,“是奴婢逾矩, 请圣上惩治。” 言过半晌,时恪才叹息出声, 转身回到座椅前。 此时窗棂微动, 一阵风从窗外吹入, 拂起案前的奏折。 从时恪登基以来,接手的奏折, 十有八九都是笔诛墨伐、贬斥卫粼之语,随着边境战役屡屡占得先机, 这些折子也随之转变, 如今随手翻开,都有半数篇幅是在赞颂卫粼之功。 表面上看, 不过是群臣见风使舵, 顺水推舟, 可深究下来,若人人都顺水而行, 久而久之, 便是积羽沉舟, 群轻折轴。 为人臣子,受百姓爱戴,自是一位好官。可若凌越天子,这个‘好’便要细细斟酌了。 毕竟,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时恪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桌案撤离,缓缓伸手,将黎公公扶起。 *** “嗖”的几声利箭飞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幅度,最后落在离箭靶仍有三步之遥的沙土之中。 李潜脸色铁黑,继续从箭袋取出一支,瞄准靶心,用力射出。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决心,这一回,箭簇成功射入箭靶,却与靶心相隔甚远,只差半毫便落入土中,尘沙一吹,摇摇欲坠。 李潜仿佛犟上了,手往箭袋一伸,似有不射中靶心不罢休的意思。 耳边突然传来悠悠女声,“你这般只顾蛮力,毫无章法,是不可能射中的。” 李潜抚箭的手一顿,立即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扶楚坐在一旁的沙地上,双手托腮,已不知看了多久。 还是一身士兵打扮,只是脸上白皙干净,不再刻意抹黑。 李潜恼羞成怒,抓起地上的囊壶便朝西侧走去。 扶楚立马起身,一边追一边拍打沾上的沙砾,“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李潜突地止步,转身瞪着来人,目光不善,“姑娘身份高贵,不该与我等贫民为伍,莫再近前来了,免得染了一身酸腐气。” 恶声恶气,似想故意激怒将人赶走。 扶楚勾唇一笑不以为意,一如往常那般,走到李潜身侧,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他,“还气呢?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看在这天寒地冻我还出来陪你射箭的份上,就原谅我一回,可好?” 看着扶楚涎皮赖脸的模样,李潜脸色一僵,他扭过头去,说话的语气却明显缓和不少,“我可没叫你出来,嫌冻便赶紧回去,没人留你。” 扶楚听罢也不生气,闪步到另一边,望着李潜的眼睛认真说道:“对,没人叫我,是我自己出来的,这不是专门过来向你赔罪嘛,”说罢看了男子腰间的箭袋一眼,“你之前不也骗我说,那勒羌前锋是你射杀的?” 被当面揭穿,李潜瞬间脸色涨红,非常不自然地握着箭袋。 扶楚将一切尽收眼底,她乘胜追击,把手举到眼前,“这样吧,既然咱俩都有错,那便一笔勾销,既往不咎如何?” 李潜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目光则紧紧望着自己的箭袋,当日,他确实冒领他人之功欺骗了她。 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拍了一下扶楚的掌心。 扶楚顿时笑靥如花,扯着李潜的衣摆席地而坐,“来吧,说说为何骗我善箭?” 李潜顺从坐下,心中仍旧不太自在,面对扶楚的问话,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回应。 扶楚看出其中窘意,便絮絮叨叨说道:“你也知道我是独自一人从上京来此,若非掩盖容貌隐身伪装,这一路必定困难重重,能否平安抵达都未可知,更别提与你结识了。”她边说边用余光瞄向旁人,只见李潜下意识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唉,这好不容易入了营,朱明又只想着撵我,迫不得已,这才一直隐瞒身份,此番种种并非我的本意,此前若能容我,小弟早就将身份告知李兄了,又岂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扶楚重重叹息一声,转而说道:“说起来,那日若非李兄相帮,我也不能这般顺利留下,李兄大义,在我心里,早已把你当兄长看待,只是不知,你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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