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还未下马,就听见高耸的草丛中传来哭声,十分哀怨。 “谁在里面?”他大声问道。 很快就有五六人走了出来,他们身着布衣,神情憔悴,两只眼早已哭得红肿。他们皆是聚宝镇的镇民,不认得这人,但认得驿站的马,知道是朝廷的人,便打起精神问安,说道:“见过大人,我们是镇子里的人。” 李非白下马问道:“夜色已深,老乡们在此处做什么?” 一人顿了顿,话到嘴边泪已滚落:“抛尸……” 李非白微顿,那人又说道:“看来大人也不是朝廷派来救我们的人……县令死活不愿将这事报上朝廷,怕朝廷问责,耽误了他的官途。” 另一人神情激愤,骂道:“可恶的狗官!非得等到人都死光了才甘心吧!他倒好,自己躲到避暑山庄去避难,却让我们自生自灭!” “若非这里离京城太远,我非得去告他不可!” “对!告他!” “告什么,衙差早就把路给拦了,我们过不去。”那长者看着李非白,只觉这人面相十分正气,“大人可否能救救我们……救救镇上的孩子们……再不来人,我们就都死了啊……” 他一哭,旁边几人也抑制不住悲愤,恸哭起来。 “只能去找黄天师再赐药了。” “药也不管用啊。” “天师说了,心诚则灵,是我们的心还不够诚服。” “……” 借着他们手中的灯笼,李非白看见了藏在草丛里堆叠的尸体。 白色的灯笼映照出昏黄的灯火,落在他们血色全无的脸上,那样安静,那样凄凉。 他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城里闹了瘟疫,可县令为保政绩未将此事上报,可又束手无策,干脆躲到山庄里,不管百姓死活。如今他们是想求援却又被衙差阻拦,只能往南走,不能往京师方向去。 他问道:“城里可是闹了瘟疫?” 一人说道:“黄天师说是我们得罪了神明,不是瘟疫。” 李非白问道:“谁是黄天师?” “一个得道高人,衙门不管我们,天师管,救了好多人,可还是救不了那么多人……” 李非白不信什么鬼神也不信什么天师,这根本就是瘟疫。他问道:“你们镇上这事是何时开始的?” “半个月前吧。” “去了多少人?” “我估摸都已经快死了小一半的人了。”男人又哭道,“那患病的人发病极快,朝染夕亡,天师的符水都来不及喝人就没了。这病又十分凶狠,全家覆绝的也有。这小镇不过七千余人,可家家有亡者,夜夜哭声不绝啊。这死的人镇上都堆不下了……” 李非白愣神,一股怒火浸上心头,他说道:“我现在就启程去镇上,看个究竟。” 众人一听他竟愿来,大喜过望,急忙跪地朝他磕头:“恩人啊,大人是大恩人啊。” 李非白忙将他们扶起,随后翻身上马,又驾马回了驿站。 驿站内,驿卒依旧不见踪影。孙大齐回屋里休息了,宋安德在大厅看守犯人,从时趴在桌上半睡半醒,听见脚步声的他立刻醒来,手已经摁在腰间的刀上。见是李非白,才松了手:“大人回来了。” “嗯。”李非白看看地上闭目而眠的姑娘,对宋安德说道,“她懂医术,我想带她去聚宝镇上看看情况。” 宋安德说道:“不等天明了?” “等不了。” “行,那我喊孙捕头去。” 他很快就进去喊人,但孙大齐睡得浑浑噩噩,被人唤醒后一听要去镇上,瞬间惊恐:“我不去!你们谁爱去就去。” 宋安德劝道:“我怕我一个人看不住她,回头人丢了我们还是会死。” “早死晚死都是死,那不如晚点死。”孙大齐不听,被子一闷,颤颤巍巍地不愿出被窝。 宋安德无法,只好出去:“由我押着她跟大人一块去吧。”末了他又问,“还不知大人去京城哪个衙门的。” 李非白说道:“大理寺。” 宋安德恍然大悟,隐隐又觉安心,仿若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要知道他要去的可就是大理寺啊,但是他不便说出女囚所犯的事,便没有多言。 他走到女囚面前轻轻晃了晃她,低声:“姑娘,你醒醒。” 姜辛夷连日赶路,今日又费了许多心思在思量这病、这药方上,睡得昏沉。直到有人晃她,她才慢慢苏醒:“作甚?” 李非白说道:“我去了草丛回来,见到了一些镇民,他们如今身处地狱,县官隐瞒疫情不报。姑娘懂医术,在下想请姑娘一同前往聚宝镇,为镇民看病,看看是否可以医治。” “我为何要答应你?” 李非白说道:“你是大夫吧?我相信比起任何一种威胁来,你的天职更能驱动你去小镇救治病患。” 姜辛夷许久才说道:“好,但我有一件事要你做到,我才会随你走。” “姑娘请说。” “这镣铐太过沉重,手都要废了,手废了就扎不准针,我要将它们取了。” 宋安德立即抢话道:“不可,你是嫌犯,一日不到大理寺就一日不能取下。” “我不会逃,我如果要逃,你们根本抓不住。” 宋安德摇头,不愿答应。李非白抱拳说道:“宋捕头,可否为她解开镣铐,我愿以性命担保,不会让她逃脱。” “不行!”宋安德又将手压在刀鞘上,固执道,“这不合规矩,更何况她极有可能逃走。” 姜辛夷挑眉,又懒懒靠回柱子,等着看他们如何僵持。 可李非白早有决断,他道了声“得罪了”,姜辛夷便见他身形一闪,点了宋安德的几处穴道。 宋安德瞬间动弹不得,就连呼声都发不出来。 “我会将她带回。”李非白拔出长剑,一剑斩断她手脚上的镣铐,随后捉住她的肩头,往外带去。 到了外面,他又说一声“得罪了”,便将她抱上马背,自己也随即上马。 姜辛夷好奇道:“我在你手里只是一团棉花么?这样轻巧。” 李非白点头:“姑娘太过瘦弱了。”他又问,“还未问姑娘芳名。” 姜辛夷抬了抬眸,偏头看着这不惧死亡的年轻官员,缓声道:“姜辛夷。” “在下李非白。”李非白一扯缰绳,马首顺势而起,“姜姑娘抓牢马鞍,走。” 马蹄飞奔,穿入这暗夜中,奔向了那疠气横行的地狱小镇。 第4章 医者仁心 孙大齐睡到半夜起来如厕,却见厅堂灯火通明,他边系裤腰带边往那走,喊道:“宋老弟你省着点蜡烛,小心回头驿丞那帮孙子找我们麻烦。我们官小,比不得那些官老爷们可以随意挥霍……” 话未说完已停滞嘴边,厅堂里宋安德动作无比奇怪地僵在原地,但那柱子前却已不见女犯身影。 他心下惊惧骇然,飞奔上前捉住宋安德的肩头,嘶声:“那个毒妇呢!” 宋安德被李非白封了穴道,根本张不了口。 也不知是封穴的时辰到了还是被孙大齐这一晃,宋安德竟慢慢缓了过来,四肢刚能动,他就艰难缓慢地提刀往外走,喉咙仍像被锁住了那般松弛不了,低哑着声音说道:“走……那个李大人把她带走了……说要去那瘟疫小镇看看……” “狗娘养的啊!”孙大齐瘫坐在凳子上,脸色煞白,“惨了,死囚跑了,我们也没命了。” “李大人再三保证……会看好她,不会丢的,我们也快去……小镇吧。” 孙大齐骂道:“就你信他这鬼话!他到底是不是大理寺的人还不知道呢,弄不好就是跟这毒妇里应外合的孙子!宋安德啊宋安德,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人了,连个人都看不住,你害惨我了啊!” 想到自己已是死路一条,孙大齐痛哭起来。 宋安德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相信李非白的话,心里并不绝望。他说道:“我们还是快去小镇找人吧。” “要去你去,我不去!那里有瘟疫,会死人的。”孙大齐脑子里全是乱麻,他起身说道,“对对,赶紧跑,老子才不去送死。” “你能跑到哪里去?” “要你管!”孙大齐回房收拾包袱去了,宋安德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劝着。可他根本不听,待收拾好包袱,便将还在劝叨的宋安德一把推开,怒斥道,“老子才不会跟你去送死!” 宋安德绝望地看着同僚上马跑了,他想了想,又看看马,还是决然骑上马,也往聚宝镇去了。 即便那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把犯人找回来,带去京师审问! 在房里酣睡的宝渡只听见马厩那陆续有马蹄声响,本想起身看个究竟,可是这被窝实在是太舒服了。他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夜色沉厚,不见明月的乡间泥路上满耳都是马蹄卷着湿润泥土飞起的烂泥声。 哒哒、哒哒、哒…… 夜里风大,凉得入骨,姜辛夷抱着李非白埋首在他后背,借着他宽实的后背抵御寒风——比起感染风邪来,又比起老年风寒透骨的后患??????来,她此刻毫不在乎那什么男女有别。 而且对医者而言,男女无界限。 有界限的不过是世俗眼光罢了。 偏偏她早就不在乎旁人对她的看法了。 那都是狗屁,谁愿在乎狗屁。 天色渐渐明朗,两人赶到聚宝镇时,雾气萦绕,清冷异常,没有行人走动,也无早起的小贩叫卖,不闻一丝烟火气,唯有满地黄符香火,像百姓把整座镇子都祭了天神。 李非白下了马要将她接下来,谁想她自己下来了,动作灵敏轻巧,看样子也是会骑马的。 他就要进去,姜辛夷唤住他,随后俯身将自己的裙摆扯烂,撕下一块布条交给他,自己又撕了一条系住口鼻,说道:“瘟疫之流,最忌讳气不通行,蚊虫走禽喜食腐肉,恐毒气早就横行小镇,做好简单防护,以免过快中招。” 李非白问道:“如今我们先去哪里?” “先进小镇看个究竟。”姜辛夷又叮嘱道,“不到饿死渴死的程度绝不吃里面的食物。” 里面已是地狱之境,仿佛连空气都充满了毒素。 “好。” 两人看向镇子深处,幽深不见活人。 姜辛夷又道:“你肋间有陈年旧伤,年轻时身体壮实感觉不到异常,但年老时骨头津液渐消,这隐疾便会复发,像一根刺日日刺你骨肉,所以最好寻家医馆,开些药喝喝,去了旧疾。” 李非白不由摸向左肋,那里确实在前两年受过伤,每逢雨天会隐隐作痛,但无大碍他也一直没有去看过大夫。如今她环抱自己的腰间就探出来了,又联想到她对小镇瘟疫一事的看法,便问道:“敢问姑娘的医术是师承何家?” 姜辛夷淡漠地往镇子大门走去:“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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